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雷橫兩個在知縣面前稟報說了。
知縣聽了兩人這般稟告,心里也暗暗歡喜,臉面上卻擺出一副很是發愁的樣子說道:“既然如此……那也只得這般做了。”說罷便叫差人一面申呈府衙,一面動了海捕文書。
雖然一直都是閻婆出頭來告狀,可是,人們哪個不知道,閻婆一個孤寡婆子,哪里會懂得那般多司法上的程序,必然是那張文遠在背后指使。縣里有一伙和宋江交好的當差之人,這時候都替宋江到張三這里來說情。
那張三本來就做的見不得人的丑事,當下更耐不過眾人的面子,況且那婆娘已經死了,而張三平常也頗受宋江的好處,因此想了一夜也只得罷了。與此同時,朱仝自己湊了些錢物送與閻婆,教她不要去州里告狀。這婆子也得了些錢物,見官官相護,連恐帶嚇沒得奈何,只得依允了。
雷橫受了史進背后的金銀支持,又取了若干銀兩教人上州里去使用,使縣令發上去的文書不要被駁了下來。此外,又得知縣一力主張,出一千貫賞錢,只貼了一個海捕文書意思了幾天,其余因此案收了牽連的一干人等也盡數都保放歸家,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出身一個莊農之家,如何有這地窖子?原來在這宋朝,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為官容易,做吏最難”。為何“為官容易?”皆因這大宋朝廷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為何“做吏最難?”大宋朝時,做押司的一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扎家產,常常落得個家破人亡,身首異處。為此,在晁蓋舉薦宋江去做衙門里做押司時,因為宋江在里面做內鬼,難免有疏忽連累的時候,提早便差門徒秘密在宋江老宅下修出這般一個藏身的所在。但宋江心細,卻又恐連累父母,便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分出來在鄆城縣落戶另居,尋人仿了前官所給的執憑公文存照,就此明面上不相來往,暗中卻常常照料。
且說朱仝雷橫兩個帶了一干官兵離開了宋家莊后,宋江這才從地窖子里出來,和父親兄弟兩個商議道:“今番若不是朱仝兄弟關照,就插翅難逃了,押回去須吃官司,此恩不可忘報。”說道這里,宋江頓了一下,有些哀憐地說道:“只可惜,此地不宜久留,若是教人發現,只怕沒有好下場。沒得法子,我也只能且去逃難。天可憐見,若遇寬恩大赦,那時回來,父子相見。父親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銀去與朱仝,請他上下使用,也資助閻婆些少,免得她往州府里去上告。”
太公聽了,眼見父子離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一種悲痛從老人的心底涌了上來,說道:“這事不用你憂心。只是,叫你一人前去,我如何放心的下,且讓你弟弟與你同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等送到了安全之所,再讓他回來。順便讓宋清帶封信來,也消得我擔心之苦。你們兄弟兩個都是爹的牽心的肉,在路上一定要萬萬小心!”
當晚弟兄兩個收拾包裹行李,到四更時分,起了身來,洗漱罷,吃了早飯,兩個喬裝打扮一番便動身啟程--宋江戴著白范陽氈笠兒,上穿白緞子衫,系一條梅紅縱線絳,下面纏腳襯著多耳麻鞋,宋清打扮成伴當的摸樣,背了包袱便一同都出草廳前來拜辭父親。
宋太公見宋江逃亡他鄉,不禁又止不住淚,再三分付道:“你兩個前程萬里,凡事三思后行,一切小心!”
宋江也被這離別之傷帶得眼淚汪汪,握著老父的手,不忍松開。宋清分付大小莊客:“早晚殷勤伏侍太公,休教飲食有缺。”弟兄兩個各跨了一口腰刀,都拿了一條樸刀,逕出離了宋家村。兩個取路登程,正遇著秋末冬初。
宋江曉得青州被史進大鬧一番,此時正是老官群龍無首,新官還未上任,混亂不能再混亂了,想必那海捕文書也落不到青州的地界上,于是,弟兄兩個著著急急便朝著那邊行了數程,等趁著夜幕走出了鄆城地界,這才松了口氣。宋江在路上思量道:“我們卻投奔誰好?天下之大,卻無個落腳之地……”
宋清聽了哥哥的惆悵,當下便說道:“雖然這罪是你惹的禍害,可是,梁山等人也脫不開關系,畢竟前因后果,都有聯系。若不是日前的安插,哥哥如何會落得今天的地步。我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上了梁山,官府也奈何不得,晁蓋先前給你埋下的禍根,你去投奔他,那是天經地義。”
宋江聽得心里一驚,趕緊掩住了宋清的口,說道:“這話休要再說!”
“事實怎地說不得,哥哥眼下去梁山是最好不過了,自在幾日,等風聲緩了,我再想辦法給哥哥在官府上活絡活絡,到時再回鄆城縣就好了!”宋清說道。
宋江微微蹙著眉頭,很是認真地說道:“話雖如此說,可是,休要讓他人聽去,到時候,落得個官府梁山兩頭嫌,哥哥我里外如何做人?!”
宋清點了頭,道:“我自不說便是了,可哥哥哪倒是去也不去?”
宋江搖搖頭,說道:“哪里都去得,梁山卻萬萬去不得!”
送清聽得不禁偏過頭來怔怔地看著宋江說道:“哥哥這是為何?一生就好結識好漢,去梁山,豈不是正中哥哥的下懷。”
宋江又是搖搖頭,嘆了一聲說道:“哥哥算是活明白了,可看樣子,你卻還糊涂著。哥哥我著實是好結識好漢,可是,這等喜好,也只能停留在‘結識’為止,卻萬萬不能‘入伙’。”
宋清還是頭一次聽宋江這般說起,與他先前所見的宋江,完全判若兩人。宋清不知是不是哥哥親手殘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而備受刺激,還是,背井離鄉逃亡天涯的苦命讓他一夜間看透了人生。宋清不禁開口問道:“這話是從何說起?”
“結實好漢,也不過是盡一番力所能及,換的有難相助,這是小投入,大回報。但,‘入伙’卻是‘入火’,生死同命,時時刻刻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說不得哪日你為他出生入死,反倒叫人家背后插刀。”宋江說道這里,話里有話,又記起史進來,不禁微微地有些咬牙切齒。
宋清并不知道宋江心里所想,當下只是一肚子的不解,心想宋江此番只怕說的是氣話,過幾日定然不會這般說了。
宋江見宋清不做聲,便又進一步說道:“梁山就更不一樣了,他們與反賊史進勾結在一起,日后必然謀反造事,眼下招兵買馬漸漸壯大。等兵銳馬強之時,一定會受了那反賊的誘導,殺出山來,到時候,第一戰便是鄆城縣。眼下我即便受累也不能得罪梁山,也與此有關。一旦禍亂起來,不管梁山與朝廷那邊贏了,咱宋家一樣安居樂業。可是,如果我現在上了梁山,那豈不是將自己苦心經營的所有籌碼都押在了造反之上,一旦有失,萬劫不復!”
說道這里,宋清插嘴說道:“哥哥說的史進,莫不是那華州的九紋龍史進?”
“正是那廝,賊精一個,天生的反骨!”宋江說道這里,不禁張口邊罵。
“這人名聲在江湖上好生轟動,現在都占了華陰縣,聽說大半個華州都收入了他的囊中。江湖上常常有他的傳聞,越說越神,江湖上大把大把都是敬他愛他的人。先前也曾聽哥哥說他的好,卻不知怎地此番到罵起來了。”
宋江被問的有些語塞,當下也不接口,頓了一頓,這才說道:“說他好的,不是那賊聞名不曾見面之人,但凡見面的,處的久了,哪里會說得他好。都知他的卑劣非常人能及!”
宋清是懂非懂地點點頭,他從來不曾聽哥哥這般多的坦露內心,今日聽他說了,實在是“受教”非常,可是,卻又說不出半句話來,當下遲疑了一刻,才說道:“既然梁山去不得,兄弟倒是又想到一個地方,一定合哥哥的意思。”
宋江聽得,回臉看著宋清問道:“兄弟所言何處?怎地知道合我的意思?”
宋清答道:“我們去那里,對哥哥有百利而無一害,怎地不合哥哥意思。我只聞江湖上,人們傳說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名字,說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只是不曾拜識。眼下,反正也是逃難何不去投奔他?人家都說他仗義疏財,也好結識天下好漢,救助落難之人,是個現世的孟嘗君。我兩個只奔他去。”
宋江想了一下,笑了道:“既然這般說來,還真是合了我的意思。他早年與我常有書信來往,無緣分上,不曾得會。不過青州,正好往那邊去。”
宋江宋江兩個兄弟商量好了,便逕往滄州路上來。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過府沖州。宋江弟兄兩個就怕夜長夢多,一路直往前趕,又過一日便來到滄州界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