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鬱的枝葉遮天蔽日,火熱的日頭也不過能從枝葉的間隙中,灑下些許光束。一顆高大的梧桐樹下,抱著腿坐了個小人,小人倚在樹上,小臉耷拉著,唉聲嘆氣地自言自語。
“……梧桐樹仙爲(wèi)什麼不給我指路?爲(wèi)什麼姑姑請大仙就有用,我請就沒用?是不是欺負(fù)我小姑娘家家的法力不夠?”
她嘟囔著撇了撇嘴,將小腦袋埋進(jìn)膝間,“姑姑去哪了?怎麼還不回來?不要阿蕎了?”
她抽搭了兩下鼻子,想起剛纔在她外祖家,她見到了她娘、外祖母、舅舅、舅母,還有表姐表妹,還有一個哭個不停的弟弟,這些人她一個都不認(rèn)識,只有她娘她知道,在路邊見了一回。
她娘見了她就開始掉淚,把她摟進(jìn)懷裡,喊她“阿蕎,我的孩子”。
以前她總見著巷子裡的小孩子,都有娘抱著,她想孃親的懷抱肯定又香又軟,被自己的孃親抱在懷裡的時候,肯定是甜的,可是她真被她娘抱進(jìn)懷裡了,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全沒有姑姑抱她的時候,她覺得踏實安心。
沒有暖暖的香氣,她額頭上溼漉漉的,她知道那是她孃親的眼淚。她雖然有點不喜歡這種又溼又涼的感覺,可她的孃親應(yīng)該是想她疼她,纔會流眼淚的。這麼一想,她又高興了些。
可是沒等她多高興幾息,她就聽見有小孩子大聲地哭鬧,哇哇地大哭,響亮極了。
她不曉得是誰在哭,可是她娘卻一下鬆開了她,轉(zhuǎn)過身去,將那個大聲哭鬧的小孩子抱進(jìn)了懷裡,又是哄又是晃地,然後抱到了她臉前來。
“阿蕎,這是你弟弟,快叫弟弟!”
弟弟?
她不想叫,只看著那小孩子,見他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也流了出來,對著她呲牙咧嘴的,更不想叫了。
她哪來的弟弟呢?他們家只有她和盧寧兩個小孩。
她娘見她不說也不動,好像不大高興了,又把那個小孩往她臉前抱了抱,還道:“阿蕎你是姐姐呢,快抱抱你弟弟吧!你抱抱他,他就不哭了!”
她不知道怎麼抱小孩子,她沒抱過小孩,都是姑姑時時把她抱在懷裡,喊她“心肝兒”。她不敢伸手,嚇得緊,她娘卻把那小孩往她身上推,她沒辦法極了,只能伸出兩條小胳膊。
這小孩可真沉,她把渾身的勁都使出來了才勉強(qiáng)抱住,她看見她娘笑了,可這個小孩,一點都沒有停下不哭的意思,哭得更起勁了,她就快抱不住了。
她外祖母卻笑出了聲來,她聽外祖母朝她娘道:“你看,這多好!前頭有個閨女就是你的福氣,能替你照看小的!以後有了更小的,她就更會照看了,不用你操心一點!薛家窮,不能使奴喚婢,就得讓閨女多學(xué)著點!等以後她爹能當(dāng)官了,你日子就好過了!”
“娘說的是,阿蕎是個乖巧的。就是女兒不知道她爹還要不要我了,到底嫁了一回人,還有了孩子……”
“哪怕什麼?你有嫁妝,還跟他有阿蕎!當(dāng)初也是給他爹孃守過孝的!就算當(dāng)初是你自己求去的,現(xiàn)下回來,他怎麼就不要你?那姓衛(wèi)的都走了,不會回來了,怕什麼?他們薛家?guī)捉飵變?,阿蕎爹心裡不清楚?他們還真敢肖想人家?便是你回去,他家也都是賺了!阿蕎爹脾氣好,不會怪你的,你得爭氣,再給阿蕎添個弟弟!”
阿蕎覺得自己胳膊千斤重,這小孩瞪著她大哭大鬧,她真真抱不住了,她也不想抱了,姑姑說了,不能委屈了自己。她一轉(zhuǎn)身,就把那孩子掖在了她娘腿上!
她娘連忙接了過來,許是見她臉繃得緊,問她,“怎麼了阿蕎?不喜歡弟弟嗎?”
她還沒回答,她外祖母便道:“你胡說什麼?別亂說,小孩子容易當(dāng)真!”
外祖母說完,笑著拿了塊白糖糕遞到她眼前,“阿蕎最喜歡你孃親和弟弟了,是不是?回頭就讓孃親和你弟弟住進(jìn)你家好不好?那樣你孃親就能天天和你在一塊了?阿蕎高不高興?”
她不想說話,就跟她一點都不想吃那塊白糖糕一樣。
只外祖母不得到她的答覆,並不罷休,又道:“阿蕎要聽話,外祖母和你孃親才疼你,你快跟外祖母說,讓你娘和弟弟住進(jìn)你家好不好?”
白糖糕越來越近了,她沒了辦法,張口道,“阿蕎都聽姑姑的!”
“這孩子!不懂事!”外祖母立時板了臉,白糖糕也收回去了,“你姑姑這都幾個月不回來了,還不知道野哪去了!不安於室,聽她的作甚?以後別聽她的!聽外祖母的纔是正經(jīng)!你聽話,回去就跟你爹說,想要你娘和你弟弟跟你一起?。〔蝗煌庾婺覆唤o你買白糖糕了!”
什麼白糖糕!她纔不喜歡吃白糖糕!她要吃姑姑買的小酥魚!
阿蕎覺得鼻子酸極了,姑姑到底去哪了?怎麼還不回來?她不要在這個鬼地方了!
好在她娘開了口:“娘,先別急著教阿蕎了,回頭慢慢教,阿蕎聽話著呢,只女兒這還心裡沒底呢,她爹同我半分不搭腔,我該怎麼辦呀?”
“哎呦,沒出息,都嫁了兩個男人了,還不知道怎麼攏男人的心?她爹那好性的,你有什麼沒底的?我教你……”外祖母斜了她娘一眼,想說什麼,又看了她一眼便沒說,只叫了幾個小姑娘進(jìn)來,說是她表姐,讓這幾個小姑娘帶她出去玩了。
這幾個人她一個人都不認(rèn)識,她們也不認(rèn)識她,全不像巷子裡的小孩,都纏著她看手相,還一口一個“小道長”地喊她。
很快,她的表姐們便自己玩去了,她一個人站在樹下,就這麼站著,半刻鐘沒人同她說話,風(fēng)呼呼地刮進(jìn)她的領(lǐng)子裡,她覺得很冷,很想回家。
她覺得自己該回家了,不要再在這裡了,外祖母家也不大,她隱約記得來時的路,轉(zhuǎn)了轉(zhuǎn)就從門縫裡出去了。
出了門,她心裡覺得暢快極了,蹬著小腿,就往家的方向跑,等她跑回家,說不定姑姑已經(jīng)在家等著她了。
可誰知跑著跑著,她就找不到路了。街上都是行人,她想起來盧嬸同她說過這兩天不能亂跑,街上盡是拍花的,心裡越來越怕了。
不能到街上,那要去林子裡?
一轉(zhuǎn)眼,她就看到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樹仙,樹仙,快給阿蕎指路吧!
可是樹仙一聲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