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晴空萬里,頃刻間,又是黑云屋疊,壓在長安城頭,隱有讓人驚悸之感。
雨不知何時落下,一股沉重氣息似乎要吞噬天際,一直密密麻麻到了幾百里外。
夏日的雨,不輕易至,一至,多半便是傾盆大雨。
欲發(fā)卻未發(fā),這雨多半一時半會不會急著下到黃土地上來了,巡查的中尉郅都神莊重,心中猜想到。
太皇太后的精神忽然好了起來,當(dāng)她坐在永壽殿的病榻上,不由自主地,開始追憶起渺如煙海的往事,思路分外的清晰,連帶著腿腳都好了些,全不似一個壽幾近終的老嫗。
她想起當(dāng)年與文帝邂逅在代國、一見鐘情的幸福時光,蠟黃的兩頰泛起難得的潮紅。
文帝繼位的波折,她也感同深受,多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卻又恍如昨日,一幕幕似歷歷在目,臉上表情又多了許多。
宮娥們都十分驚異于老人家頑強的生命力,可有人也明白這不過是回光返照,但誰也沒有膽量敢將這個事實說穿。
當(dāng)著太皇太后的面,她們總是揀好聽的說,看破不說破,才能在人命不值錢的宮廷,活得更有保證。
早朝之后,許昌并沒有回家,而是到永壽殿來探望太皇太后了。
對許昌,太皇太后自信還是比較了解的,他雖然在任上沒有多少建樹,可他對黃老學(xué)說的精到,悟得透徹,是主張無為而治的道家學(xué)說代表,與自己主見很相似。
還有對自己的畢恭畢敬,都使得他們一見面,就總有共同的話題。
她相信,如果再有許昌做丞相的話,就完全不用擔(dān)心劉徹會重啟新制了。
“許家小子,你有好些日子沒來看哀家了,外面都有那些新鮮事,說來給哀家聽聽,哀家眼睛瞎,耳朵可好使著呢。”
“啟奏太皇太后,陛下近來十分勤勉,只是微臣……”
“怎么了,你怎么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只是微臣愈來愈老邁了,不能為陛下分憂,總覺得慚愧不已,有失臣子責(zé)任。”
“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么?還又是那些儒生興風(fēng)作浪了?你把話說清楚啊!”太皇太后急著回道。
“這倒沒有。”
許昌囁嚅了幾次,都不知道該不該將高園火災(zāi)的消息告知眼前這個病中的女人,若是說了,她承受地了么?
太皇太后聽出了許昌欲言又止,身體便情不自禁地成了前傾的姿勢,急忙又問道:“快說!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看著太皇太后著急的樣子,許昌便覺得她的心一刻也沒有離開未央宮前殿,那座作為王朝權(quán)力象征的建筑,隱退只不過是觀望而已。
許昌被深深地感動了,面對這位雖然蒼老卻堅韌的老人,似乎任何隱瞞都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她想知道,說出來也未嘗不可。
于是他說道:“太皇太后,一個月前,長陵高園的寢殿忽然起火,陛下為此而素服五日。”
許昌剛一說完,就老淚縱橫,“都是微臣無能,讓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不能安寧。”
不過耳邊的呼喚聲打斷了許昌的哭聲。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他抬頭望去,太皇太后的昏厥讓永壽殿內(nèi)一片混亂,只剩下了悲呼聲,大家一時不知所措。
許昌明白是自己的不慎,加重了太皇太后的病情,觸動了她的弦,弦斷了。
他幾乎聲嘶力竭地喊道:“還不速傳太醫(yī)!速去稟奏陛下和太后。”
大雨下來了,嘩啦啦地下,長安城若置于水幕之中,水幕籠罩下,長樂宮中啼哭陣陣。
……
大漠之上,匈奴人似乎忘記了用牧歌抒發(fā)對太陽、對月亮、甚至對狼居胥山的崇拜,忘記了用發(fā)情的騍馬去追尋屬于自己的姑娘,忘記了用溫暖的余吾河水,去濯洗在穹廬里“囚禁”了數(shù)月的長發(fā),部落間不合花費了他們太多的精力。
當(dāng)須卜氏和丘林氏為爭奪草場的廝殺在伊稚斜單于彈壓之下而漸趨平靜時,伊稚斜向漢關(guān)發(fā)起了攻勢,七萬輕騎,橫推了過來。
敦煌、酒泉、上郡、雁門等邊郡之間,那高崗和山頭上,自東向西每隔十里就矗立著一座高大的烽火臺,每座烽火臺各設(shè)下了燧長一人,負(fù)責(zé)監(jiān)探可能發(fā)生的意外。
戍卒平日里會有一人專事守望,其余的人收集柴草和干糞,以備傳遞信息,也就是點燃它們。
第二天早上,位于居庸縣城外長城城頭的燧長李戈,剛剛走出燧堡,就嗅到從空氣中飄來的狼煙,眼睛看過去,還是一往無際的狼煙,那嗆人的味道己經(jīng)告訴他,戰(zhàn)爭來臨了,而且牽動的地方還很不少。
他不敢有些許松懈,迅速喚醒戍卒點燃了堆積在臺頂?shù)牟癫荨?
不久,沿途的烽火臺也紛紛燃起了烽燧,匈奴人來襲的信息,就這樣通過滾滾的濃煙,傳遞在郡與郡之間的遼闊天空。
在駐軍將士的心頭,在邊陲百姓的心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不過,噩夢才剛剛開始。
匈奴將士擁有繳獲女人和財產(chǎn)的處置權(quán)。
五天后,呼韓渾琊的部屬在每天回營的時候,就用羊皮繩拴著成群的女人,然后在慶功宴上把她們一一分配給立功的士卒。
女人們恐懼的尖叫、瑟縮的身影,是他們狂歌縱酒的佐料。
他們在勝利的驕橫中放縱,擁著漢朝女人入夢。
匈奴人的生活習(xí)慣是如此深入他們的戰(zhàn)爭,他們把速度看做克敵制勝的法寶。
他們數(shù)萬鐵騎在上谷境內(nèi)縱橫來往,燒毀民房,搶奪糧食和牛羊,可是他們并沒有忘記與李廣他們作戰(zhàn),曾遭遇的險境,因此他們不再進(jìn)入城內(nèi),而是在大肆殺掠之后,迅速撤到可以進(jìn)退自如的安全地帶。
他們這種倏忽即來,倏忽即去的戰(zhàn)術(shù),讓漢朝將領(lǐng)們措手不及,即使是李廣,他平時與匈奴人打的仗,人數(shù)都不超過五千,如此大陣勢,他們瞬間陷入被動……
邊境各郡的告急文書星夜飛向京城,不過烽燧吹到長安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太皇太后去世的一個月后了。
劉徹蓄積已久的戰(zhàn)爭激情急劇亢奮起來,長達(dá)十?dāng)?shù)年對漢軍的培養(yǎng),數(shù)年對期門軍的嚴(yán)格演練,使他對贏得這場戰(zhàn)爭充滿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