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江浙交界處，一座隧道所在的山上。
一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千戶，一手把玩著一顆核桃，一手按著腰間佩刀刀柄。
幾名穿著華貴的士紳，卻在奮力揚土填坑。
坑中，擺放著幾具尸體。
片刻后，當埋尸的土坑被填平后，幾名士紳擦汗走來，“趙千戶，在隧道埋設炸藥的家丁仆從全都解決了，現在，只有我們知道這件事情了，朱四郎死在這處隧道，誰也追究不到我們身上！”
趙千戶看著出面做這件事的幾名江浙地區的小士紳。
這些人，都是顧學文幫忙找來的。
趙千戶微微點頭，唇角微動。
剛要說話時。
沙沙沙……
急促腳步聲，從山坡下方林中傳來。
很快，一名錦衣衛百戶，氣喘吁吁來到趙千戶身邊。
附耳低語……
趙千戶眉頭漸漸擰緊。
幾名本就因為要刺殺朱棣，而緊張、激動的小士紳，看到這一幕，相互對視，不由莫名的更加緊張。
……
嗒嗒嗒……
有節奏的轟鳴聲中。
朱棣坐在窗邊，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的景象。
由于已經抵達省界附近。
鐵路沿線已經沒有，一路而來，不斷出現的密集歡迎百姓，倒也不用拉著簾子了。
他能更加方便的觀察，這條由燕華承建，為朝廷修建的鐵路。
某刻，整個車廂被黑暗籠罩。
列車駛入一條隧道中。
片刻后，明媚陽光重新照射進車廂內。
鐵鉉按捺著心中擔憂，笑著介紹道：“王爺，穿過這條隧道，就進入江浙地界……”
轟隆！
鐵鉉的話音尚未落下，身后隧道中，突然傳出劇烈轟鳴聲。
鐵鉉，以及車廂內所有人臉色瞬間大變。
“師傅！”
“四郎！”
“王爺沒事吧？”
……
乘坐在其他車廂的隨行人員，紛紛混亂沖來。
朱棣、鐵鉉、張三豐幾人，推開車窗，探出頭，看向后面隧道中，滾滾的塵浪。
鐵鉉臉色一片蒼白。
看著朱棣坐回座位，沉默不語，提議：“王爺，下官建議，暫時停止前進。”
他需要調配人手！
不然，非得出大事不可！
這才剛剛進入江浙地區啊！
朱棣搖搖頭，笑道：“不必了，你認為，剛才這爆炸是失誤嗎？”
他不這樣認為。
要么，從一開始，這爆炸就是為了給他一個下馬威，在他抵達金陵前，率先把局勢搞的緊張起來。
為金陵矛盾的爆發添油加火。
要么，對方的確想要炸隧道，對付他。
但不知出于何種原因，臨時改變了方案。
既然這里改變了方案，必然是發生了某些事，讓背后謀劃之人，不敢輕舉妄動了。
那么，接下來，對方也不會在沿途設伏了。
鐵鉉雖然知道朱棣的分析有道理。
可并未聽從。
列車駛離隧道十幾里，抵近一座縣城后，當即下令停車。
同時，通知開路的列車車頭，帶著他的官印，用最快的速度，前往錢塘府，尋求隸屬周王的兩個鎮協助。
擅自做主，要求周王兩鎮幫忙控制，江浙境內，鐵路沿線所有關節要沖。
又溝通聯絡江浙布政使，把江浙布政使，請到列車上，要求江浙布政使陪同護送朱棣回京。
……
就當鐵鉉安排這一切時。
后方，坍塌隧道的山林中。
幾個發懵的士紳不解看著趙千戶，“趙千戶，為什么不動手，顧東家傳來的意思是，金陵有大人物給咱們撐腰，要咱們炸死朱四郎！”
趙千戶看著幾名士紳，解釋道：“剛剛收到消息，列車上不但有燕王朱棣一行人，以及革新派領袖之一的鐵鉉，張三豐也在列車上，如果這三個人，全都出事，所產生的影響力，我們擔不起。”
他本來就不想參與此事。
頂頭上司，紀綱給他發來消息，讓他視情況自行決定。
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辦好了有賞。
可若是辦不好了，他就極有可能在關鍵時刻，被當做替罪羊！
福建各群體集體的反應。
鐵鉉隨行。
他早就怕了，不想干了。
張三豐這位，道教影響力極大的活神仙親自護送。
恰好給了他借口。
現在這一爆，對副指揮使紀綱有了交代，事態也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圍。
同時，也幫保守派把局勢搞緊張。
方方面面，都算有了交代。
他相信，副指揮使一定支持他的做法。
他清楚，副指揮使雖然有意和勢力很龐大的保守派交好，但也絕不會甘愿做保守派手中的刀。
“張三豐！”
“原來如此！”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
鏘！
就當幾個士紳松了口氣，嘀咕議論時，趙千戶和來報訊的百戶同時拔刀。
片刻后，幾個士紳已經變為尸體，躺在地上。
趙千戶用士紳的衣襟，擦拭著刀上血跡。
百戶詢問：“千戶，這些人怎么辦，要不要毀尸滅跡？”
“毀尸滅跡？”趙千戶看著幾名死透的士紳，戲謔笑道：“毀尸滅跡，我們怎么給朱四郎一個交代？”
“發生這么大的爆炸，朝廷就算裝模作樣，總要查一查的。”
“到時候，咱們江浙方面的同僚，將他們抄家滅族，同時把來自金陵的線索掐斷，這起爆炸事件，就會被定性為，江浙地區，不滿燕王朱棣兩個理念的士紳，鋌而走險，做下此等人神共憤之事！”
“你馬上去金陵，把此事匯報給副指揮使，同時，請副指揮使盡快通知江浙地區，咱們錦衣衛的同僚，把這件事情，做成鐵案！”
此事，出面聯絡這幾個士紳的雖然是沈家女婿顧學文。
可他很清楚。
這位直隸最大的私人工商業主。
背后站著許許多多金陵權貴。
顧學文就是這些權貴的白手套罷了。
此事背后，必然涉及金陵頂層保守派。
所以，無論是副指揮使，還是那些藏在幕后的大人物，絕不會讓此事的線索指向金陵。
只能局限在江浙。
這幾個倒霉蛋身上！
……
朱棣在江浙耽擱了兩日。
在鐵鉉布置好一切后，再次啟程。
不過，這次列車上，多了一位江浙布政使馬全！
昔日光祿少卿。
雄英和朱允炆的岳父。如今，已經履任江浙這個，朝廷第三大納稅行省的布政使，正三品大員。
……
嗒嗒嗒……
有節奏的碰撞聲，傳入鐵鉉專門為朱棣準備，用來辦公的車廂內。
其實，就是一節布政使專屬車廂。
馬全戰戰兢兢隔著一張桌子，坐在朱棣對面。
心里直罵娘。
他雖然算是倒燕聯盟的核心成員。
可他沒想過，攤上這種事啊！
鐵鉉毫不客氣的，請他陪同這位回朝，分明就是把他這個太孫側妃的父親，朝廷正三品大員當人質，給面前這位保駕護航。
他當然不想坐上這列，死亡列車。
可鐵鉉那個混賬，直接表明，他要是不同行，就是心中有鬼，其就有理由懷疑，他參與了隧道爆炸案。
天地良心。
他根本不知道。
并且，給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參與啊！
他削尖腦袋，鉆營成為倒燕聯盟核心，極力的拍呂本馬屁，也不過是投機取巧，為了在官場上更進一步罷了。
事實證明。
他的選擇是十分正確的。
被呂本、胡惟庸接納，成為倒燕聯盟核心成員不久后。
他的大女兒就成了太孫側妃。
二女兒做了允炆殿下的正妃。
馬家短時間內，就成了朝廷顯貴。
后來，更是被委任為，正三品布政使。
還是江浙行省。
雖然，江浙先是被福建超過，三年前，又被工業發展迅速的直隸超越，淪為大明第三大納稅行省。
可江浙在大明財稅體系中的地位，依舊十分顯赫。
雖然排名降低了。
但這些年，江浙的稅賦，較之洪武初年，也翻了一倍。
能出任江浙行省的布政使，封疆大吏。
若非他兩個閨女，以及倒燕聯盟核心成員的身份，怎么也輪不到他馬全。
當然，他沒辦法和鐵鉉、練子寧相比。
一個是直轄，一個是示范區。
這兩人都是從二品布政使。
只比內閣的閣老們，低半級。
即便他再顯貴，可在面前這位面前，什么都不是！
作為江浙布政使。
這位燕王，卻差點殞命在他治下。
真要追究起來，他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
朱棣親自泡了一杯茶，推到馬全面前，“嘗嘗蓬萊霧山產的云霧茶，這是我們燕華的特產，馬大人幫忙品鑒一下。”
“王爺折煞下官了。”馬全戰戰兢兢，雙手哆嗦捧起茶杯。
滾燙的茶湯入口。
心情緊張害怕，也實在喝不出什么味兒來。
朱棣將馬全的恐懼害怕全都看在眼里，笑笑，“馬大人，如果將來，允炆試圖挑戰雄英，你這個做岳父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伱會支持誰？”
轟隆！
馬全頓時如遭雷擊。
手猛地一抖，滾燙茶湯灑在手背上，都顧不得管，臉色蒼白，眼神顫抖，呆呆看著朱棣。
朱棣自言自語道：“說起來，小倩只是雄英的側室，生下的子嗣，按照咱們大明的皇明祖制，也無法繼承皇位，可你的另一個女兒馬茹就不同了，是允炆的正妃，若是允炆坐上那個位置，你的外孫，可就能名正言順，繼承我們家老頭子留下來的那個位置了……”
噗通！
馬全坐不住了，從椅子上滑到地上。
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聲音顫抖道：“王爺，下官、下官……下官沒有那么大的野心，下官能有現在的成就，就已經十分滿意了……王爺……這……這真的是下官的真心話……”
朱棣臉上笑容收斂，端坐圈椅上，眼神冷冽看著馬全。
他差點被人轟炸。
總要得到點什么！
朱允炆這些年，幾乎形影不離跟在大哥身邊。
在他看來，這不是什么好事。
接下來，大哥登基，朱允炆極有可能對雄英發起挑戰。
而現在的大明局勢，朱允炆確實有這個能力。
呂本作為保守勢力的代表性人物。
朱允炆作為其外孫，確實能得到，很大一部分保守派勢力的支持。
當然，有些保守派，也不會支持朱允炆。
有些人雖然保守。
但同時，他們也是堅定的立嫡立長的支持者。
總之，一旦大哥登基。
朱允炆的確有挑戰雄英的能力。
馬全作為第三行省的布政使。
其可以對兩個理念持有保守態度，但他希望，借此事，讓此人不敢偏向朱允炆。
片刻后，朱棣起身，繞過桌子，親自把不停磕頭的馬全扶起來，來到車廂左側擺放的固定沙發上。
落座后，朱棣瞥了眼，只敢用臀尖，坐在單人沙發邊緣的馬全，繼續冰冷說道：“馬大人和雄英的關系，所以有些話，本王愿意與你打開天窗談。”
“本王可以很肯定告訴馬大人，這大明皇位，如果傳到雄英也就罷了，換任何一個人，本王在收到消息的當天，就會對燕華下達戰爭總動員，我燕華會盡起海陸軍，打回中原！”
“除了雄英，朱家其他人，誰都別想坐穩大明這個皇位，除非，他們有把握，和我朱棣爭雄天下！”
……
馬全臉色蒼白。
他沒想到，這位竟然會直接把話說的這么透徹！
“我知道你在對待兩個理念持有保守態度，這沒什么，我也知道，你和呂本、胡惟庸走的很近，但這就是大問題，在我看來，馬大人的屁股坐歪了……”
“是是是，王爺，下官知道往后該怎么做了。”馬全連連應道。
他當然不敢把倒燕聯盟說出來。
畢竟，這件事，太要命了。
可他也打定主意，今后，一邊繼續和呂本等人虛與委蛇，一邊積極向太孫靠攏。
總之，至少在儲君之位的爭奪中。
必須堅定不移的支持太孫！
他清楚，呂本其實想讓朱允炆取代太孫。
甚至，已經對他隱晦許諾了。
可現在……
去他呂本吧！
當這位雄主，直接放話，大明的皇位，除太孫雄英，誰都不認可。
誰敢取代雄英坐著皇位，人家就會盡起海陸軍殺回來，爭雄中原。
他要是再選擇支持朱允炆。
那就是蠢！
“馬大人，雄英將來登基，大明一定會進入一個，高速發展期，并且，一定會支持他的孩子們，向我一般，向外走出去。”
“我也可以承諾，我將為小倩和雄英的孩子，在商洲（美洲）留一塊最好的土地，燕華也會給他予以所有支持！”
馬全聞言，頓時眼睛一亮。
商洲他知道啊！
他的外孫，若能得到一塊最膏腴的土地，還能得到燕華的工業援建支持。
即便不在中原當皇帝。
也是個十分不錯的選擇。
這一刻，他甚至有種，把倒燕聯盟告訴燕王的沖動。
要不要說？
要不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