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昏暗的值房內(nèi),一燈如豆。
雖然視線不佳,但掃盲班的囚徒們學(xué)習(xí)熱情依舊很難磨滅。
當(dāng)他們從心底里意識到,自己的命運會因為姜先生的傳授而改變時,便有了極大的主動性。
最起碼學(xué)會了認字算數(shù),出獄后再不濟也能去做個賬房伙計,生活便不再那么辛苦了。
“今天就到這里吧。”
姜星火合上本子,溫聲說道。
聽見他的話語,眾人齊刷刷松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碳條,也不顧黑黢黢的手,或是揉按眉心、或者輕撫額頭,都有種虛脫之感。
顯然這群囚徒,已經(jīng)在知識的海洋里快要溺水身亡了。
看著這些神情疲倦?yún)s透著堅毅之色的老少囚徒們,姜星火微笑頷首:“明天還要繼續(xù)努力!好了,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
嗯,鄭和身高七尺多,一看就孔武有力,便已是尋常人眼中不好招惹的存在了,至于朱高煦.身高九尺,二百多斤,年畫上的秦瓊尉遲恭長啥樣,這小子就長啥樣。
說罷他抬腳欲走,可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畢竟,在立儲之爭里,朱高煦眼下的呼聲非常高,遠超他大哥朱高熾,要是真當(dāng)了太子,繼而在未來當(dāng)了皇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啊!
那么,姜先生為何不肯告訴自己,關(guān)于自己的未來呢?
泄露天機卻不能點破身份的規(guī)矩,對自己保密的未來。
鄭和坐在板凳上,目光呆滯,表情木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手里的本子,那模樣就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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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也不嫌臟冷,坐在了詔獄走廊旁的扁石頭上。
天空中并未劈下什么幾道紫電青蛇來。
那么朱高煦依舊可以按照他所猜測的,不讓姜先生壞規(guī)矩的同時,來試探一下,是否真的有這么一個“不允許向朱高煦透露他的未來”的約定存在。
這不是廢話嘛,出不了詔獄怎么去?
鄭和聞言眉頭微蹙,不僅有些失望,原來姜先生并沒有無所不知的預(yù)言能力。
半大小子無心之言,姜星火輕笑一聲,并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糾纏,轉(zhuǎn)而朝著外面走去。
“想來你心中也早有答案,我非此世之人。”
“只問本心,字字皆真!”
鄭和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儼然紀(jì)律委員的樣子。
“回去睡覺吧,高煦。”
姜星火也抬起了頭,稍稍仰視自己的大弟子。
這種感覺,朱高煦哪怕在萬軍從中沖殺,都未曾體會過。
“姜先生?”
他明顯有些神思不定,眼眸里的血絲藏也藏不住。
于是,鄭和一開始對于姜星火不經(jīng)意間指使他干這干那的憤懣,便很快消失了。
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自己猜錯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姜先生已經(jīng)默認他能看到未來,也并非礙于什么天條、仙人間的約定之類的東西不能透露。
“人,最難改變的是性格!”
“都不是。”
聞言,姜星火亦是面色稍霽。
“姜先生是說,俺也是這么死的?”
朱高煦心頭掙扎了幾息,最后決然問道:“那剛才姜先生說的到底是不清楚高羽的未來,還是不清楚朱高煦的未來?”
姜星火沉默片刻,朱高煦亦是隨之忐忑不定。
所以其實很有理由懷疑,掃盲班這群人學(xué)的這么認真,跟朱高煦這個常人眼中的活門神在后面督學(xué),很有關(guān)系。
“哦、哦,好的姜先?!”
朱高煦聽罷,眼神中復(fù)雜的神色頓時轉(zhuǎn)為茫然。
朱高煦心頭忐忑稍定,此時倒也不計較姜先生什么時候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姜星火輕松地笑了笑,便伸手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溫和地說道:“今天講的字的拆解,是不是聽著無趣了些?”
姜星火沉吟片刻,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姜星火卻受不了這般大禮,連忙要拉起朱高煦。
“可是您不止一次地預(yù)測了未來,包括剛才。”
而且,眼下到底是沒有看破鄭和的身份。
怪不得.
從前種種,眼下都得到了解釋。
“姜先生,俺有錯!”
姜星火冷冷地看著他,朱高煦猛然打了個激靈,糟了,姜先生能預(yù)測未來,那自己埋藏在心里的那個想法.
朱高煦連忙認錯道:“先生勿怪,俺行二,又尚武,最是崇拜唐太宗李世民,可李世民弒兄囚父,這想法卻委實不敢跟旁人說,若是讓父皇聽了,怕是生出禍端來。”
此刻,朱高煦終于體會到了鄭和剛剛的心情。
“您點頭或者搖頭就行。”
朱高煦拿好東西,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姜星火沒有等他問,也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講了一段往事。
朱高煦一時失神。
聽到聲響,后面低著頭的朱高煦被卡在了值房里,前面的姜星火則是回頭。
朱高煦連連給鄭和打眼色,鄭和卻仿佛視若不見。
“你我亦師亦友,今日道破身份,倒是沒什么不可說的了,想問什么,且問吧,能回答的我都會回答你。”
朱高煦忽然想起來一個細節(jié)。
鄭和心頭震驚早就無以復(fù)加,面上勉強點頭糊弄過去方才不至于失態(tài)。
此刻,詔獄里的夜色灰蒙蒙地,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午夜還是拂曉。
“沒什么不可以說的。”姜星火的面色平靜無比,他只是淡淡地說道:“我沒有跟誰約定過不能告訴你關(guān)于你的未來,中秋之夜的那句話,只是我的打趣之語,本意是不想對任何人的未來造成干擾你該知道的,預(yù)言這種東西,從說出來的那一刻起,就不準(zhǔn)了。”
朱高煦感覺自己鼻尖有點發(fā)涼,他似乎在期待著某些答案,又似乎在恐懼著他不愿意面對的那個未來。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而微妙的氣氛。
朱高煦的心頭似是有千言萬語,但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么鄭和的身份姜先生大概率是看破了的,也就是說,自己的身份姜先生也已看破。
是自己哪里做錯了嗎?
還是今晚沒聽課讓姜先生生氣了?
可第一種解釋委實牽強。
姜星火搖了搖頭。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姜星火問道:“那姜先生所看到的朱高煦的未來呢?會是什么樣的?是兵變失敗被大哥處死了,還是不幸戰(zhàn)死沙場,亦或是老死,圈禁死,被親爹賜死,再或者說是.當(dāng)了皇帝?”
畫個了大餅后,姜星火沉吟片刻,緩緩道:“只要你能做到我要求的第一條,好好改改你的性子,最次最次,在未來我都能保你性命無虞,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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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瘋了一個。”
“我就是這么教你的嗎?”
姜先生都已經(jīng)看到了鄭和的未來,怎么可能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鄭和?
如此想來,唯一的解釋,就是姜先生已經(jīng)知道了這一切,而眼下,只是礙于什么規(guī)矩,所以才不能點破。
到了這時候,姜星火卻是委實不能看著朱高煦發(fā)瘋殺人的,既然認了這謫仙人的身份,既然承認了自己能看到未來,也只好將計就計,半是糊弄半是認真地對朱高煦說道。
“高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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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太祖高皇帝劉邦平定天下,若論功績,用兵如神獨滅數(shù)國的韓信,乃是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劉邦為此對韓信許下了‘五不死’的承諾,便是指‘見天不死,見地不死,見光不死,見血不死,見鐵不死’,劉邦許諾韓信的這五種不死等于就是給了韓信一個免死金牌,幾乎涵蓋了當(dāng)時所有的死法。”
“我知道了,心愿已明,謝謝姜先生。”
朱高煦內(nèi)心掙扎半晌,卻是翻身跪倒在地,對著姜星火“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在那里,獄卒老王已經(jīng)在等他們了。
朱高煦頓了頓,復(fù)又認真地探尋問道:“姜先生來此世的目的,究竟是為何?”
“忘了,這時候應(yīng)該還沒改名呢,原本叫馬和,又叫馬三保,跟著今上打天下的,過一陣子才會因鄭村壩之功給他賜姓鄭。”
姜星火亦是抬眸看著鐵憨憨似地的朱高煦,笑著問道。
姜星火忽然勃然變色。
而且,就在自己身邊。
“竟是如此?”
朱高煦仿佛又回到了平常鐵憨憨的樣子,有些茫然地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姜先生寧愿告訴鄭和這個沒來幾天的新學(xué)生,都不愿意告訴自己呢?
“那你便時時刻刻照著李世民的性格學(xué)便是了。”
“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
“這樣也好。”鄭和跟著起身,心里默默地想著。
姜星火沒有再賣關(guān)子。
“哎呦!”
鄭和才如了卻平生心愿般,舒坦地躺在了稻草堆上。
但朱高煦明白,自己剛剛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他本應(yīng)該趁此機會直接問姜先生的!
自己當(dāng)皇帝了?
“父皇母后生我為人,姜先生教我為人,從此以后,俺朱高煦發(fā)誓,便把姜先生如師如父般侍奉,絕無二心!如有虛言,天打雷劈!”
“那姜先生能告訴俺,關(guān)于俺的未來嗎?”
朱高煦猶豫了一陣,終究是鼓足勇氣,低聲問道:“姜先生,俺知道您身份不簡單,有預(yù)見未來的神仙本事。”
所以,姜先生一定是礙于什么規(guī)矩,以及和某個存在的約定。
姜星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發(fā)傻了,趕緊回去睡覺吧!”
“您是否有跟誰約定過,不能告訴俺關(guān)于俺的未來?”
鄭和聞言,卻反而一怔。
這家伙不會要自爆身份吧?那不是連累了俺?
還有三節(jié)課就要出獄了,俺裝了這么久的南軍騎將,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嗎?
“哦……噢,謝、謝先生。”
朱高煦咬牙說道:“俺是有意欺瞞姜先生,俺既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想多聽姜先生幾節(jié)課的教誨,又怕貿(mào)然坦白身份驚了姜先生俺不是沒想過告訴姜先生,可俺卻總是這般患得患失,才至今日,俺有錯,可俺絕無對姜先生不敬、不利的意思。”
“且回值房說話吧。”
“伱能從詔獄出去,就能去。”
聽了這話,姜星火一拍腦殼。
“今晚最后一個問題。”
難道是.
就在朱高煦思量之際,卻見姜星火對鄭和說道。
朱高煦眼睛里充斥著暴虐與恨意,一字字道:“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俺不會馬上殺他們,俺要讓他們受盡折磨!”
世上,真的有仙人。
朱高煦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住自己激蕩的情緒,等待著答案。
“呂布是怎么死的?項羽是怎么死的?他們的死,你覺得是因為他們的某件錯誤判斷嗎?難道如果讓呂布和項羽回到過去的某一個時間節(jié)點,他們就能真的不再重蹈覆轍嗎?”
朱高煦老實點頭道:“姜先生教誨俺記下了,第二條呢?”
姜先生,為什么知道鄭和未來的事情?
姜先生叫自己什么?
姜星火穿著寬松的棉袍子,整個人都顯得格外的儒雅,正仰著臉看著自己。
朱高煦的拳頭“嘎吱”直響,他雙眸中的憤怒幾乎要噴薄而出。
“第一條,記住了,魏征活著諫言李世民的時候,李世民從來不生氣。以后別人對你有建議,只要是合理的,哪怕你心里再不耐,也要恭恭敬敬聽著,改改你的暴脾氣,不準(zhǔn)生氣!若是你事后分析覺得確實沒道理,當(dāng)個屁放了便是了,若是有道理,便認真學(xué)習(xí)改正.如此一來,方有長進。”
鄭和終于反應(yīng)過來,抬頭望向身側(cè)的姜星火。
朱高煦此時也在背后,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姜星火。
小五的咳嗽還是沒好,他捂著嘴巴,護著變臉兒往外走,變臉兒怯生生地看著坐在最后一排的兩個壯漢,尤其是其中左邊的紅臉長髯的漢子。
姜星火稍加回憶,記得自己當(dāng)初跟朱高煦開玩笑的時候,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良久,姜星火方才嘆道:“且坐吧。”
此時他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微不可查的顫抖。
竟是個信大食法的嗎?
不過這雖然不多,但也實在算不上有多稀奇,畢竟蒙古人征服世界后,相當(dāng)一部分信奉大食法的色目人就來到了華夏傳教。
可若是如此,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可告知的吧。
可朱高煦已經(jīng)顧不得再細想了,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煎熬感受,讓他很難熬!
朱高煦緩緩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向外走去,步伐略顯沉重。
說完,變臉兒就飛也似地跑開了。
“高羽?不,該叫你朱高煦才是,如果我不說,你要瞞我到什么時候。”
朱高煦愣了愣,難道是自己想多了?姜先生并沒有看破自己的身份,只是看自己在掃盲班的晚課上走神了,才會留下自己問問?
不過這種想法,眨眼間就被朱高煦拋到了腦后。
這時候朱高煦的腦袋里還是暈乎乎的。
“若是你真的能改正性格,變得莽中帶穩(wěn),能文能武,你覺得就算我不告訴你你的未來如何,你覺得又能差到哪去呢?”
“怎么搞的,不會是想看活關(guān)公來模仿吧?”姜星火打趣道。
“鄭和……是誰?”
嗯,鄭和閹割時的歲數(shù)不算大只有十歲,所以他的喉結(jié)幾乎不可見,也正是這個緣故,錦衣衛(wèi)負責(zé)化妝的小旗才特意給他粘了長髯用來遮擋喉部。
“休看,恁是你好惹得?”
當(dāng)親耳聽到姜先生的這個答案時,饒是朱高煦早已做足了心理準(zhǔn)備,卻依舊被震撼到久久難以開口。
還是姜先生真的在泄露天機,卻礙于什么天條之類的東西,故意裝作不知道?
“俺要成為皇帝!”朱高煦斬釘截鐵地說道:“把這些威脅到俺的人全部弄死!”
不對!
可姜星火接下來的話,卻讓鄭和瞠目結(jié)舌起來,真真如見神明一般。
姜星火干脆說道:“再簡單不過,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最崇拜誰?”
姜星火愣了愣,旋即啞然一笑,今日對方果然有些不對勁。
朱高煦的雙拳,不由自主地攥緊。
待回到自己牢房,鄭和靠著墻怔怔然出神,卻只覺得胸口似是堵了塊壘般,實在是不吐不快。
姜星火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自己出來的時候,變臉兒應(yīng)該是躲在了門后,所以自己才未曾察覺。
“咳咳咳”
有的時候,鄭和甚至希望自己永遠是一個孤獨的影子,默默地在角落中,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里,一輩子爛在肚子里。
“你的改變,我都會看在眼里,因為你的改變,你未來的改變,我也會看在眼里。”
說罷,姜星火就夾著本子站了起來,向外面走去。
他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
“關(guān)公便是戰(zhàn)死,但仍然保持著傲骨錚錚的姿態(tài)。”鄭和喃喃道,“我之心愿,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事,說出來最多不過讓人笑話罷了,如今我這般扭捏作態(tài),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袁珙相面,好歹還要用秘術(shù)走一套流程,而姜先生也只是看了他幾下而已。
“可你應(yīng)該知道韓信最后是怎么死的被麻袋裝進去吊起來不沾地后,一群宮女用竹竿捅死的。”
鄭和從未見過像姜星火這樣的人。
朱高煦越想越覺得其中有大恐怖。
“人的所有抉擇,都是由他基于三觀形成的性格所做出來的。”
姜星火又微笑道:“好啦,明天還會復(fù)習(xí)的,沒聽就沒聽,不要緊.你該休息了。”
嗯,就是那種上課也不聽課,專門看哪個同學(xué)不好好聽課的紀(jì)律委員。
看到姜星火走向門口,鄭和反而松了口氣。
可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就這么突兀地涌遍了朱高煦全身,他脊背上的汗毛徹底炸裂.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令他渾身都覺得不得勁兒了起來。
剛想到這里,鄭和忽然聽到耳畔一聲慘叫。
既然看破了身份,又沒有限制,姜先生為什么說“確實不知道我的未來”?
朱高煦愣在了原地。
直到“喝”地長嘯了一聲。
“出了詔獄等幾年,鄭和下西洋的時候你跟著,多跟幾次,下西洋肯定是到過麥加附近派人去朝圣的。”
“朱高煦!”
姜星火沒有直接拒絕,只淡淡道:“且說來聽聽。”
如同當(dāng)頭棒喝,朱高煦眼中的暴虐殺機漸漸褪去。
三人走了幾步,又回轉(zhuǎn)了過去坐定。
畢竟鄭和其實不希望自己的那個心愿被其他的人知曉。
而自己,先不說不可能說出自己九世穿越后回到現(xiàn)代長生不死的秘密,即便是真蠢到說出來,恐怕他們也難以理解,還不如就按他們謫仙人的思路來。
鄧?yán)铣禹纫蝗骋还盏嘏矂又樖智昧藗€變臉兒一個暴栗。
狹長的走廊里安靜無聲,遠遠近近的監(jiān)區(qū),門都關(guān)閉著,偶爾才會傳來幾聲獄卒的咳嗽。
就仿佛.是一個天生的圣人一般。
鄭和很想從這位溫和的謫仙人口中知道關(guān)于未來的答案,就像是他曾經(jīng)聽聞的那些關(guān)于“于謙”、“南京”、“石見銀山”、“鳥糞島”等等預(yù)言一樣。
“姜先生。”朱高煦后面的話就要脫口而出。
姜星火微微皺眉,目光閃爍地思索片刻,隨即露出了幾分苦惱的神色,輕聲嘆息了一聲。
“如有虛言,愿遭雷誅!”
“姜先生。”
鄭和頓步喚道:“姜先生!”
就在朱高煦胡思亂想之際,抱著書本的姜星火輕聲道。
詔獄這個偌大的,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鐵屋子里,旁邊的獄友們于昏昏然中被驚醒,聽了倒也不罵,只是相互戲謔笑道。
“怎么了。”
這些最有可能的死法都不是,那他在姜星火所看到的未來,是怎么死的?
“你若是抱著這般心態(tài),我便是時時刻刻看到你的未來,你的所有未來都是如此凄慘下場,明白為什么嗎?!”
可朱高煦轉(zhuǎn)念一想,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姜星火認真打量了這個面色黑紅的獄友一番,肯定地說道。
姜星火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大弟子,對自己是如何真心實意呢?
只是這一問,既是該問,也是必須問罷了。
朱高煦跟在姜星火的身后,慢慢走向兩人即將分別的院落。
朱高煦聞言精神一振,他不在乎姜先生當(dāng)初說的是不是玩笑話,只要沒有關(guān)于不許告知他未來的限制比什么都強,這個鐵打的漢子、打小的混世魔王,此時眼神里卻帶上了幾分近似乎“哀求”的神色。
朱高煦猛然發(fā)現(xiàn),姜星火的臉上,掛著很冷漠很平靜、甚至有些冰涼的笑容。
因此,姜星火倒是暫時沒往其他地方想。
更外面的獄卒們也松了口氣,帶著他們回到各自監(jiān)區(qū)。
被戳破了心思,變臉兒頓時急了,連忙搖頭:“我沒有。”
朱高煦沉默剎那,看著姜星火開口道。
因為朱高煦很在乎他自己的那個心愿。
可姜先生不是如此小氣的人啊。
想到這里,朱高煦忽然覺得有些沮喪。
朱高煦此時看著鄭和,心頭反而有些緊張。
平日里習(xí)以為常的稱呼,此時說出口,都變得分外艱難。
姜星火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張靈自是油滑的,明白這些兩個旁聽的壯漢都不是等閑之輩,便收拾東西也不做聲,與一言不發(fā)的木楞一同離去。
“可是,俺怎么改變俺的性格?俺怎么能確定改變后是變好還是變壞?俺要是改了,還是俺嗎?”
姜星火看著眼前灰蒙蒙的霧氣,怔然嘆了口氣。
當(dāng)時姜先生告訴他的是,有人告訴過姜先生關(guān)于“朱高煦”的未來,而姜先生答應(yīng)了保守秘密。
鄭和猶豫幾息后開口,悄聲問道:“我的愿望便是,我信大食法,但從未去過麥加,想問問我此生還有機會去嗎?之前在姜先生的球型海圖上,見到了麥加.大明信這個的不多,也不曉得姜先生覺得是否突兀。”
朱高煦一怔,扭捏道:“自然是我父皇.”
姜星火聞言一愣,倒也不算意外,這個世界的人,面對自己這種無所不知的存在,想來當(dāng)做神仙精怪之類的非人哉來看待,再合理不過了。
“起來!”
鄭和喉頭動了動,似是想要說什么,最終卻咽了回去。
其實鄭和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埋藏了很久的心愿,沒有敢向任何人問。
朱高煦滿懷希冀地看著姜星火。
姜星火聞言頓住了腳步。
朱高煦昂然指天發(fā)誓道。
自己這個大弟子對自己隱瞞了身份這么久,終于要攤牌了嗎?
此言一出,朱高煦反而費解。
值房內(nèi),此時僅有他們二人。
“我告訴你,不可能!”
“你的改變,你父皇會看不到嗎?既然你父皇能看到,你未來又會那般悲慘嗎?還是說,你就真一點當(dāng)皇帝的可能都沒有?”
心臟,也在砰砰地大力跳動著。
姜星火已經(jīng)告知了鄭和心愿的未來,此時朱高煦原本的那些打算,什么隱藏身份堅持到最后,統(tǒng)統(tǒng)都被放在了后面。
此言一出,鄭和背脊挺拔,目光灼灼,似是已經(jīng)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
朱高煦愕然道:“啥?”
冷靜、極富才華、知識淵博、洞察力驚人、對百姓有同理心,又偏偏對一切世俗所追求的東西不屑一顧。
心中震撼的鄭和聞言點點頭,被獄卒老王帶著匆匆離去。
“砰!”
——卻原來是一個小孩跌倒了。
“砰!”
到底是什么存在,能夠看到自己的未來,并且告知姜先生?
而姜先生和這個存在,達成了保守秘密的約定是為了什么?
難道說,自己的未來,關(guān)乎到了某些東西?
姜星火怡然不懼地看著朱高煦,朱高煦明明知道姜先生不可能對自己造成絲毫威脅,可卻無端地心頭一虛。
“噢……”
朱高煦呆坐在板凳上,腦海中仍有許多疑惑。
朱高煦緊張地盯著姜星火,等待著他的答案。
可朱高煦這般神力,不想起來,哪是姜星火能拉起來的?
——自己未來到底能不能當(dāng)皇帝?
朱高煦到了這一步,心里也不太相信,姜先生真的沒有看出自己的身份,畢竟姜先生都當(dāng)著鄭和的面預(yù)言了。
“更痛苦。”姜星火似乎看不到怒到了極點的朱高煦。
鄭和恍若未聞,依舊直勾勾地盯著本子上寫滿的字,仿佛只要沒從這種狀態(tài)脫離,他就能這樣坐一整夜似的。
朱高煦臉上的肌肉瞬間僵硬了,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姜星火卻依舊帶著淡淡地笑容,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那種笑容仿佛像極了冬日午后陽臺上的陽光,令人心底莫名其妙地冒起一陣寒意,直竄腦門。
“呃……”
“你先跟老王回去吧,我與他還有話要說。”
朱高煦松了口氣,高羽根本不存在,自然也就沒有未來之說。
“怎么,有事?”
不過鄭和轉(zhuǎn)念一想反而釋然,自己確實著相了,真把姜先生當(dāng)成了活神仙,姜先生要真是活神仙,又怎么會淪落到詔獄里呢。
變臉兒扶著墻壁起來,痛呼著揉了揉屁股,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鄭和,似乎想對他說什么。
是真的“臂上能走馬,拳上能站人”那般的魔鬼筋肉人,拳頭怕是都比變臉兒的小腦袋要大半圈。
可是由于鄭和既期待關(guān)于自己心愿的答案,又生怕這個支撐了他許久的念想破滅。
隨著這幾日鄭和與姜星火的相處,鄭和漸漸地意識到,姜星火可能真的能成為替他解答心愿的人。
事實上,如果大明行動夠快的話,想來很多事情都已經(jīng)驗證了,那么姜星火也確實沒有什么反駁的必要。
姜星火轉(zhuǎn)過身來,瞧著這個身份古怪的學(xué)生。
因為,這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甚至其他人完全無法理解。
“姜、姜先生,您叫俺、俺、什么?”
朱高煦先是問道:“姜先生,你真的是謫仙人嗎?”
“關(guān)老爺一身傲氣,便是被關(guān)到獄里,也不會這般垂頭喪氣。”
堅持行禮完畢,朱高煦方才起身,額頭已是一片青紫。
“不知先生為何獨留俺?”
其實朱高煦很清楚,姜先生說的,是對的。
空氣中的氣氛,開始漸漸離散降溫。
“難道是,姜先生不愿意告訴自己?”
為什么鄭和的未來,姜先生會告知,而自己反而不被告知?
因為在中秋之夜,朱高煦同樣以非自己的名字,也就是用“高羽”的身份,來問過“朱高煦”的未來。
“先學(xué)好第一條再說。”
朱高煦一拳揮出,另一塊偌大的扁長石頭頓時四分五裂,轟然倒塌在兩人身側(cè)。
他旁邊的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語氣嚴(yán)厲。
姜先生既然有預(yù)測未來的本領(lǐng),便是一早就看破自己的身份,想來也沒什么稀奇的。
“您之前跟俺在中秋之夜說過的,您答應(yīng)了別人,不會把未來的事告訴給其他人。”朱高煦繼續(xù)說道。
鄭和坦然問道:“在下心頭一直有一個心愿未曾與人言說,不知道姜先生今晚能否替在下解惑?”
“我不想欺騙你,但我確實不知道你的未來。”
所以哪怕今晚給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設(shè)了,到了掃盲班下課的時候,鄭和還是沒有說出口。
可緊接著,朱高煦的心又揪了起來。
“喂,發(fā)什么愣呢?姜先生說下課了。”
“你若是不改變,我告訴你一千次,一萬次,你的未來都是悲慘的結(jié)局!”
兩人既然徹底攤牌,解開心結(jié),此時反倒相視一笑。
姜星火沉默半晌,方才開口。
“為天下黎庶人人識字,
為子孫后代不受欺辱,
為國富民強,
為中華無雙,
也為我……
初心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