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白露,京城的天氣也漸漸涼了起來。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月影闌干,夜幕低垂。巍峨的紫禁城裡,各處宮殿紛紛燃起了燭火,將整個皇宮籠罩在一種莊嚴而神秘的氛圍之中。
乾清宮旁的一個新建的丹室卻是例外,裡面沒有一絲的亮光,四周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就連神通廣大的魏忠賢,智慧超羣的東林黨人都沒法靠近。因爲負責警戒的是一羣道士,來自信王府的道士。
丹室裡面在做什麼,卻是整個皇宮甚至是外朝衆人皆知的秘密。皇帝病了!月前皇帝在魏忠賢、客氏的陪同下到宮中西苑乘船遊玩時,不慎跌入水中,被救起後一直精神恍惚。幸得尚書霍維華進獻“仙藥”靈露飲;信王殿下亦從世外高人處學來了祈福之術,聖上的病情才漸漸有了起色。
不過,教信王仙術的那個高人很可能是個半吊子,要不怎麼還得三天兩頭的進宮給皇上施法呢?而且做法的時候還必須有九九八十一位道士護衛,任何人等不得靠近,就連那不開眼的笨鳥想從上面經過,也有好幾十張強弓侍侯著!
“皇兄,你真的決定了?”
丹室裡沒有點燈,只有如洗的月光從窗外射了進來,灑在地上,似是鋪了一層淡淡的絲絹,坐在房中塌上的兩個人卻能很容易看清楚四周的情況。
“到了今時今日,檢弟還有何良策麼?”月光照在天啓帝那張帶著苦笑的臉上,讓他看起來更加蒼白無力。
“可……”年僅十七歲的信王朱由檢很憤怒,自己的親哥哥是大明的皇帝,天下之主!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如今這天下災害連連,朝政萎靡,百官因循故習,關外更有那遼東韃子虎視耽耽。兄既不能救黎民於水火,更無力扶社稷於即倒……”天啓帝很不甘心,他也有理想有抱負,他也想做一代聖君天子驕子!可現實很殘酷,他處處受限,事事難爲。當朱由驄這次給他的訊息被證實後,他也徹底死心了。
“不!您是天子!您不能就這麼退縮!”朱由檢低聲咆哮著:“殺!我們殺光他們!換一批新的官員上來!”
“殺?殺多少?換?換誰來?”經過這五年來的風風雨雨,天啓帝真的累了,人未老心已衰。
“殺五百,豈不定?”五百不夠,就殺一千、殺一萬,朱由檢就不相信這些士人不會害怕,不會畏懼!
“哎……檢弟你可知這世上儒家子弟千千萬,豈是你我能殺得完的?就憑你那王府裡的死士又能殺得了多少?你忘了?太祖當年嚴刑峻法,以剝皮實草處置那些貪官,又管了多少年?成祖爺爺親手締造了‘永樂盛世’,到了晚年不一樣被朝臣玩弄於股掌之間?”到了現在,天啓帝終於明白當年朱由驄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了,可自己這個親弟弟他知道嗎?
“難道……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朱由檢真的不想讓自己的哥哥走出那一步。
“檢弟,你可還記得太祖牌位下的那張血誓?”天啓帝沒有直接回答,卻提起他跟朱由驄立的那份誓言。
“血誓?臣弟當然記得!”朱由檢很好奇,自己和皇帝哥哥連眼前的難題都解決不了,那個當年才九歲的驄弟怎麼就能有那麼長遠的打算了?
“兄不是要去逃避,而是要親眼見證這天下大變的過程!”天啓帝從這幾年的秘折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個從小就以天下爲己任的驄弟正在茁壯地成長。他的腳步是那麼的堅實,他的雙手是那麼的有力,他正爲自己、爲大明撥開重重霧霾。
“驄弟曾經說過,有朝一日虎歸山,必要血染半邊天。他就是要用那些腐儒、那些外族的血爲我大明洗滌出一方淨土,還我大明百姓朗朗乾坤!”天啓帝突然從塌上站起,眼中閃爍著憧憬,“兄若真能參與其中,看到那一天,兄也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了!”
“讓臣弟去不也一樣嗎?”這個驄弟好大的雄心,好強的殺伐之氣!
“不一樣!”天啓帝拉著朱由檢的手道:“兄能力有限且自幼性格懦弱,已經快撐不住了。這麼多天的談話,你難道還不能明白爲兄的一片苦心嗎?”
“可是……”朱由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能力,有那麼好的運氣,堅持到洛陽那把利劍出鞘之日。
“沒什麼可是的!這麼些年來,兄暗中栽培你、扶持你,就是要你幫驄弟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守住這祖宗的江山!如果屆時驄弟真不願坐這個位置,那你就是我大明開國以來,甚至是華夏數千年來最偉大的帝王!”突然臉色一沉,改變自稱道:“但朕要你記住那個誓言!若驄弟願意,你必須讓出位置,陪爲兄一起去遊遍這大好河山!”
“唰——”
朱由檢突然抽出天啓帝身邊的天子劍斬向自己的左手小指。
“臣弟領命!”強忍著劇痛,朱由檢終於答應挑起這副千均重擔。這幾個月來從最開始的相互爭執到今天的溫言相勸,朱由檢也知道自己的哥哥這次是下定了決心的了。而且他留在宮中也太過危險,這次明裡是魏閹一黨的霍維華進靈露飲,但事情真這麼簡單嗎?沒了皇帝的支持,魏閹還能保持住現在的權勢?到時候真正的受益者是誰,大家還不都心知肚明?況且總不能每次都靠遠在洛陽的驄弟吧,雖然他都很能及時地示警;可只要是有那麼一次疏漏,那自己將永遠見不到這位哥哥了。
“你……你這是幹什麼?”天啓帝慌亂地從塌旁藥箱取出傷藥,流著淚給朱由檢包紮起來。責備道:“你這又何苦?難道還怕爲兄的不相信你麼?”
“不!”朱由檢任由鮮血滴在地上,搖了搖頭:“臣弟這是要讓自己記住我們三兄弟之間的誓言!從今往後,不光有皇兄和驄弟在前面爲我大明衝鋒陷陣,還有臣弟在身邊爲你們遮風擋雨!我們一起爲大明的將來而努力!”
“好!這纔是我的好弟弟!”天啓帝感覺自己這個弟弟忽然間長大了,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英雄氣概。
“皇兄此去洛陽,可要帶哪些隨從?”想著這一別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見到這個對自己情深意重的哥哥,朱由檢就感覺心裡空落落的。
“就成妃和慧妃吧,再加上王安!”天啓帝這次出京不能帶太多的人,王安就是陪朱由驄進京的那位太監,爲人剛直而疏;而另兩位更是自己孩子的母親。想起自己那兩個可憐的女兒,天啓帝就覺得心酸。要不是得了驄弟的預警,託王安把他們偷偷送出宮外撫養,恐怕她們早已跟她們哥哥一樣遭遇不測了。“裕妃和純妃你就找個適當的時機,把她們也送到洛陽!”
“那任貴妃呢?”對這個魏忠賢的侄外孫女,朱由檢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朕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這話是從天啓帝的牙縫裡蹦出來的,他不知道這女人在歷史上明亡後冒充已殉節的張皇后,招搖撞騙,迎降李自成,最後回到北京,由清廷出資贍養。但他早就知道這個禍害經常給魏閹通風報信,又借其勢在宮中攪風攪雨。
“臣弟明白!”朱由檢也很厭惡這女人,有了兄長的指示現在已經註定了那女人的命運。
“檢弟在宮中可得多加小心!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兄長不在身邊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天啓帝拍了拍朱由檢肩膀,眼中滿是不忍。
“皇兄一路珍重,您就帶這麼點人,可要受委屈了!”別看明朝皇帝的日子過得不是太順心,可平時也是錦衣玉食。要不是事情已經威脅到了自己兄長的性命,朱由檢是說什麼也不會同意他這樣做的。
“爲兄此去可是要幹一番事業的,不是去享福的!”洛陽,那個神奇的地方!那裡是朕的希望,是大明的希望!
信王朱由檢斷指祈福亦無力迴天,天啓七年八月,噩耗傳來,天啓皇帝朱由校於乙卯日駕崩於乾清宮!廟號熹宗,諡號達天闡道敦孝篤友章文襄武靖穆莊勤悊皇帝。
洛陽百姓聞之,哀鴻遍野。他們沒見過皇帝,甚至不知道皇帝是老是少。但他們都由衷地感激這個好皇帝,要不是他把福王派到了這裡,自己這些人還不知道會過著怎樣悲慘的日子。一時間洛陽範圍內數十萬人披麻戴孝,朝著京城方向痛哭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