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短暫的時間內(nèi),兩人心情壓抑不已,不久之后還是公孫賀率先打破了這沉悶的氣氛:“那么如此說來,匈奴人不肯放人,而蘇大人此時歸漢無望矣?”
“哎,暫時不知啊,匈奴人也不是沒脾氣的,他們見勸降不成,又殘忍地將蘇大人投至地窖,以死作為威脅,萬般軟硬兼施,終是不能使其屈節(jié)。
而匈奴顧忌我大漢之威,怕泄露風(fēng)聲,遂直接將蘇大人發(fā)配到北海苦寒之地牧羊去了。
末將亦是被匈奴流放到草原的,真是苦命人押到一塊了,還有一日,末將遇見了滯留在匈奴的常惠,他不僅告訴事情始末,還要末將千方百計地回到長安,陳述這一切,將漢使遭遇稟奏給當(dāng)今。
而末將這一路上扮作商賈,才得以越過邊塞,回到大漢。”
公孫賀十分感慨,
這就是霍去病的部屬。
無論置身何地,
只要事關(guān)國體,
就可以不惜命地去完成……
趙破奴他回到長安之后,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久久沒有忘懷,連自己的家門都沒有進,就先來到丞相府,向他稟告使節(jié)情況,公孫賀油然而生一種敬佩,拉住趙破奴的手說道:“還請將軍放心,老夫明日就將蘇大人境況稟奏給當(dāng)今,匈奴人就是放還可以商量,不放也得逼著他們放。”
……
直接向父親司馬談的神位深深地磕了三個頭,司馬遷回望了一眼不遠處父親的墳塋道:“父親!孩兒這就走了。”
正是五月,青青的墳頭草已經(jīng)是比起去年又長高了許多。
光陰荏苒而過,漫漫的人生路上,恍如一夢,眨眼間,父親已枕著河水的濤聲長眠了將近十一個年頭了。
司馬遷是與妻子一同過來的,而她見司馬遷惆悵,守在身邊,沉默不言。
走上陽關(guān)大道,他深情地望了望妻子,勉強笑道:“你回去吧!要照看好孩兒們,讓他們學(xué)會做人,時刻以祖父為榜樣。”
說來也神奇,自古至今,我國國人只有一個信仰,那就是祖先。
司馬遷亦是如此,
這是對能力至上,
最大的歌詠……
“唉!回來也不多停些時日。”
夫人眼里只閃著淚花,她也沒忘記往書童手里塞了個包袱,親切地說道,“老爺就靠你多費心了。”
“大人乃小生一生恩師摯敬,師母您就放寬心吧。”
大兒子對于父親的聚少離多心存怨氣,在一旁甕聲甕氣地問道:“孩兒敢問父親,您說過的能否允諾,何時帶孩兒去京城去念書呢?”
夫人拉了拉兒子的手道:“你……你這孩子,怎么可以如此跟父親說話呢?”
可兒子就是不依,掙脫了母親的手:“別家的小孩父親在京城做官,都或多或少會照顧家里人,不是帶著他們?nèi)ツ钐珜W(xué),就是為故里鋪路修祠,父親倒好……”
司馬遷看著兒子倔強的身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向兒子解釋這一切,他有錯么,沒有錯。
當(dāng)年父親司馬談彌留之際反復(fù)叮囑他,他的性格在官場混不開,不太可能順風(fēng)順水,宦海沉浮一路,仕途險惡,莫要帶家眷到京城。
他無法違背父親的遺愿。
親不親,故鄉(xiāng)人。
而每一次回來,鄉(xiāng)親們總是要到村頭送別,這份恩情,讓司馬遷有些承受不起:“晚輩何德何能,敢勞尊長前來相送?”
“不不不!大人為何這樣說?大人這是榮耀故里啊!”
司馬遷只把這看做是父老鄉(xiāng)親的期待,再次拜謝道:“晚輩絕不負尊長厚望,送君一程終須一別,咱們就此作別了。”
他正要上馬,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喊聲:“太史公請慢行!”
來者是一位朝廷命官,因為鄉(xiāng)人們本著親近的看法,是不習(xí)慣于這樣稱呼的。
及至到得跟前,
他才發(fā)現(xiàn),
來人原來是夏陽縣令。
“本官不知太史公回鄉(xiāng)祭祀,多得有罪,還請寬恕。”
縣令上前施禮道。
“無礙,在下回鄉(xiāng)祭祀,純屬私舉,怎好勞動縣令大人呢?”
縣令笑了笑,很謙恭地擺了擺手道:“哪里哪里啊!下官久慕大人之聲名,今日大人回鄉(xiāng)祭祀,使縣域生光,下官在縣府略備薄酒,還請大人賞光。”
司馬遷聽后,面露難色道:“此次回鄉(xiāng),陛下恩準時日有限,實在時間不夠,在下祭祀完畢,即刻返京,朝廷事多,就不叨擾了。”
“哎,時間再緊,也不在乎這么一頓飯的功夫吧。”
縣令又看了看周圍的三老,便眉頭一轉(zhuǎn)道,“這樣吧,要不就選幾位長者一同進城赴宴,也了卻大人的鄉(xiāng)情。”
“額……縣令大人的盛情在下心領(lǐng)了,實在是因為公務(wù)在身,耽擱不得,若是下次回來,一定過府拜訪。”
“這……”
縣令一臉的無奈。
夏陽縣在京城做官的也不止司馬遷一人,哪一個回來不是前呼后擁,唯恐別人不知道,可他……
縣令反倒說不清是應(yīng)該尊敬他,還是應(yīng)該鄙夷他。
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對身邊的縣丞嘆氣道:“回去!”
司馬遷拜別后,一路疾馳,只在合陽縣境打了個尖,就又出發(fā)了。
大約在申時,
他們便到了渭南縣城。
書童牽馬從東門進去,只見周圍店鋪林立,酒旗飄飄,而店家招呼過往客人的聲音熱情而又鮮亮。
“醪醴!甘甜的醪醴啊,快來吃啊!飽腹又解渴!”
司馬遷這才覺得這一路走得太急,又饑又渴,便對書童道:“對了,聽聞這渭南醪醴甘美,不妨在此歇歇腳如何?”
“諾。”
喊來店小二牽馬到后院喂料之后,兩人進店找了僻靜處坐了。
剛一上酒,等書童斟滿酒,司馬遷舉起耳杯,正要和書童干杯,就見一位年過而立的佩劍漢子進門來了。
店家看這個漢子剛毅清俊,器宇不凡,心生敬畏卻又面露難色:“壯士來晚了一步,僻靜之處剛好有人坐了。”
漢子一愣神,也不惱怒,很文雅地說一句:“既是如此,那你去弄些茶來,在下在此等候就是了。”
這很平常的一個舉止,讓司馬遷頓生敬意,他起身來到漢子面前,作揖問道:“在下冒昧,敢問閣下尊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