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吃了個半飽的麻雀從裴含風的手里嘩啦一聲展翅飛了,從那二樓的窗戶里飛出來,越過房檐,飛過房頂,俯視著那條與客棧相臨的街道,其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麻雀這鳥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相干。它繼續展翅,飛過了街道,看見了兩棵向著天際努力生長的棗樹,枝枝葉葉地在風中恬淡地搖擺著。鳥想停在那紅花綠葉里歇歇腳,可是,它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這般忙于奔命,也許就是為了自己那半飽的肚子吧。
就在這麻雀飛過一片院房的時候,突然空中驟然刮起一陣飆風,在一小團“烏煙瘴氣”的包裹下,麻雀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落在了一個道士的手里。那道士將麻雀輕輕地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麻雀腿上的信件,轉身拿給身旁的一個面龐白凈的書生一瞧。
書生看著這紙張,看著這一行小楷,略略思慮了半分,便默不作聲地原模原樣地也做了一份,只是將上面輕描淡寫卻言簡意賅的一句話“狗已至福來,聞聲來接戰”動動標點,改改字詞,換成了“馬已至,福來聞聲,來接馬。”又一份幾乎一樣微小的信箋,在那書生的手中造就了出來。
面皮凈白的書生寫完了拿給那道士看了看,道士瞧著臉上頓時露出了笑意來,道士含笑不語地點點頭,書生便也不懷好意的笑著將那微信箋來了個“貍貓換太子”,重新裝入那麻雀的腿上。道士瞧著一切就緒,便撫摸了兩下那麻雀的小腦袋,雙手往天際一揚,只聽又是呼啦一聲,那麻雀便繼續朝著順財客棧的方向去了。
麻雀就這么被人耍了一通,也不曉得發生了什么事,便又傻頭傻腦地為這自己的那一口小米去了。剩下的航程顯然就風平浪靜多了,只不過須臾,麻雀便鬼使神差地落在了一個窗戶上面。它喳喳地喧鬧起來,訴說著自己一路的“艱辛波折”理直氣壯地討要著自己心心念念所惦記著的小米報酬。果然,在它嘶聲揭底地喧囂下,一個矮個男人聞聲從窗戶的兩排椅子上騰地一聲躍起身來,那兩撇淡淡的眉頭一皺,轉身看向窗外,此刻慘淡的夕陽映照在他光溜溜的禿頂上,依舊可以勾勒出一片匪夷所思的暗紅來。
那矮個男人將麻雀的小心翼翼地收束在手里,習慣性地將那綁在麻雀腿上的字條展開一看,果然是“飛哥”非寒風另有指示。這矮個男人正是裴含風口中所言的鬼頭蛇,專門帶著十幾個兄弟在順財客棧里保存主力,等需要殺人越貨的時候便大顯身手。而他方才匆匆忙忙送走了那前來報信的刺探兒之后,便早早地來到了這里等著,因為他曉得自己大哥的性格,也曉得這麻雀密信里的意思。
【福來客棧】
諸福大人在那美貌少女給伺候著洗過了臉面手腳,換了一身合體的便裝出來。諸福大人百般挽留那少女同食,卻不想那少女總是不肯,沒得辦法只好放她下去,而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邀請了雷橫和朱仝一同坐了用餐。
諸福大人虛情假意地勸了一番酒,便毫不客氣地動起筷頭來,這個菜夾兩箸,那個菜夾兩箸。真不曉得是諸福大人一路顛簸餓著了,還是這少女點的菜當真是別有一番風味,總之,在雷橫的眼里,諸福一個人吃的倒也有滋有味,時不時地自飲一杯。說是陪吃,實則就是眼巴巴地看著,在這樣的場合下哪有動筷子胡吃海喝的,雖然他兩身為武官差役,但是這點規矩還是懂的。
朱仝和雷橫陪著笑臉,耐著性子,直到諸福大人吃的七成飽了,那臉上已經滋潤地微微泛起了紅光,他這才暫且放下筷子,看向一直眼巴巴“陪吃”的兩人道:“在府衙,本官也聽你們來報的差役說過你們衙門失火的事,但是,聽得有些迷迷糊糊,知府沒聽明白,本官也不敢明白,知府當時沒有細問,本官也就更不敢細細追究,但是現在有所不同了,知府差本官下來,一來是要查清這鄆城衙門失火一案,另外,還要本官帶行知縣事,等到破案之時,朝廷就會安排下來,到時候,本官就正式走馬上任,那時候,還少不了要依仗兩位。”
朱仝和雷橫一聽,果然不出所料,當下,兩人一副“受寵若驚”,又略帶“誠惶誠恐”的模樣,對著諸福大人說道:“我等愿效犬馬之勞!”
“哈哈。”諸福大人干笑了兩聲,便對著他兩繼續剛才岔開的話道:“你們派來的差役沒有講明白,你兩倒是說說,這衙門是怎生失了火,又如何將這衙門大半都燒了干凈,聽說衙門當時還羈押著朝廷重犯臧寒中,衙門里頭有數十差役守夜警戒,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聽說吳縣令的內眷都死里逃生,為何吳縣令卻葬身火舌了呢?你們倒是先說來與我聽聽。”
朱仝看看雷橫,自己不太會講,還是雷橫這嘴皮子要順溜些。
雷橫輕輕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便開口說道:“大人,因為衙門缺少人馬,我和朱仝正好巡視到衙門外,就瞧見衙門里頭火光打起,雖然沒看見是怎么起火的,但是據我們兄弟兩分析,那天的事大體是這樣的,新招的差役不習慣守夜,半途中打了瞌睡,致使那風吹火燭燒著了燈籠都無從察覺,等那火勢大到點燃了衙門的房舍,那些差役自覺失職,醒過來發現的便先溜了,有些偷懶睡得沉的也就這么被火燒死了。那夜大多差役都瘋了一般地外逃,一時間衙門里頭混亂不堪,我兩個制止不住,沒有人手幫著滅火這心里就愈發急了,好不容易抓了一個膽大的差人去救吳大人,我兩就著急地去號召周圍的百姓來出力救火,可百姓當時來了不少,可是,那時的火勢也蔓延四起,一時難以控制。等到撲滅了火勢,已經到了天亮了。那時候,我才在這里尋到了吳大人的內眷,才得知吳大人已經殉職……”
“這里?”諸福拿手敲了敲桌面,說道:“你是說,吳大人的遺孀現在就住在諸福客棧?”
“沒錯,衙門被燒,再加上當時情況緊急,家財沒有帶出來一星半點,又遭逢喪夫厄運,正是無依無靠的時候,所以……卑職便先墊付了銀兩,將她暫且安置在了這里。”朱仝說道。
“好,想的周到,可見,你們兄弟二人也是重情重義,好好好,想那吳縣令死也該瞑目了。”諸福大人說道這里,頓了下,似乎都沒有怎么去想便繼續說道:“既然吳縣令的遺孀在這里,那正好,沒有人能比她更了解當天發生了什么,你們提她上來與本官說話。”
朱仝雙手一抱拳,便領命去了。去不多時,只聽諸福大人房間門上被扣了三下,諸福長長地道了一聲“進來”,便將朱仝背后帶著一個年輕婦人進來了,這婦人含羞低著頭,一身素衣,頭上亦是插著一朵白花。
“你便是吳大人的遺孀么?”諸福大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少婦。
少婦點點頭,沒有說話。
“你不必害怕,我是府衙派下來專查此案的官兒,你有什么本官都會替你做主,你且抬起頭來說話。”諸福盡量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輕柔一點,可是,當下怎么聽著卻反倒像是一種壓著聲腔威脅的口氣。
那少婦緩緩抬起臉來,露出一副梨花帶雨的惹人垂憐的模樣來,她張張那淡淡的紅唇,開口想說什么,卻又哽咽著講不出來。
諸福大人一瞧這模樣,當下,便有了三分同情,于是,諸福大人說道:“你莫要急,先好好回想一想,那夜你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后來發生了什么,一點一點挨著說,將的越細越好,你要曉得,只有你說的全無遺漏,本官才能為你做主斷案。”說道這里,諸福大人似乎是為了給那遺孀安心,便又有些夸夸其談地道:“本官為官數十年,經手的案件數不勝數,樣樣都是破的順風順水,為的什么?就是因為本官可以在你們這些證人的口述中還原事件的真相,從字句行間,推敲出蛛絲馬跡來。所以,你放心,只要你把你知道的統統告訴我,那本官就一定會還你一個交代!”
那少婦似乎被諸福這一套定心丸說的動心,當下噙住眼淚,拿衣袖沾了沾掛在臉頰上的淚痕,便點了點頭。
諸福大人一瞧,便心知可以開始問詢了,于是便問道:“本官先問你,在大火起時,你們可有警覺,何時察覺起火?”
那少婦不敢去看諸福大人的眼眸,微微垂下頭來,細聲細氣地說道:“起初也和平日里無常,只是后來聽得漸漸有人聲嘈雜,因為近來抓捕臧家余眾,我當是又差役將臧家的余黨抓捕了回來,所以也沒有警覺,只是后來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才有了疑心……”
諸福聽到這里,便將手往面前一抬,止住了那少婦的話頭,諸福像是聽出了什么不對似的,微微皺起眉頭來說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