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走的時候,人還好好的,說沒就沒?
顧懷袖幾乎沒有反應過來,看了多福一會兒才聽明白……
畫眉吃砒霜,沒了?
她看了多福很久,又扭頭去看青黛……
人是在顧懷袖走了之后約莫一個時辰之后被發現沒了的。
顧懷袖走了之后,畫眉就回了自己的屋里。
因為顧懷袖跟青黛都走了,作為顧懷袖身邊兩個掌事丫鬟之一,有的事情就要畫眉拿主意,畢竟她原來算是二爺的丫鬟,因為種種的原因伺候了顧懷袖,可這幾年也沒讓她淪為普通的丫鬟,該給她的體面也都給她了。
這會兒府里有事,自然去問她。
可沒想到,小丫鬟敲門,竟然沒人應聲。
一開始人都以為畫眉是出去了,可去外頭找了一圈,知道畫眉手受傷包起來了,也沒有什么要緊的差事要給她辦,人應該還是在府里的,門房都說沒見到畫眉出去過。
于是,小丫鬟心想畫眉也許是在屋里困覺,也可能是之前沒回屋錯過了。
她又去找了畫眉一回,敲門還是沒人應。
走的時候,小丫鬟靈機一動,看見虛掩著的窗,便過去拉開看了一眼,結果就……
看見了畫眉伏在桌案上,唇邊有血,叫她一聲她也沒反應。
小丫鬟這才驚叫了一聲,不敢自己進去,連忙叫人去了……
也就是說,到顧懷袖回來這個時間點為止,畫眉其實才剛剛去了不久。
她按住自己的額頭,只覺得真是一瞬間什么事情都出來了。
原本從四爺那里問到了消息,知道這一段時間這位爺要消停消停了,她還指望著回來將張廷璐續弦的事情給辦好了,那里想到府里畫眉又出事了?
“今兒早上走的時候,人都還好好的……現在人在哪兒,我去看看。”
少說也在她身邊伺候了這么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還記得畫眉是代替壞了事的芯蕊頂上來的,這幾年看著人也伶俐,沒犯過什么錯。
青黛也有些恍惚起來:“是……今早也還好好……”
不,今早畫眉摔了個玉簪。
青黛忽然想起來了,怎么平白無故就吃了砒霜?
這件事還是要去看看的好。
青黛能想到的,顧懷袖必定也想到了。
前面丫鬟帶路,顧懷袖與青黛一道去了畫眉的屋。
人的身子早就涼了,都說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趴在了桌上,桌上有一盞酒杯,里頭是摻著砒霜的米酒。
畫眉乃是家生子,張英還是這一座宅院的主人的時候,就已經在了。
可以說,她一輩子都在張府里長大,如今離開了也在張府。
生在這里,死在這里。
家生子。
顧懷袖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搬到了自己的床上躺著,面容帶了幾分蒼白,擰著眉頭,卻似乎含著輕微的笑意。
人走的時候,似乎是解脫,沒有什么痛苦?
顧懷袖遠遠地看著,可是府里年紀大的婆子,只說這地方不適合讓顧懷袖待著。
她問:“可查到什么了嗎?請了仵作沒有?”
“夫人,已經有大夫來驗過了,是砒霜死的。不過她只是個家生子……最近府里有謠言,說她……與人私相授受,興許是受不了這些風言風語所以沒了。請外面的仵作來,這……”
左右不過就是個丫鬟,死了也就死了。
婆子們的話很現實。
顧懷袖聽了只道:“那人是吃砒霜死的……別的查到了嗎?風言風語又是什么?”
婆子有些為難了起來,低聲道:“前陣子聽說廚房的小子們傳,畫眉姑娘送了石方師傅一個荷包,可石方師傅轉手就扔進灶膛子里燒了……這些腌臜事情,原也不敢跟您說,況且石方師傅跟別人不一樣。奴婢們也不是那搬弄是非的人,只想著若是畫眉姑娘跟石方師傅能湊個好也罷,可沒想到……”
哪里想到畫眉竟然自盡了?
說來也是唏噓無比。
婆子抹了抹眼淚。
青黛倒是想起來了:“難怪奴婢最近見她神不守舍……”
酒盞就擺在桌上,屋里也沒人進出過的痕跡,人走得安安靜靜。
怎么就這么傻呢?
顧懷袖想起來,畫眉性子其實比較內斂,當初沒得到自己信任的時候,一直小心翼翼,即便是得了她的信任,漸漸與青黛有了一樣的位置,辦事也很謹慎。今天竟然毀在這樣的事情上……
今早她打碎了簪子,她就該注意一下的。
“備副好的壽材安葬了吧……”
想想還有什么別的辦法?
乖乖巧巧的一個人……
她正準備離開了,不料眼神一晃,便瞧見了畫眉落在一邊的手掌。
畫眉的手之前說是被門給夾傷了,所以包了起來,今早還因為碰到了傷口,所以打碎了玉簪。
可現在……
顧懷袖眼神一冷,只道:“青黛,上去把畫眉的袖子拉開……看看她手背……”
青黛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可等到她上去,將畫眉的袖子提起來,這么看來一眼,便已經駭然。
畫眉的手哪里是被什么門給夾了?這分明不是任何的夾痕,這是一個很像是馬蹄的印子!
鞋?。?
花盆底!
青黛倒吸一口涼氣,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她的手不是被門給夾了,那就是被花盆底給踩了。
只有滿洲的女人們才穿花盆底,而且要比較正式的場合。
細細想來,只有那一日的點禪寺。
花盆底……
畫眉之前說了謊,她肯定是背地里做了什么,所以才要對手上的傷撒謊。
見到了宮里的什么人,因為什么意外所以手上有傷。
看著傷得這樣厲害,只怕用花盆底踩她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不小心踩著了的。
“來人,去問問那天去點禪寺的人,畫眉見過了誰。”
顧懷袖看明白就不再看了,叫人查過了說畫眉身上也沒別的傷。
銀針刺入喉嚨之中還是黑的,服毒死。
可是人死,總是有原因的。
叫人去查畫眉見過誰,為的也不過就是個安心。
回了屋里,顧懷袖看見了胖哥兒,胖哥兒坐在屋里,也沒出去,顯然是丫鬟們不要他出去。
府里平白死了個丫鬟,上上下下也有些人心惶惶。
“娘,是不是畫眉姑姑出事了?”胖哥兒有些怯生生地問了一句。
顧懷袖道:“你畫眉姑姑吃砒霜死了,以后再也見不到了,你乖乖的,最近別出去?!?
她從來不怕什么嚇壞小孩子的說法,這會兒也不騙胖哥兒,如實把事情都給他說了。
小孩子總要經歷這些的,胖哥兒很懂事,也不會鬧。
他只難過了埋下了頭,說畫眉姑姑以前給他買的糖人很好看……
顧懷袖默然無語。
派下去查的人,什么都沒查上來,也不知道畫眉到底遇見了誰。
有關于畫眉手上的傷,就是一樁懸案了。
為著這件事,顧懷袖午飯自然沒吃好,張廷玉果然忙著,只叫人捎了口信,說晚上再回來。
一個人用著午飯,顧懷袖回頭看了一眼,原本畫眉站的位置,空蕩蕩也沒個人。
她心里難受,破天荒地吃不下什么了。
在屋里又坐了一陣,顧懷袖想想還是叫人來備辦著畫眉的后事。
等到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她才想起去看看石方。
后廚她已經許久不曾踏足過了,還是原來的模樣。
顧懷袖走到廊檐下頭,瞧見外面掛著一只鳥籠子,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石方養的一只畫眉鳥了,今天看著籠子卻空了。
“夫人?”
石方正在用搗藥杵將樹上采下來的桃花都搗碎了,這會兒看見顧懷袖來,聲音便停下了。
顧懷袖看著石方,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只道:“府里……畫眉沒了。”
石方沉默了許久,然后道:“石方知道?!?
“聽府里人說的吧?”顧懷袖埋頭笑了笑,又覺得笑不出來,“怎沒見著你籠子里的鳥兒了?”
“人都沒了,留著鳥兒也沒意思……它老了,飛不動了,也吃不進什么東西了?!?
畫眉鳥也陪了石方有一段時間,如今那個畫眉沒了,這個畫眉也沒了。
顧懷袖看石方臉上也是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只道:“放寬心吧……誰也管不著誰的……”
石方知道,顧懷袖是以為他內疚。
畢竟那樣無情地拒絕了一個姑娘家大膽的示好,還要使她背受種種流言,如今人先沒了,石方心里應該不大好受吧?
端看那鳥籠子就明白了。
一時之間,顧懷袖也不想多留,于她而言不過是去了個丫鬟而已。
該過的日子還要繼續過,就像是當年芯蕊壞了事,換上來一個畫眉一樣,如今畫眉沒了,也還會有新的人頂上來,一個接一個……
“罷了,我不說了,你自己忙吧,我也就是來看看你。”
“夫人,畫眉的后事……”
他終于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顧懷袖道:“已經安排人殮葬了,都有人處理?!?
“不寫信派人通知她家人嗎?”
“寫什么信啊……幾乎大字不識一個的丫鬟,本就是家生子,也沒個什么親族,聯系不上?!鳖檻研鋰@了口氣,回頭道,“你把心放著吧,回頭也該娶個媳婦兒,把心給定下來了。”
不識字……
石方眼神閃了閃,垂首道:“石方會考慮的。”
她說什么是她的事情,聽不聽是小石方的事情。
這么些年,話說了不止一回,可是依舊沒有什么作用。
顧懷袖都已經習慣了。
她又緩緩從這邊離開了。
石方按著手腕看著她雍容背影,卻早在剛才就被顧懷袖嘴里那一句話給亂了心神……
畫眉竟是個不識字的……
平日里若處理個什么信件,有事都是青黛與她說,她遞個口信還成,書信都要青黛過手。
顧懷袖被青黛扶著回去,張廷玉也終于在天擦黑的時候回來了,整個人都幾乎癱了。
他看顧懷袖臉色不對,只問道:“怎么了?”
“畫眉今日吞砒霜沒了,說是傾心于小石方,可……”顧懷袖說不下去。
她自己不是不知道小石方那點心思,可旁人的心思她又怎么管得著?
都是一廂情愿的事情。
只不知道畫眉是不是知道小石方的心思。
張廷玉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卻只道:“你那個廚子,給你惹的禍事也不少了。我素來是看他不慣……畫眉沒了……你身邊缺了個丫鬟,什么時候再挑個起來吧?!?
“我知道。”顧懷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你今兒又是怎么了?往日就算是順天貢院的事情,也忙不了這許久啊?!?
“我不是還有一件差事嗎?”
張廷玉仰在躺椅上,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顯然這幾天有點累過頭。
從太子的事情,一直到會試,還有南明的亂黨……
件件樁樁,跟扎堆了一樣。
顧懷袖見了,只上來幫他按著額頭,只問道:“還有哪件?”
“南明亂黨,說是在山東有人發現了朱慈煥,這老頭子……也是能逃,他一家幾口都投繯自盡了,朱江心也沒了,他還有個人在外頭跑……皇上可說了,抓不到人,要我腦袋?!?
最近康熙火氣大,沒辦法。
張廷玉說著,閉上眼睛,將顧懷袖的手掌拉到了自己的臉側,貼緊了,還是準備跟她說些高興的事情。
“皇上給了我半個步軍統領的位置,方便我抓人……今兒我帶著人出去城外找了那個報信的人,不過半路上遇見幾個吟詩作對的士子,倒是看見個熟人。你還記得投河死的汪繹嗎?他有個朋友叫方苞,與我同是桐城人。這倒也是次要,要緊的是他們一群人里有有個罵我的,結果我一出現,人人都嚇住了……唯有個方苞認識我,可巧著呢。”
當時方苞叫了一聲“張老先生”,旁邊那幾個人真可謂是駭然色變。
張廷玉笑著:“當個總裁官,就是能唬人……我看那個叫做范琇的,自負才高八斗,沒將我放在眼底,還說我這狀元郎也是浪得虛名……我琢磨著,是不是徇私枉法一回……”
“就你,還是算了吧?”
顧懷袖聽得好笑。
“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你,即便這人將你罵得狗血淋頭,他若真有才,你還不是得放他一個進士功名?”
“唉,這不就是命苦嗎?”張廷玉嘆氣,“好歹這些人都算是我的門生了,還指著我的鼻子罵。你等著看今年會試之后,我給他們批卷……定要叫他們個個羞憤欲死!”
小肚雞腸的張廷玉,這會兒已經開始琢磨報復的法子了。
顧懷袖只道他心黑,索性等著看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