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走出錦衣衛指揮使官署的大門,抬頭看了徐光啟一眼,無法確定這位老人知道自己殺人的話,會不會幫助自己說情,所以剛才只能隱忍不提。
劉僑看來已經知道直沽殺人事件,似乎并不想幫忙,但飛賊案影響巨大,他們必然急于破案。
只是片刻工夫,李彥便已經將事情的厲害關系想了一遍,他決定賭一賭。
“徐大人,耽擱了您不少時間,大人請先回去吧,學生還要去下兵備道衙門,”李彥扶著徐光啟上了車,站在路旁行禮道。
天津兵備道掌管天津軍民政事,可謂地方最高軍政官員,徐光啟以為李彥是想將鎖鑰的問題告知天津道,捋須點頭微笑:“竊案即便能破,鎖鑰的問題卻依然存在,是要提醒賈大人注意防范,三娃你且上車,我與你一同前往?!?
“大人,鎖鑰之事,待案件偵破,天津道乃至朝廷各級衙門,都需要告誡百姓防范,無需此時特別告知,何況案情并未確定,過早公開反而不美,”李彥站在車旁說道。
徐光啟想到鎖鑰的問題若是過早公開,有可能引起歹人趁虛而入,反而會讓現在的鎖具喪失安全性,便點頭說道:“也好?!?
看著徐光啟的車架消失在長街盡頭,李彥深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向不遠處的天津兵備道衙門。
天津為實土衛,地方不設民政衙門,民間案件由河間府通判、河間府清軍同知代管,此案涉及人命,駐蹕天津的清軍同知不敢自專,只能上報給天津兵備道。
現任天津兵備道、山東按察副使賈之鳳看了此案的口供文書,對案情基本了然,李家藏有軍中兵器白蠟桿長槍十數桿、刺死七人、刺傷多人的事實基本清楚。
李家的家丁、長工們對此也供認不諱,但卻指認聞香教信徒聚眾沖擊李家田莊,此事也基本確認。
賈之鳳掃了一眼堂下的李家人,讓他吃驚的是其中竟然有兩個秀才,兩人說話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使得賈之鳳也不敢隨便定案。
案情無需多問,但如何判定雙方的行為,卻有爭議,李家咬定聞香教教民意圖搶劫李家財物,他們只是自衛,聞香教的傳頭卻聲稱他們只是要在那邊舉辦一個祭拜儀式。
對于這件事,賈之鳳升堂前剛剛聽了自家夫人的抱怨,說是聞香教信徒是在進行祭拜,不想卻遭到歹人攻擊,要他主持公道,別違背良心,遭到天譴。
進士出身的賈之鳳寒窗苦讀,對于鬼神之事向來不信,也反感聞香教這等動則嘯聚民眾的傳教行為,但也知道這個案子如果處理不好,恐怕會在聞香教信徒中,還有自家后院引發不小的動靜。
賈之鳳暗嘆一聲倒霉,先是飛賊案,已經讓他焦頭爛額,好在由錦衣衛接了過去;如今又是教民案,如果處理不好,他的前程勢必受到影響。
“嗯哼!”賈之鳳清了清嗓子,看向兩邊或坐或立,牽涉到此案的地方軍民官吏:“案情便是這樣,各位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說說吧?!?
“這還有什么好說的,李家私藏兵器,是重罪,”天津衛指揮使張文學大咧咧地說道,對于涉及軍戶的案子,衛所也有審判的權力。
清軍同知屬文官,起身行禮說道:“此案為下官初審,竊以為不管李家如何狡辯,其殺人、傷人的事實確鑿,理當予以嚴懲。”
見軍民雙方負責刑案初審的基層官員都表了態,賈之鳳微微點頭,不待石柱子等人辯解,便猛地敲響驚堂木:“李家私藏兵器、殺人、傷人案事實確鑿,將一干人犯杖擊二十,押入大牢,待主犯李三娃落網后,一并發落。”
“至于聞香教民聚集一事,本官會另外查清,退堂!”
“好一個另外查清!”堂外突然響起一聲清喝,眾人疑惑地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面目清俊的布衣少年施施然而入。
賈之鳳不悅地皺了皺眉頭:“你是何人?”
“草民正是大人要找的人,小直沽李彥字三娃,”李彥面帶微笑,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徑直走到鄭書他們身前,朗聲說道。
“大人,草民確實殺了人,”李彥先聲奪人,姿態傲然,竟讓旁人忘了要他下跪。
李彥給了鄭書、石柱子他們一個放心的眼色,抬頭掃了一眼滿堂的官吏,微微笑道:“請各位大人試想,若是有人到你們家中搶東西,你們會怎么做?再好比一個人行走在大街上,周圍七八個人上來要搶東西,這個人手上剛好有一把刀,他又該如何?”
李彥向賈之鳳拱了拱手:“草民的話說完了,請大人明鑒。”
堂上大多是聰明人,都明白李彥話里的意思,承認殺人,但卻是自衛。
“好一副尖牙利齒!”天津衛指揮使張文學一貫囂張,也最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囂張,怪聲哼道:“哼哼,任你再多狡辯,私藏軍中兵器也是重罪?!?
包有才平日里八面玲瓏,上了公堂卻有些怯場,直到李彥出現,又在氣勢上壓過滿座的官員,才有了些膽氣,小聲說道:“咱大明律規定的應禁軍器,只是馬甲、火炮一類,也不包括弓箭、刀槍?。 ?
“哦,刀槍也要禁,許是咱天津衛的特殊規定吧,”李彥對這個穿著武官服,卻明顯酒色過度,瘦骨伶仃的指揮使笑了笑,撇嘴說道。
“你……”張文學老臉一紅,刀槍弓弩確實不在應禁軍器之列,卻又不甘心地強辯道:“現、現在是非常時期,遼東正在打仗,軍器自然該交給軍隊?!?
“指揮使大人所言甚是,”李彥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別忘了李某是軍戶,雖不到從軍年齡,家姐卻需履行屯戶的義務。近日通州練兵使徐大人奉旨練兵,在天津采辦糧草軍器,這十幾桿長槍,正是草民家中置辦,用以援軍而已?!?
“你這是……”張文學本想指責李彥胡說,那些長槍明明是買的,突然想到私買軍器固然有罪,私賣軍器更是大罪,不由閉上嘴巴。
清軍同知洪濟遠見張文學又碰了釘子,便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總之,你犯下故意殺人的罪證確鑿,按律當斬!至少也是斗毆殺人,按律當絞!”
李彥暗暗嘆息一聲,他與包有才、石柱子他們討論過,想要擺脫這個殺人罪,唯一的辦法只有反告,教民的罪責越大,則殺人的罪責越輕。
不然的話,就算認定聞香教意圖搶奪財物,也能給李彥他們定個流刑。
看來還是要走到最后那一步,李彥無奈地揚起俊臉:“請教各位大人,若是草民發現有人謀反,該當如何?若是謀反者已然起兵,又當如何?”
“你這是污蔑!”魏大有連忙反駁。
李彥淡淡瞥了他一眼:“是不是污蔑,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
魏大有看到李彥,便想起昨日那番血腥的場面,一個少年手持長槍,大聲喝“刺”,槍如蛟龍,血光四射,不由生生打了個冷顫。
李彥嘿嘿一笑:“哦,忘記說了,在下剛從錦衣衛指揮使衙門離開,見到了駱都督、劉鎮撫,聞香教到底如何,他們會查清的?!?
人的名、樹的影,雖然同樣是指揮使、鎮撫,天津衛的指揮使、鎮撫們與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相比,相差不可以道里計,眾人一時都有些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