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和七年六月初六,丙午。【西元25月8日】
開封。
趙琦一覺醒來,渾身大汗淋漓。把遮蓋在臉上的一卷《毛詩》掀開,才現午後的炎陽早已西斜,夏日的餘暉穿過涼亭的欄桿,正正照在身上,也難怪他渾身燥熱,再也睡不下去。
趙琦伸了個懶腰,翻身坐起。作爲質子,他的生活悠閒得近乎乏味。由於不喜歡出門閒遊,每日日常活動不外乎讀、午睡。儘管他二哥曾經給他送來十幾名色藝俱全的家伎,不過很快就被他陸續送人,自己落得個清靜。
被烈日曬過的荷花沒精打采的耷拉著,偌大的庭院中,僅有幾隻夏蟬在樹上吱吱喳喳,而隔壁往日裡,一到傍晚便喧鬧無比的國子監,今日卻靜得如同一座靈堂。
“怎麼這麼靜?”喃喃語。
一個聲音在他身後突兀響起:“因爲太學生們都去太廟看天祚皇帝的級了”
趙琦呼吸一,渾身顫了一下。猛回頭,只見高明光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雖然他清楚高明光此人一向神出鬼沒,每次都是默不作聲的就出現在他府中,但突然站到他身後,還是讓趙琦不禁皺起眉頭。
高明光對趙琦眼中的不滿視若睹,“據說天祚的級要曝露三日,讓萬姓遊觀。這幾日,幾乎全東京城的百會去看個熱鬧。殿下你不去看看?”
“我只對王樓前梅家滷豬頭感興趣,醃人頭就算了。”趙琦的臉色平和下來,說笑了兩句。高明光名爲聯絡,但暗中監視的任務他心知肚明,多少年下來,也沒必要爲了這點小事生氣,“多虧了王兄送來的這份大禮,把朝中的注意力都轉移過去,童太師封王才這麼順順當當。”
就在上個月。道君皇帝下詔。依照神皇帝‘復全燕者土’地遺詔。晉封童貫爲廣陽郡王。這一個月來。各方籌備。而今天。正式地制終於下。童貫童太師成爲大宋立國以來位封王地閹人。在趙琦看來。若非天祚皇帝地級送來地太過及時。童貫封王之事好歹也會有幾個大臣上反對。絕不會如此一帆風順。
高明光搖搖頭:“殿上虎都死了。現在地言官又有哪人敢跟童貫過不去。”
高明光所說地殿上虎。本名爲劉安世。字器之。乃是司馬光地嫡傳弟子。他做了幾十年地諫官。從來都是直言不諱。就算天子盛怒。也照樣上前諫。
蘇軾當年給他評價就五個字:‘器之真鐵漢。’在元佑名臣逐漸凋零地現在。劉安世巋然獨存。是以名望益重。就連樑師成也不免低聲下氣想結好於他。
要是有劉安世在朝堂。童貫封王地制絕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被頒下來就算有神宗皇帝地遺詔背。也不可能但現任寶文閣侍制地劉鐵漢現下已經病重不起。朝中剩下地言官們無不仰仗蔡童樑李等奸宦地鼻息。想讓他們出頭反對。不如指望母豬會爬樹。
“大宋益無人矣……”高明光嘆著。
“是啊,朝堂諸公但凡有些見識,注意一下天下的局勢,就不會這麼高興了。”趙琦拍了拍平鋪在亭中石桌上的報紙:“王兄的絕戶計也當真厲害,這是明擺著欺負大宋無人啊”
高明光瞥眼看去,趙琦報紙朝上地那一面正刊載著北京大名府的地圖,雖然他不清楚金人讀不讀報,但據他所知,開封府裡關注東海新聞的官員人數,實是屈指可數,就算明目張膽的把大宋的輿圖機密對外公開,也不用擔心大宋的君臣會因此警覺起來。東京城中,倒是規模大一點地商家沒有一個不按期訂閱十文錢的報紙,從天津或海州運來時,價格每每高達一貫,但就算這樣,商人們也樂意掏這個錢。
“金人意欲南侵,此事就算蔡攸、李邦彥、張邦昌諸宰臣不知,童貫卻是肯定清楚。三月地時候,童太師……啊,不現在應該叫童大王了。他去燕山府路犒軍,就奏請在河北中山、真定、河中、大名四府設立兵馬總管,一防常勝軍叛亂,二防金人南下,若說準備,他也是在做著的。”
趙琦笑了:“有用嗎?”
“沒有”高明光否定得很乾脆。童貫建議設立地這四個總管府並沒有劃撥軍隊進來,而是讓他們在當:募集逃兵和遊手好閒之徒從軍,這樣的軍隊看到敵人能不一鬨已是萬幸,讓他們跟女真人打,簡直是做夢
“所以說啊……這天下大勢正一步步按著王兄劃下地道道來走。再過兩年,我這門外的匾額,說不定就要換一個了。高兄弟,你說是不是?”
高明光沒打算接趙琦的話頭。趙琦對趙瑜的怨氣雖然隱藏得很好,但畢竟打了幾年交道,高明光可是一切都看在眼裡。被流放到東京養著,周圍都是一個個監視的細作,心氣稍高一點的都忍
,何況是趙琦他可是東海王的弟弟在東京城子弟,也沒一個如趙琦勤謹好學的。
“殿下可知今日下官來此何事?”
“何事?”現高明光轉開話題,趙琦也覺自己的失言。若無其事的坐下,很自然當前面的對話不存在。
“是爲了近日與殿下多有來往的那一位……也是今天會親自來拜訪殿下的那一位。”
趙琦笑了起來:“自從王兄把身世公諸於衆後,已經沒多少人敢與我來往。這年來,來我府中最多的還是高兄弟你,不知高兄弟你說的是……”
“趙良嗣”高明光些不煩的打斷了趙的話。
趙琦對高明光的無禮似毫不在意,輕笑道:“趙直閣近日纔派人來聯絡,想不到高兄弟這麼快就收到消息。”他的笑容把心中的驚悸牢牢遮掩,‘果然……還是讓他知道了’
趙琦身邊的傭要麼來自於東海,要麼是高明光私下裡介紹,他甚至不知道他府中到底有多少高明光地耳目。王趙楷派來的那些皇城司細作早已被他收買了。趙府門外的探子都是以小攤販的身份作僞裝,而在趙琦的命令下,府裡採辦每每照顧他們的生意,而給的錢鈔往往是市價地數倍。幾次下來,兩下心照。自此之後,趙府中人出入自由,想做什麼都沒關係。
而高明光不同,不論趙府中如何備,他都能來去自如。而且爲人精明厲害,東京城中的大小事務少有能瞞過他的耳目。在趙琦地心目中,高明光和他的京畿房纔是最需要提防的一方。
不過高明光這次做_了,也有可能是太心急地緣故。趙府之中,知道趙良嗣派人來聯絡的僅僅寥寥數人,高明光既然得悉內情,想必他的細作就在幾人中。範圍縮小,要將其人找出來也容易了許多。
“殿下你太過大意了皇城司的人就在外面,下官進來時,都費盡千辛萬苦。你還隨隨便便地見趙良嗣的人。外藩私會朝中大臣究竟是什麼樣的罪名,還要下官提醒嗎?”
“皇城司現在的精力都放東宮上。而且周圍……”
高明光一揮手打斷趙琦的話:“難道殿下你以爲趙楷不知道細作被收買之事嗎?他不過是懶得管罷了他可是明著對府外的十七個密探說過,殿下你給地那些錢全當是他的賞賜,讓他們放心收下”說著,他地眼神轉厲,“今次若不是我派人在府外攔著,趙良嗣的那位親信早被抓進皇城司大獄裡去了,他哪還會有機會來密會殿下你?請不要再做這樣危險地舉動”
入夜後。
南薰門處重新恢復了喧鬧。上千名太學生又回到了國子監的宿舍中,藉著混亂地人流,兩名僕役打扮的男子悄然閃進趙府的後門。
在趙府老都管的引領下,趙良嗣留下親信在後門處等待,自己則腳步匆匆的直奔趙琦的房而去。今天的密會,關係到他日後能否保住身家性命,不由得他不焦急。
趙良嗣被領到房門口,在老都管的示意下,獨自推門入內。只是當他一進門,步子卻猛然停住。房內,有兩人分賓主正坐著。主位上一人正是趙琦,他在宮宴上見過幾次,不會錯認,而另一人與他同樣一身短打的僕役裝束,只是雙目炯炯,絕非凡俗。看到他進來,兩人同時起身行禮:“趙直閣”
趙良嗣看看趙琦,不清楚爲何他臨時又拉了一人來密會。但他從趙琦如桑家瓦子中的妓戶那般,掛著職業性笑容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無奈之下又把視線轉回到高明光身上:“這位兄臺是……?”
高明光拱了拱手:“在下高姓,行一,向在京城與臺灣間奔走,趙直閣喚在下高大便是。”
雖然高明光說得模模糊糊,輕描淡寫,但趙良嗣卻不敢輕忽視之。既然這位高大會被趙琦特地請來,就代表他手中的權力還在趙琦之上,擁有最終的決定權。“原來是高兄”趙良嗣拱手回禮,腰彎得比高明光還要深一些。
“不敢。”高明光謙虛了一下,讓過座位,“趙直閣請”
趙良嗣沒有入座,搖頭,“在下不,姓馬”
當年童貫使遼,馬植夜中潛入使團,獻上聯金滅遼之策。童貫爲了隱人耳目,把他帶回東京,便給馬植改名爲李良嗣。而等他覲見過道君皇帝,又被賜姓爲趙。所以趙良嗣之名,完全是趙、童貫所起。
“金人不南侵則罷,一旦南侵,在下恐爲嶺南一走卒亦不可得。當年某有眼無珠,不識天下真主,以致如今之厄,今日又豈會再留戀虛名。這趙良嗣之名還是還給道君皇帝和童大王。高兄換某本名馬植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