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見笑了,草民不過是想著朝廷的政策、諸位大人的思慮、還有圣人的教化,可以通過這樣一個渠道,為更多人所知曉,免得民間蜚短流長,再被居心叵測的小人利用,將好好一件事說壞了,”李彥笑了笑,趁機給報紙披上了一層神圣的外衣,這樣的包裝,對于賈之鳳、盧觀象這等儒生應該很有作用。
果然,賈、盧二人相視一笑,賈之鳳撫掌贊道:“說得好,說得好啊,三娃你日后要多刊登之言,讓宵小無所遁形,此所謂親,遠小人也,愿與三娃你共勉?!?
李彥會意地點了點頭:“草民一定謹記大人教誨,親,而遠小人?!?
“是共勉,共勉,哈哈”賈之鳳笑著擺了擺手,雖然以他正四品按察副使、兵備道的身份,遠遠高過李彥這個不入流的錦衣衛小旗。只不過李彥畢竟考過童生,又弄出《華夏商報》這樣一份引天下士林關注、朝廷重視的報紙。在賈之鳳看來,李彥也是讀人,并且是有影響的讀人,讀人之間,總是好說話些,何況大家在屯田這件事情上,還有共同的立場。
酒宴上,賈之鳳表現得很隨和,氣氛也就很融洽,話題也是圍繞著《華夏商報》與屯墾這件事,在李彥看來,賈之鳳與盧觀象多少有些生意氣,但確實是想做些事情,不管是不是為了個人的政績或名聲,這件事總應該是有益的。
《華夏商報》為了刊登那些文章,李彥確實了解了不少屯墾的情況,事實上不管是地主也好,佃農也罷,對屯墾都是心存疑慮。
這種疑慮,一方面來自安于現狀,擔憂風險的保守心態。此外也有很多現實的問題需要考慮。
朝廷組織屯墾,通常會招募流民墾種,不過要收重稅,但流民擔心那些開墾出來的土地,種不了幾年就會荒蕪,而稅賦依舊,這在過去的墾荒過程中很常見。因為荒地的品質通常都比較差,所以不是實在沒有法。他們也不愿意接受官屯。
中小地主,一般地佃農、自耕農則擔心朝廷組織水田屯墾以后,會以水田產量更高為由,趁機提高賦稅;他們并不了解,也不相信水田的產量會高過旱地,特別是在北方。他們還擔心如果要修水利。就要承擔很多額外的勞役。
而對于大地主來說,他們不差錢,與租佃的收入相比,他們更在乎自己家族名下的田地數量,他們擔心朝廷會借屯墾。收走他們的田地,特別是那些拋荒的田地,哪怕是出錢買,他們也不愿意。在很多人看來,土地甚至要比黃金更加能夠體現財富。
此外還有一部分持反對意見地人比較特殊,那就是依賴漕運的商人,他們擔心屯墾水田,會與運河爭水,要知道南運河每年都會有一段枯水期。
實際上朝廷爭議地關鍵也就是兩個問題。田從何來。水從何來。前者涉及到大地主。后者涉及大商人。所以吵來吵去都沒有結論。
雖然徐光啟采納《華夏商報》提出地做法。以鼓勵民間自主墾田為主。并組織小范圍地軍屯。出來效果后逐步推廣。依然是困難重重。
在賈之鳳與盧觀象看來。這些人都是因私利而廢大義。他們希望李彥地《華夏商報》。立場要更鮮明一點。要承擔起激濁揚清地重任。
李彥也希望推動屯墾地進行。但他并不愿過深地卷入朝廷地政治斗爭。便笑著謙讓道:“學生才疏學淺。怕是力有未逮。不若由兩位大人寫些文章。在報章上刊出。好讓那些冥頑不靈者。能受到教育?”
賈之鳳與盧觀象相視一笑。文名聞于天下。正是讀人所追求地。
兩人都是不約而同地從身上取出一疊紙。遞給李彥:“這是幾篇關于屯田地奏疏。還有其它地一些文章。三娃你看看。若是需要。都可以刊登。”
兩人說這話的時候,都顯得非??蜌?。
“兩位大人地文章,一定非常精彩,學生想那些報紙的讀者,定然會愿意看到,”李彥手下稿紙,微微笑道。
賈之鳳與盧觀象謙虛了幾聲,賈之鳳端起酒杯,笑著對李彥說道:“那就拜托三娃了,聽說華夏工場能生產一種風力水車?本官覺得,若是要組織屯墾,定然大量需要?!?
“賈大人說得是,下官看過河間府的水車,與華夏工場的水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盧觀象也端起酒杯,笑著附和。
李彥心中一喜,覺得這兩個地方官都是妙人,為了幾篇文章,不但不要稿費,還許給他好處,連忙端起酒杯,笑著向兩人介紹風神甲型風車的特點、效率,以及華夏工場的制造能力,并做出保證,只要是屯田需要,華夏工場一定保證供應,而且這個價格,也會比較優惠。
風神水車是木作坊眼下唯一創收的業務,他們更多的是按照李彥的設計,做一些稀奇古怪地東西,或者對現有的車床、印刷工具、風車等進行試制改進,耗費很大。
李彥眼下比較穩定的收入只有彈鎖,以及彥熙樓、彥吉酒坊的分紅,其中彥熙樓的生意一直很不錯,但即便如此,也經不住李彥的折騰,鄭已一再警告,李家現在的銀錢很緊張,特別是水車制賣的收入還要用來購買田地。
“必須要想辦法賺更多的錢啊”李彥想著自己也弄出了不少地新東西,卻沒有什么錢,還要不斷花錢,不禁有些郁悶。
彈鎖地產量包括市場都是有限的,蔬菜地生產周期太長,風力水車只有溫讓買了幾臺,至于其它的軸承、木工鋸床只是在內部使用,尺具只能是官營,至于鋼筆,用的人非常少,鉛筆倒是好些。但制造太麻煩,李彥不想在這上面耗費太多的人力。
《華夏商報》的銷售量雖然不斷攀升,但是投入也在增加,依然入不敷出。
李彥也希望借著這股熱潮,搭建《華夏商報》的銷售行渠道,并盡可能地提高銷量,他抽調人手組成行科。并由李小為負責。
李小為頭腦靈活,經常將自己折騰出地一些奇怪東西推銷給別人。雖然李彥覺得他在明創造方面的才華更可貴些,只是手上沒人,讓他負責行,也算是向綜合型人才的方向展。
《華夏商報》擴大到十六版,最終定價為一分銀一份,一分銀差不多能買到一升多的米。對于李彥來說,這是賠本賺吆喝;對于普通人來說,這個價格卻有些貴,也只有有錢的士紳、商人、官吏才能買得起。
根據這個特點,李彥放棄街頭叫賣的做法。而是通過各地的鋪進行代售,每份給銀一厘,李彥交給李小為地任務,就是盡量找到更多愿意代售的鋪。
一厘地抽成非常微薄,一城一地的銷量也很有限,但勝在每天都有,還能夠通過報紙籠絡客戶,總有些鋪愿意代賣。
所謂代賣,也即是說一份報紙在一個月內賣不出去的話。華夏報社將回購,這也降低了鋪的風險,因為報紙的時效性很強,短期內賣不出去,就會砸在手里。
華夏報社保證回購,并且是送貨上門,但也要求鋪預付報款,通常是提前一個月一付,這就可以緩解李彥手頭的資金壓力。
而在網點地選擇上。李彥希望盡快覆蓋北直隸各府縣。并盡量向山東、南直隸擴展,在這兩個省份。尋找省級的代理商。
在北直隸的府縣,《華夏商報》將經由驛站進行傳送,通常來說,驛站送邸報,每五日一送,一個月要一兩銀,《華夏商報》每天都要送,并且送往多個府縣,這對天津驛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大生意,雙方最終談妥,《華夏商報》經由天津驛送到各府縣,起初是每月三十兩銀,并視日后送達城數的增加,再行增加。
眼下《華夏商報》只在十幾個府州縣中有代售,差不多每個點要付出二兩銀一個月地遞送費,每個點的銷量也有限,基本上都是要虧本。不過,李彥并不在乎這些,只要報紙的銷售量能上去,影響力足夠,就有機會扭虧為盈。
在成立行科的同時,李彥也開始著手完善采編環節,由包有才負責采風科,可謂人盡其才,充分揮他“包打聽”的特長,并配備一些能寫東西的幫手,到街頭巷尾、酒樓茶肆捕捉新聞。
此外就是石柱負責編撰科,他們的任務是篩選來稿,以及采風科的稿件,或者是根據采風科提供的信息撰寫稿件,或是撰寫一些報紙需要地文章。
李彥以前的手下認識字的不多,能夠寫出文章的也只有石柱等寥寥數人,采風和撰稿的人選只能對外招募,便在《華夏商報》上登了一則廣告,效果竟然好得出奇。
《華夏商報》上的招募啟事布以后,很快有許多讀人前應募,甚至有人拒絕領取薪酬,他們認為在報社做事,就像是編纂史一樣,異常榮耀。
這些人中,有落魄的秀才,希望通過《華夏商報》彌補科舉失敗的遺憾,但更多的卻是正走在科舉路上地年輕生,他們希望通過《華夏商報》這個平臺,闖出才名,為以后地科舉鋪平道路。
他們中的一些年輕生,顯得特別心高氣傲,在他們看來,現在地《華夏商報》還不夠檔次,他們是必定要登上更大舞臺的,雖然每三年一次的會試,整個北直隸能夠考中進士的,也不過區區數人,而他們還只是童生、生員而已。
文無第一,這些人的選拔、篩選也是個問題,李彥掌握一個原則,在才華相近的情況下,優先選擇年齡較大,更落魄些的,他可不想弄一群不好駕馭的愣頭青。
通過包有才的打探到的消息,李彥從報名者中選了幾個人,而對于那些落選者。也很客氣請他們“賜稿”,稱為“特約撰稿人”,并聲稱這是要比編輯更高級的身份。
“少爺,外面有幾個聲稱是舉人想要見你,”家丁遞上來幾份精美的拜帖,李彥拿在手上看了看,舉人已經算是士紳一族。有機會就可以直接做官了,連忙讓家丁家人請進來。
“幾位公前來。李某不曾遠迎,恕罪則個”李彥將三個身穿華服,手搖折扇地年輕生讓進廳中,拱手說道。
“哼”最前面的藍衫生冷哼一聲,徑自走到案幾旁坐下,更偏過臉去??匆膊豢蠢顝?。
“三娃客氣了,是吾等來得唐突,”穿著白袍的生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在下崔寧青,對三娃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崔兄見笑了,里面請,”李彥拱了拱手,在這次招募中,他特意關注過天津一些豪族的情況,這個崔寧青就是崔家人,雖然不是長房,卻也隔得不遠。加上又考上了舉人,在家族中頗受重視。
崔寧青,字臨遠,藍衫生高道遠,字吉生,還有一位梁可山,字民亮,都是乙卯年舉人,三人曾經報名應募《華夏商報》的編撰。都被李彥給否決了。
“李三娃。明人不說暗話,吾等今日前來。便是要討個公道,你說,為何我等不能做那編撰?”李彥剛剛吩咐上茶,高道遠就冷哼一聲,大聲斥道。
李彥淡淡掃了對面三人一眼,高道遠臉龐通紅,幾有怒沖冠之勢,明顯是脾氣暴躁之人。
崔寧青微微皺了皺眉頭,臉上又很快浮起笑容,歉意地朝李彥笑了笑,顯得很有世家弟的氣度。
梁可山臉上有些尷尬,哈哈笑了兩聲:“本來啊,由誰來做編撰,不該吾等過問,就是有些奇怪,若說制藝文章,吾等自謂并不后于人,故而特來請教,哈哈特來請教”
“請教什么”高道遠冷哼道:“不過是嫉賢妒能罷了,看那《華夏商報》的一些文章,文辭簡陋粗糙,實在是有傷大雅,有辱斯文?!?
“吾等也是覺得,這報紙既然要刊行天下,還是要細致些,三娃你說呢?”梁可山笑了笑,打著哈哈道。
梁可山也是梁氏近支,他們本以為應募這個編撰十拿九穩,畢竟舉人也不好考,比舉人更高一級地進士都去做官了,自然數他們最好。
他們覺得自己應募就是給李彥面,畢竟在這之前,李彥還不過是個聲名不顯的衛學學生,也就是個童生而已,離著舉人還有十萬八千里。
他們又不像浸淫官場多年地賈之鳳、盧觀象那般老于世故,能夠看到《華夏商報》的影響力與地位,充其量覺得這是個成名的好機會,并不覺得李彥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他們做了編撰,同樣可以出名。
沒想到李彥根本不給他們機會,如果說最后選中的人水平更好也就算了,偏偏最后選上的那幾個人,無論家世還是功名,都不能與他們相比,也沒什么才名,不過就是幾個“識字份”罷了,他們便覺得受了侮辱,一起結伴前來,要討個公道。
注意到崔寧青也在注視自己,李彥不禁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放在手上,拿著杯蓋劃了劃水面:“諸位說得是,只不過《華夏商報》就是一份小報,容不下各位大才啊”
“是你容不下?”高道遠冷聲哼道:“是你知道自己水平不夠,擔心吾等遮了你的風頭?”
“這《華夏商報》,可不是你一個人地事情?!?
梁可山在旁邊點了點頭,“語重心長”地勸道:“是啊,三娃,這是吾等讀人的事情,吾等可不該有私心,何況,你還是報社的社長嘛”
李彥好笑地看了他們一眼,這《華夏商報》不是他的,反而成他們的了?他倒是真地無法容忍這些自以為是的家伙。
“呵呵,”李彥放下茶杯,微微一笑:“不敢當,李某一個軍戶,哪里敢作三位大才的社長?”
“你什么意思?”高道遠一巴掌撲在桌面上,白色的茶杯輕輕一跳,茶水灑得滿桌都是。
梁可山的臉色也難看起來,陰聲笑道:“三娃,吾等不介意你作社長,賺了的錢也歸你,甚至也不要一分報酬,吾等只是要為讀人做些事情,你就有氣度些?!?
崔寧青低頭喝著茶水,事情的展再度出乎他們所料,他們本以為親自上門,李彥怎么著也會客氣些,然后請他們作編撰,沒想到對方油鹽不進。
他們倒不是一定要做《華夏商報》的編撰,崔寧青曾經想過自己做一份新的報紙,也未必就差了,只是不愿意麻煩,可李彥一點都不松口,便也有些生氣。
所以他只是坐在一旁,看著高道遠與梁可山對李彥步步緊逼,在他看來,李彥終究是要就范地。
崔寧青知道李彥有錦衣衛的后臺,不過士林的事情,可不是錦衣衛能插手的。
李彥也是漸漸火起,這幾個生也太狂妄了點,要是說得客氣點,看在他們確實有水平的份上,李彥或許會考慮一下,可現在就這么囂張,那以后還得了?
李彥笑著搖了搖頭,索性把話挑明了:“抱歉,李某是報紙的總編撰,不知道諸位能不能容忍在下指手畫腳呢?甚至是修改你們的文章?”
“憑什么?”高道遠大聲喝問:“你有什么水平來對吾等指手畫腳?”
李彥雙手一攤,微微笑道:“這不就是了,你們既然不能接受,那何必一定要加入?”
梁可山皺了皺眉頭,覺得李彥也太不知好歹了,就他那生員都不是的水平,還要對他們指手畫腳?
梁可山的容忍已經差不多到了極限,冷笑數聲,就要作。
“少爺,賈大人來了”外面地家丁突然從院門處跑了進來。
“賈大人?快快有請”李彥正要想法擺脫這三個聒噪地生,聽說賈之鳳來了,連忙起身迎了出去,崔寧青等人扔在一旁。
梁可山的臉色更加難看,不屑地撇了撇嘴:“賈大人?估計是什么里正之類地,真是個土鱉。”
外面響起李彥的聲音:“賈大人,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不罪不罪,本官不過是順道來看看,哈哈”
崔寧青聽到這個聲音,臉色頓時一變:“賈大人?”
“你認識?”梁可山向外面看了一眼:“是哪個賈大人?”
崔寧青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到李彥和一個穿著儒衫的中年人攜手向前廳走來,連忙身一矮,上前行禮:“學生崔寧青,見過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