在華物院緊張地進行著慣性約束聚變裝置最后測試的同時,另一邊,帝都,一座紅色的房子里,一場至關重要的會議也正在進行之中。
會議的議題與聚變有關,但又并不完全是技術方面的討論,實際上,這些聚在會議室里的、整個國家戰略最關鍵的執行者所討論的,是有關核聚變商用化運行成功之后,將會對整個世界帶來的巨大沖擊。
每一次新能源的革命都不是小事,在上一次,硫硅電池技術已經將傳統的化石能源秩序沖擊得七零八落,現在之所以還有一口氣吊著,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石油和化石燃料產品廣闊的邊緣產業、以及現代航空業對化石能源不可替代的需求。
當然,除此之外,各國官方有意控制著化石能源淘汰的速率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誰也不愿意看到因為一次能源革命導致整個社會經濟體系崩潰、甚至導致整個社會秩序崩潰。
石油產業所創造的產值和工作崗位超乎想象,一旦進入大規摸淘汰階段,大量勞動力涌入市場之后,導致的必然是競爭的進一步加劇。
而那些在原有崗位上已經工作了一輩子的普通人,他們很難有能力再去適應新的工作崗位,也很難在失業后再維持原有的生活水平。
保證他們的基本生活水平并不困難,由于糧食增產技術的大規模使用,“讓人不要餓死”這個目標,已經基本上退到了華夏戰略目標的邊緣-——它太簡單了,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在運用了基因增產技術之后,整個華夏的糧食產量達到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糧食儲備之充足,甚至于到了已經不需要對糧價進行額外管控的程度-——它的價格已經穩定在了官方指導價格上,行政強制力保障了它不會繼續下跌,不管市場供需關系如何變化,都是如此。
但,能活著、能不被餓死,絕對不是華夏人的唯一目標,要怎么活得更好,怎么維持住他們作為一個現代人、作為一個華夏人的有尊嚴的生活方式,這才是真正需要考慮的東西。
“情況大家都已經清楚了,我們就不再過多說明,現在直接進入討論環節。”
“討論的議題主要是兩個,第一個,核聚變發電鋪開之后,我們傳統的電力企業應該何去何從。”
“第二個,在技術大規模更新換代,傳統工人無法適應核電技術的情況下,工人們應該何去何從。”
“下面進入自由發言,誰先說?”
提問的是坐在最中間的中山裝男子,他的眼神掃過會議室,其中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立刻舉手示意。
這名老人名叫胡雙友,是國內著名的經濟學、社會學家,他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從椅子上站起來,被中山裝男人舉手制止。
“您老就坐著說吧,今天人不多,坐著也能聽得清。”
“不,我還是站著——這么重大的問題,起碼態度上要先端正。”
胡雙友執拗地站起身來,他一直是這樣一個刻板的、老派的學者形象,其他人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也并不再勸。
“我認為,這兩個問題其實都是一個問題,那就是,工人教育的問題。”
“產業轉型、技術革新、社會變革,這所有的問題,其實都要歸結于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教育。”
“如果能夠讓我們的工人學會新的知識、掌握新的技能,那么這一大批工人就不用失業,而是可以直接轉入新的產業之中,成為新的可用勞動力。”
“這一點能夠做到的話,那么我們今天所討論的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當然,預期中的那些重大的社會問題,也就基本上不會出現了。”
聽到胡雙友的話,會議室中的所有人都點了點頭,實際上,這是一個非常基礎、但也非常穩健正確的解法,提高工人的受教育水平,對工人進行技能培訓,讓他們直接轉入新的工作中去,確實可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但是,這樣的解法速度太慢、培訓的周期太長,對于企業來說,與其等待工人培訓完成,他們還不如直接招一批新的有能力的工人。
畢竟,哪怕是國有企業,也是要考慮自身的經營效率的——這么大的基數下,財政資金很難扛得住,尤其是在已經有眾多大型項目進行中的情況下。
“您老說的是根本性的解法,但是這個解法的問題您也清楚,周期太長了,我們很可能等不了那么長的時間。”
“我個人認為,這個問題是一個既需要治本、又需要治標的問題。”
“正如您老說的,工人教育是治本的方法,但在這個方案完成之前,我們還需要去治標。”
反駁胡雙友的是一個中年人,名叫楚六合,跟他大氣的名字不一樣,實際上他是一個瘦瘦小小、文質彬彬的白面書生。
胡雙友點了點頭,回答道:
“六合,你的觀點是正確的,在工人教育完成之前,我們確實需要一定的過渡性手段-——實際上不只是發電這個領域,最近幾年我們的技術更新速度太快了,全國幾乎所有產業都在進行變革,工人學習速度跟不上技術更新速度已經非常嚴重。”
“可以說,我們現在幾乎已經是到了生死邊緣,如果再不進行大規模的工人教育工作的話,那么很快,最多一兩年時間內,大規模的失業潮就會到來。”
“這就是所謂的新技術陷阱-——雖然前期我們已經非常努力地在控制節奏,但這樣的陷阱仍然出現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說到這里,胡雙友苦笑著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葉舟那個小朋友啊.他真是一方面在給我們解決難題,一方面又在給我們出難題。”
聽到他的話,會議室里的眾人都笑了起來,氣氛也隨之輕松了一些。
正如胡雙友所形容的一樣,這其實是一個“甜蜜的煩惱”,雖然嘴上偶爾抱怨,但誰不愿意看到這種大踏步的前進呢?
笑了片刻之后,楚六合開口說道:
“您說的這個問題,其實很難有太好的解決方法,無非就是社會保障、財政補貼這兩條路,我先說說我的看法哈。”
“實際上,保證人民的基本生活,主要就是從衣食住行四個方面來講,現在衣食行都沒有太大問題,最核心的,還是住的問題。”
“我認為,我們應該從幾個方面入手。”
“第一個,大規模建設公有住房;第二個,徹底放棄舊有的土地財政政策,尋找替代發展策略——這一點,我們以前做不到,因為‘水源’不足,但是現在,我們已經在事實上占據了世界技術高地,做到這一點并不難。”
“放棄一部分專利、出口一部分技術、降低利潤地大規模出口技術成品,三板斧下來,足以彌補土地財政的缺口。”
“第三個,我們要規范市場秩序,有些企業,該死的就讓他們死了,運用強制手段收回財產——不要考慮道德不道德的問題,RSA解密技術紅利期即將過去,我們要利用好這個最后的窗口期。”
楚六合的這一番話說出來,整個會議室一片寂靜,那些第一次接觸他的人到這時才明白,為什么他能背得住這么一個霸氣側漏的名字,因為他所提出的策略也真的就跟楚霸王一樣,一往無前,殺伐狠厲。
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是所謂的“技術出口”、所謂的“RSA技術紅利”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
中間的中山裝男人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六合,你這策略是要搞的,但是具體執行上還需要討論-——我們要刮骨療毒,但不能直接截肢。”
“在你的策略之外,我們還需要一個更溫和的策略來過渡。”
“過渡策略的過渡策略。”
“有人有想法嗎?”
“有,人員出海算一個吧?現在我們的航線已經開始遍布全球,大飛機架次達到了世界第二,出行難度進一步降低,我認為,適度地讓我們的人走出去,也是一個方案。”
“我也有想法,通天河項目在設立之初本來也承擔了吸收勞動力的功能,我們不如把這個項目的日程往前提一提。畢竟這個項目本身在施工上技術難度不高,用來吸收淘汰下來的產業工人正合適。”
“我的看法是補貼不能缺位,說句實話,錢,我們現在有的是,發下去,精準定向地發,先解決了問題,至于經濟上的通脹壓力,我們可以通過已經建立起來的通路引向南島。”
討論進行得熱火朝天,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不再說話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學者舉起手,開口說道:
“我有一個想法。”
“伱說。是叫小松是吧?”
中山裝男人點頭示意道。
“是的領導。”
小松的神情明顯有點緊張,他舉起手上的PAD對眾人說道:
“我剛剛跟總技辦和浙大BCI團隊進行了確認,他們認為,BCI傳輸技術已經基本成熟,副作用基本消除,規模化設備生產條件基本具備。”
“也就是說,這項技術,可以大規模使用了。”
聽到他的話,所有人的神情都為之一滯。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胡雙友,他看向中山裝男人,后者緩緩點了點頭,隨后開口道:
“看來這次,胡老,您的方案要上升到第一優先級了。”
“培訓,也許不一定需要人來做,也不需要我們以為的那么長的時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