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漢王平定了越州叛亂?”沐晟坐在一把紅木椅子上,瞪圓了滿是困惑之色的眼睛。
前面站著一個穿著紅色袍服的武將,他抱拳道:“千真萬確。都司的榜文很快就要貼出去了!越州東山剛傳回來捷報,漢王軍斬首五百余級,逮獲兇犯及賊首二十余人,克日便班師回云南府城。”
紅袍武將頓了頓又沉聲道:“據(jù)報,漢王根本沒用一個多月,中秋節(jié)時他還在曲靖府飲酒作樂,到越州后也就半月有余……”
沐晟道:“越州東山山高林密、道路難行,諸寨形勢復(fù)雜。就算漢王有一萬多人馬,他如何能摸清當?shù)貋y象?”
武將抱拳道:“漢王找到了一個當?shù)貪h人,叫劉泰。”
“劉泰?”沐晟一臉茫然。
武將點頭道:“都司舊檔里有這個人,還報到了漢王府;但這些都是常例公務(wù),那劉泰十年沒消息了,都司沒人在意此人。
那劉泰做過越州土司把事,追隨過龍海、阿資兩任越州土知州,不知從何處被漢王找到了。
漢王根本不像傳言中惹是生非的宗室。他一到越州,辦起事兒來卻是干脆利索,先找到了劉泰;又利用劉泰得到了阿資的遺腹子祿寧……誰也不知道,土知州阿資竟然還有個遺腹子!末將也不清楚那個祿寧的身份是否確鑿。
十余年前阿資雖已覆滅,但他們家樹大根深,其中有個親戚沙氏是越州最大的宗族。漢王拉攏了劉泰、祿寧等一眾人后,便與夷族人馬合軍一處,讓夷族人帶路,輕易攻滅了好幾個寨子。
然后漢王不管三七二十一,徑直逼迫那些被抓獲的夷族人、讓他們供認劫掠驛道殘害官吏等罪狀。
接著,漢王便在越州水城設(shè)立土司,命令祿寧做土司首領(lǐng),劉泰等一眾人輔佐。又將從各地抽調(diào)的衛(wèi)所正軍五千人留在越州,設(shè)立越州衛(wèi);并任命了一個叫馬鵬的人暫代越州衛(wèi)指揮使……越州遂平。”
“好。”沐晟收住了初時的震驚,神情漸漸已平靜下來,“漢王平息了土人叛亂,是云南的好事。只是我沒想到事兒那么快,有點出乎意料。”
武將附和道:“誰也沒想到啊。咱們都司里上下,都以為漢王會用武力蠻干……”
沐晟搖頭道:“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漢王從來不是那般人……名叫馬鵬的人,是漢王府的護衛(wèi)將領(lǐng)?”
武將立刻答道:“回侯爺話,不是。照都司收到的公文所書,馬鵬是越州漢人、統(tǒng)領(lǐng)夷族人馬,此役屢立戰(zhàn)功,故被漢王破格提拔。”
沐晟沉吟道:“如此看來,雖然此時馬鵬暫領(lǐng)指揮使,但今后他真可能會被任命為越州衛(wèi)指揮使。”
武將抱拳道:“侯爺所言極是,馬鵬既不是漢王的裨將,又有戰(zhàn)功,恐怕朝廷會續(xù)用。”
這時沐晟揮了揮手。
武將立刻抱拳道:“末將先行告退。”
沐晟在書房里的椅子上獨自坐著。許久后,他從懷里掏出一張信紙看了一番,忽然又惱怒地把信紙揉成一團。但片刻后他重新展開信紙撫平了、折好放進了衣袋,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來到了內(nèi)宅,走進耿老夫人的房間,見幾個丫鬟正跪在地上給老夫人捶捏著腿。沐晟揮了一下手,丫鬟們便站起來,作禮出去了。
“晟兒,遇到了難事?”老夫人抬頭看著沐晟的臉。
沐晟將懷里皺巴巴的信紙,雙手遞了上去。老夫人又道:“老身眼神不好,晟兒給念念。”
沐晟只得靠近了,念道:“戶部給事中胡濙密報,長興侯之孫耿浩供狀……”
等他念完,老夫人神色早已變了。她拿過信紙,將其擺得很遠,虛著眼睛又看了一遍,十分吃力的樣子。
“平安真不是兒子藏的,里邊有陰謀!”沐晟在旁邊沉聲道。
老夫人抬起頭道:“誰給你的信?”
“何……”沐晟低聲說了一個字。
老夫人“唉”地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道:“耿家雖是晟兒的娘舅家,可事到如今,老身也怪不得你,該怎么辦晟兒拿主意罷。”
沐晟道:“請娘放心,兒子不會動表叔家;這種時候兒子若有甚么動靜,反倒顯得心虛、坐實了窩藏平安的罪狀!不過……”
沐晟接著皺眉道:“兒子早已仁至義盡,如今自身難保,若是不能再庇護耿家,大伙兒也怪不得兒子了!”
老夫人再次長嘆了一口氣,沉默良久她又道:“自身難保?”
沐晟用力地點點頭:“還有一件事,漢王已平定越州夷族叛亂,只用了一個多月。如今沐家在朝廷眼里,用處越來越小,又不得信任,情勢十分不妙!若再發(fā)生點意外,先父在云南艱難創(chuàng)業(yè)之根基,將在不肖子手里毀于一旦……”
老夫人像枯樹一樣的手在顫抖,不斷數(shù)著手里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詞,卻聽不清是什么詞兒。
“誰?!”沐晟忽然沉聲喝了一聲。
這時他的長女沐蓁從香案后面走出來了,埋著頭道:“女兒想來陪祖母……”
沐晟見是她,微微松了一口氣。
“爹,耿浩表哥真的出賣了我們家?”沐蓁小聲問道。
沐晟的神情變得很嚴厲,說道:“胡濙的密報還能有假?”
“胡濙會不會和漢王勾結(jié)一氣,冤枉了表哥?”沐蓁小心翼翼地說道。
沐晟皺眉道:“胡濙勾結(jié)漢王很有可能,想一起坑害沐家,但胡濙絕不會冤枉耿浩,那是欺君大罪!你今后別惦記著那耿浩了。此一時彼一時,以前的婚約,如今已是不可能的事。”
老夫人開口道:“蓁兒是懂事兒的丫頭,你別擔(dān)心她。”
沐蓁一臉蒼白,只屈膝行了一禮,“祖母、爹爹,我先走了,一會兒再來陪祖母。”
沐晟點了點頭。
……
“捷報!捷報……越州大捷!”街巷里傳來官差的大喊,每喊一聲,便“哐”地一下敲一下鑼。
那鑼聲很響,沈徐氏在書房里也聽見了。本來府邸內(nèi)非常寧靜,忽然被打攪,她筆下的一個字寫得有點歪,頓時微微顰眉。
這時一個中年婦人走到了門口,雙手抱在前面、彎腰站在那里。沈徐氏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見是她的近侍。那是個中年婦人,額頭飽滿、顴骨有點高,臉上的皮膚上有點痘痕,不過身材很苗條。
沈徐氏嘆了一口氣,朝婦人微微點頭。
婦人走進來輕聲道:“官府的差役在敲鑼,嚷嚷著說漢王在越州大捷。”
“這么快?”沈徐氏頓時面露驚訝之色。
婦人道:“是呀。要不,奴婢派人去都司打聽打聽?”
沈徐氏沒回答,她忽然有點走神,一下子想到了前個月許下的賭注,與朱高煦打的賭……沈徐氏的臉立刻紅了,忽然間連在漢王府書房里發(fā)生的事、那些瑣碎片段也猛然冒出了腦海。
她下意識地輕輕咬著下唇,桌案下的雙腿不禁并攏,手上的力氣似乎也小了,便將手里的毛筆放在了硯臺上。
片刻后,沈徐氏才意識到中年婦人站在旁邊,她趕緊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好。”
婦人用好奇的目光悄悄看了沈徐氏一眼,鞠躬告退。
沈徐氏被看得很不自在,便拉下臉道:“對了,你別什么人找我、都答應(yīng)下來,你得找個借口推掉!像昨晚那個什么趙公子,那么晚了來作甚?”
婦人忙彎腰道:“奴婢知錯了……不過趙公子的父親是云南布政使司右參議,奴婢便沒敢擅自謝絕。”
“右參議又怎樣?天都黑了,他啥意思?”沈徐氏冷笑了一下,輕輕抬起窄袖一揮。
“是。”婦人應(yīng)了一聲,輕輕退出了書房。
那個云南布政使司右參議剛上任沒幾個月,趙公子必定是聽到了傳言、才晚上跑到沈府來。
沈徐氏猶自嘆了一口氣,這種事并不少,曾經(jīng)還有莫名其妙的無名之輩登門……她遇到這樣的事,每次心里都很厭惡;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早就清心寡欲了。
此時她心里卻一團亂,看了一眼紙上那個歪了字,便重新提起毛筆,在紙上胡亂畫了幾筆。
沈徐氏猶自搖搖頭,又心道:許下了的承諾,又不敢得罪他,現(xiàn)在還有得選么?
這回和上次不一樣。上次她是被迫的,就算憤怒也無計可施;這回卻要主動投懷送抱?她想到自己是沈家寡婦的身份,一種隱隱的羞辱感頓時籠罩在她的心頭。
不過,幸好朱高煦是可以叫她仰望的人。受迫于一個厲害的人,總是要好受得多。
……一晚上沈徐氏都沒怎么睡好,次日一早她剛起床,便問了近侍關(guān)于越州的消息。不知怎地,她忽然脫口問道:“漢王何時能回云南府?”
婦人卻搖頭道:“奴婢未聽說此事的消息。”
沈徐氏便用隨意的口氣道:“你再找人問問。”
婦人拜道:“是。”
沈徐氏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里的臉,忽然有一種微妙的感覺、無法欺騙自己……她好像很期待朱高煦回城,心情甚至有點浮躁而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