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幾個虞侯,領了王黼的差遣,算是倒了血霉。
回來之后,剛剛說完還沒來得及領賞,王黼就倒臺了。
張叔夜從罪犯一下子成了英雄,幾個人頓時被打入牢中,審出當日的滾落山坡的地點。
楊霖率眾騎馬趕來,冠上腰間皆系著白綾,頭戴黃梁道冠,身著玄色道袍,一臉肅穆。
此地早就擺好祭壇,前來拜祭主要是鼓舞士氣,宣示有戰功的人不會被遺忘,免得大軍因此不愿死戰。
畢竟有功之人的得到張叔夜這種下場,是個人就要感到心寒,誰還肯奮力向前。
楊霖邁步而上,腳踏七星步,手中拂塵輕揚,口中念念有詞。
底下一個小兵,捂著嘴笑道:“你看少宰,這是要做法事么?”
在他旁邊的一個,年紀比他稍長的,敲了一下他的腦門,低聲道:“你懂什么,少宰乃是延慶觀赤陽真人,是道教副教主,有大道行在身的。”
這兩個小兵,卻原來是兄弟兩人,哥哥叫吳玠,弟弟叫吳璘,都是德順軍隴干縣人,原本是西軍的兩個小兵,當初隨辛興宗南下,走的時候卻沒趕上便留在了此地。
吳璘挨了哥哥一下,左右一看,沒有人注意他們,便不服氣地說道:“我就不信這些什么佛啊道啊的,都是蒙人的。”
吳玠大怒,低聲喝道:“閉嘴!”
吳璘翻了個白眼,轉頭去看別處,周圍的人卻都十分虔誠地看著楊霖。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于迷途,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
楊霖在汴梁日夜修習,于道門說得上精通,不管它有沒有用,自己便渡一渡冤死的亡靈,不過是求個心安。
紙皤飄拂,白花搖曳。他正在朗聲念誦,驚動了底下的人,這山腳下卻是有一戶白族獵戶,當日張叔夜為了自救,滾下山去,正好掛在灌木中,被獵戶救回了家。
如今聽到漢話,可不是和自己當日救得人所說差不多,只當是他的家人終于來尋找了。
正在砍柴的獵戶飛奔而下,拽著不明所以的張叔夜就往外跑,手上一直比比劃劃。
張叔夜被拽的有些疼,叫道:“到底什么事?唉,你慢點!此地推行漢風事不宜遲,本..本官...出去之后,當奏明..圣上,大力...哎吆,慢點。”
獵戶身子強健,不耐煩將他扛在肩頭,在叢林中扛著一個人卻健步如飛。
春日的林中,萬物復蘇,此情此景張叔夜詩興大發,卻被顛的有些難受,只是一個勁地叫道:“慢一點,慢一點。”
好死不死,這句話從他嘴里的開封口音說出來,有點類似白族的“快些,快一些。”
獵戶呲牙一笑,展露本事,便如這林中的精靈一般,迅捷似鹿。
山半腰,楊霖的一篇經文已經到了最后一段,他長嘆一聲,高聲道:“魂魄升碧落,御風回故鄉。此時此刻,魂斷淚腸,既使永別,魂系歸來!”
話音剛落,底下眾人無不落淚,突然一個身影從底下躍出,陸謙目呲欲裂,哎呀一聲拔刀在手已然是來不及登壇,只暴喝道:“有刺客!”
眾人在下面,看得分明,只見一個穿著奇特的瘦削男人,扛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站在臺前稀里哇啦不知道在說什么。
在他背上,張叔夜卻一眼認出了楊霖,喜道:“少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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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服了,回去之后,俺也找個道觀,希望余生能參透生死。”吳璘著了魔一般地念叨。
吳玠沒好氣地笑罵道:“你這蠢貨,不是都說了,那就是張知府沒有摔死。”
“那么多人看著,楊少宰一句魂兮歸來,便有一個使者將張叔夜送了回來,少宰謙遜不肯顯露神跡,才托詞張知府沒有摔死,這點事大哥你看不懂么?”
吳玠懶得跟他爭辯,大步跟上隊伍,往羊宜咩城方向趕去。
楊霖等人騎馬,早就回去了,包括重見天日的張叔夜。
他被救了之后,害怕王黼追殺,一直沒有敢現身。
楊霖心情十分歡暢,拽著張叔夜來到自己的小院,進來之后門口就是一個沙盤。
張叔夜心中暗暗點頭,那王黼來此,每日但知飲酒作樂,同樣是御前親近的高官,狀元出身就是不一樣。
楊霖興沖沖地吩咐下去,置辦一些酒菜,自己要給張叔夜接風。
這一回來到大理,上來就是一個驚喜,開了一個好頭。
吐蕃之戰,希望也能順利完成,自己根本沒有時間在這里長待,若是變成戰爭泥潭,如隋征高麗、唐攻南詔,那可就全完了。
牽動大宋的兵馬輜重在此,亦或是促進了吐蕃諸部的融合團結,都是災難性的后果。
北邊的戰事,此時估計已經馬上開始了,就算是北境冬天結束的晚,也不會再拖太長時間。
遼金一戰,勢必是天崩地裂,從此有一個種族就此淪落。
幽燕之地,中原的門戶,萬里長城的險要,遲早是要多回來的。不管是誰贏了,大宋都要參戰。
一桌酒席,祭奠變成夜宴,楊霖款待了張叔夜一番,然后仔細詢問了當日夜戰的每一個細節。
“吐蕃人軍紀渙散,夜間作戰尤其疲軟,大部分都是貪財怕死的性子,沒有幾個愿意為領主死戰。”楊霖凝聲說道,這就是他從張叔夜那里,得來的情報。
張叔夜點了點頭,道:“吐蕃自相殘殺,打了兩百年,心氣已經打沒了,除了蕃僧有些悍勇,其他兵馬未必會為自己的領主效死。若是能分化他們,不戰而平,乃為上策。”
楊霖輕笑道:“先打幾場漂亮的仗立威,殺一殺蕃人銳氣,不然總會有人心存僥幸,抗拒天兵。”
這番話笑著說出來,卻有錚錚之音,令張叔夜十分心折。
跟著這樣的人打仗,才是男兒少年時向往的戰場,中原有斗爭,況在狄與戎。丈夫四方志,安可辭固窮。
那王黼,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