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以前就設(shè)想過，設(shè)想吐蕃併入大唐的很多種可能，其中還有各種官吏來往，官邸的建設(shè)，甚至兵馬調(diào)度與支教，或者是戶籍相關(guān)的一大堆繁雜事務(wù)。

先前朝中有議論過如何讓吐蕃併入大唐，在討論的過程中分成了好幾派，有的人主張緩緩教化，或者要用數(shù)年或十?dāng)?shù)年之久。

還有的人認(rèn)爲(wèi)就應(yīng)該出兵直接剷除吐蕃的反對勢力，直接剷平自然就沒人抗?fàn)幜恕?

甚至有人覺得將吐蕃的子民全部徵發(fā)到天竺去，留下土地給大唐，不過這個想法一出來就被很多人反對了。

大抵上，還有一些更不著邊際的想法。

裴炎回想起今年年初時發(fā)生的很多事，不過在陛下面前，還是躬身行禮，十分鎮(zhèn)定的模樣。

劉仁軌的神色則凝重了幾分，他不是因爲(wèi)陛下的話語而神色凝重，而是因爲(wèi)吐蕃的一封密信。

這份密信所寫的是，吐蕃地界內(nèi)企圖號召吐蕃人與大唐敵對的吐蕃舊貴族。

原本崇文館與吐蕃的都護府對這些舊貴族還算是客客氣氣的，雙方安然無事地過了十年。

大唐已經(jīng)給了他們顏面，但現(xiàn)在他們卻成了反對大唐的最大阻力。

劉仁軌道：“陛下，吐蕃歸入大唐的社稷大計，若有人執(zhí)意與大唐爲(wèi)敵，臣以爲(wèi)這些人死不足惜?！?

裴炎也道：“陛下，臣以爲(wèi)若總要死一些人，不如就殺個乾淨(jìng)?！?

陽光照在河面上，照耀得渭河也是波光粼粼的，李承幹揣著手目光看著對岸，低聲道：“吐蕃人心皆向大唐，那些貴族也只是爲(wèi)了自己的利益而已，若吐蕃併入大唐是大勢所趨，這個大勢不可阻擋，那些舊貴族執(zhí)意與大唐爲(wèi)敵，無非是他們想要這個過程中得到更大的利益?！?

說起利益，裴炎與劉仁軌的神色多了幾分複雜。

李承幹在河邊的一塊乾淨(jìng)石頭上坐下來，低聲道：“可朕什麼都不想給他們，甚至還要將那些舊貴族的牧場再分配給底層的牧民。”

劉仁軌道：“臣聽聞松贊干布給陛下寫了一封信?！?

李承乾道：“那封信也只是松贊干布給朕告一聲平安，說他平安到了吐蕃?！?

裴炎道：“陛下，臣願奔赴吐蕃助陛下將吐蕃收來?！?

“你不能去，讓兵部的張說去一趟萊州?！?

“喏?！?

裴炎心中疑惑陛下不是要收吐蕃嗎？怎麼忽然又說起東海了。

李承幹又道：“劉侍郎，吐蕃的事，你讓兵部的郎中郭待舉走一趟?！?

劉仁軌當(dāng)即又行禮道：“臣領(lǐng)命?！?

裴炎心中很疑惑，陛下爲(wèi)什麼要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年輕人，其實他們也可以再出關(guān)的。

後方，盧照鄰與一衆(zhòng)文吏站在一起等著陛下與兩位兵部侍郎談完。

“也不知道陛下與他們說了什麼?！币粋€稍稍年長一些的文吏，注意到盧照鄰的目光，忙行禮自我介紹道：“在下高崇禮?！?

盧照鄰聽著名字有些耳熟，“你是高侃大將軍的兒子？”

“正是，在下原本在咸陽縣任職縣令，最近才調(diào)任秘書監(jiān)?！?

盧照鄰又稍稍點頭，擡眼又見到了劉仁軌腳步匆匆行禮，而裴炎還站在陛下的身邊，講述著話語。

大抵是說到了什麼爲(wèi)難的事，裴炎一直在行禮。

之後，裴炎也快步離開了。

又見陛下在河邊獨坐了半晌，纔有內(nèi)侍腳步匆匆而來，讓衆(zhòng)人可以上前記錄陛下今天出遊的言行。

重新回到陛下身後，盧照鄰袖子裡還藏著一本辭官的奏章，可見陛下正對關(guān)中現(xiàn)狀滔滔不絕地說著，也就只能一直記錄，根本沒有遞奏章的時機。

今天，陛下的話語要記錄下來，而後張貼在朱雀門前，直到黃昏時陛下都回宮了，盧照鄰都沒能把自己手中的辭官奏章遞上去。

回了長安之後，盧照鄰身爲(wèi)禮部侍郎還要爲(wèi)科舉的事忙碌，這份辭官奏章他只能留到以後再遞交給陛下，看著朝中爲(wèi)科舉忙碌的衆(zhòng)人，盧照鄰心中的責(zé)任感再一次升起，將精力投入到了科舉的準(zhǔn)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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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盧照鄰看著自己的辭官奏章不語，如今的朝堂變化很多，每個人都在爲(wèi)了自己職責(zé)在做事，忙碌一直是朝堂的現(xiàn)狀。

這與盧照鄰起初預(yù)想的朝堂生活不同，結(jié)交名仕，與人交談……在這裡這些都沒有，唯一有的只有一心爲(wèi)社稷的朝臣。

而當(dāng)初所想的生活，對盧照鄰來說也只能憧憬。

“盧侍郎。”

門外傳來了呼喚聲，盧照鄰尋聲看去，是一個禮部的文吏，詢問道：“怎麼了？”

“許尚書今天說了要弘文館的學(xué)子名冊?！?

盧照鄰不動聲色將辭官奏章放到了一旁的書架上，藏了起來，頷首道：“我會安排的。”

“多謝?！?

這個文吏又腳步匆匆地離開。

盧照鄰暫且不打算辭官了，繼續(xù)忙碌著禮部的事，爲(wèi)今年的科舉奔波。

閒暇之餘，他才聽說郭待舉去了吐蕃，而張說去了萊州處置東海的事宜。

郭待舉去吐蕃倒也說得過去，吐蕃是如今的社稷大事。

可讓張說去東海，又是爲(wèi)了什麼？的確是令人費解。

也沒有明確的旨意，多半是兵部的調(diào)令，傳聞當(dāng)年太上皇東征時在萊州建了不少海船，兵部此行多半也只有與這件事有關(guān)。

幹慶十三年五月的下旬，關(guān)中就要入夏了，郭待舉帶著一隊兵馬從長安城一路來到了青海。

郭待舉見到了如今的吐蕃都護府的都護李安期。

“原本這一次劉侍郎是要親自來的，不過陛下好似對兵部另有囑託，就讓下官來了一趟。”

李安期牽著戰(zhàn)馬走著，又道：“你們來了就好，你們再不來某家就要大開殺戒了。”

郭待舉這一次來帶著兵部的調(diào)令，可以調(diào)動都護府兵馬，此番前來他勢在必得，定要爲(wèi)當(dāng)今陛下辦好這件事。

從青海一路來到吐蕃，郭待舉適應(yīng)著吐蕃的環(huán)境與氣候，也會喝一些吐蕃人的奶茶，吃一些糌粑。

李安期一直陪同著郭待舉，與他講述著如今的吐蕃情形。

“其實在以前，吐蕃的那些舊貴族還是好收買的，甚至只要我們唐軍給予一些好處，他們也會爲(wèi)唐軍做事?！?

郭待舉反問道：“爲(wèi)何又不能收買了？”

“安寧地久了，他們覺得大唐與吐蕃不會再開戰(zhàn)了?！崩畎财陔p手揹負(fù)，望著寧靜的藏布江道：“只要大唐與吐蕃不開戰(zhàn)，他們就可以一直向唐軍要好處?！?

郭待舉有些疑惑，他落後半步跟著，“難道他們就不覺得，唐軍有朝一日不會再給他們好處嗎？”

李安期道：“正是因他們這麼想過，纔會一直想要與大唐爲(wèi)敵?！?

聞言，郭待舉的神色多了幾分肯定，道：“果然是一幫蟲豸。”

如今的吐蕃崇文館有越來越多的吐蕃孩子，而這十餘年間，學(xué)成的孩子正在不斷前往大唐。

去過大唐的孩子又回來了，那些在長安學(xué)成的吐蕃學(xué)子回來之後，就會帶著更多的吐蕃孩子前往大唐。

周而復(fù)始持續(xù)了很多年，如今崇文館的吐蕃學(xué)子，從五歲到十五歲有六百餘人。

若算上已經(jīng)學(xué)成的學(xué)子，在崇文館的走動的吐蕃學(xué)子有近三千人。

而這三千人就是吐蕃的三千戶人家，一個學(xué)子成家之後一戶就成了兩戶人。

因此，幹慶一朝在吐蕃建設(shè)多年的基礎(chǔ)上，形成了一股以長安城爲(wèi)中心的向心力。

而這個向心力除了崇文館的支教造成的，還有一個個有關(guān)於唐人與吐蕃的故事。

大唐雖說沒有治好松贊干布的病，卻讓松贊干布活到了現(xiàn)在，並且安全地回到了吐蕃。

如果這些還足以讓郭待舉完成兵部的大業(yè)，他就回長安辭官。

李安期道：“但凡兵部所需，儘管告知我們都護府。”

“多謝。”

郭待舉來吐蕃的第三天，他沿著藏布江走著，終於見到了一間由石塊與牛糞，還有布料建起來的一間屋子。

屋子前還有三頭牛正在慢悠悠地吃草，還有十餘隻羊愜意地走在陽光下。

郭待舉邁步走上前，走入這間屋子中，見到了松贊干布。

松贊干布看著一卷書，道：“這是你們關(guān)中的書，以前我想看書還需要讓我們的勇士去買，現(xiàn)在不用去買，也不用派人去吐蕃抄錄，你們的人會源源不斷地將書籍送來?！?

郭待舉道：“不管是吐蕃還是中原其他地方，我們一直在這麼做?！?

一頭白髮的松贊干布坐在火盆邊，放下手中的書，又拿起火盆上的鍋倒出一碗有些濃稠的奶茶，“喝點吧?！?

郭待舉接過鬆贊乾布端來的奶茶，飲下一口，低聲道：“以前我喝過一位吐蕃老人家的奶茶，他叫茹來傑，不過他過世了，那時候還是在蔥嶺。”

松贊干布笑道：“味道如何？”

郭待舉道：“我以前喝過的奶茶，沒這麼濃。”

見松贊干布走出了屋子，郭待舉也跟著走出來，重新見到了陽光。

其實郭待舉不喜他的屋子，這間屋子遮蔽了太多的陽光，而且也並不通風(fēng)

“我一直以爲(wèi)吐蕃人的房子都是帳篷，這屋子住著舒服嗎？”

松贊干布搖頭道：“如果你們唐人一直好問，你們知道的就會越多，聰明的人會謙遜，自大的人不會去問。”

郭待舉又道：“贊普久居長安多年，應(yīng)該不喜這樣的屋子。”

松贊干布道：“吐蕃大多的屋子都是這樣的，我住在長安城這麼多年習(xí)慣了唐人的屋子，我知道唐人的房子漂亮又舒服?！?

“可我是吐蕃的贊普，我若是不住這樣的屋子，我建設(shè)一個不一樣的？”松贊干布又搖頭，“若真是那樣，吐蕃的子民就會覺得我已不是吐蕃人，我和他們不一樣了?！?

“我是贊普我就要和吐蕃的子民一樣，如此才能幫助天可汗將吐蕃交給大唐治理。”

兩人見面，才說了三句話，松贊干布就搖了兩次頭。

郭待舉上前一步，“既然贊普也想……”

松贊干布打斷的話，“你們打算怎麼做？”

“我們會將吐蕃的土地再進(jìn)行均分，讓沒有牧場的牧民得到牧場，讓沒有牛羊的牧民得到牛羊，讓每個人都能有衣食，讓每個孩子都能夠來崇文館。”

“我會丈量貴族的土地，之後會重新均分，最底層的人得到田地，那麼他們就會擁護我們，而貴族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這沒什麼不能說的，因郭待舉的人手已經(jīng)在這麼做了。

郭待舉說了一句劉仁軌交代過的話語，他言道：“如果在這個過程中一定會死一些人，那就要死得乾淨(jìng)。”

松贊干布很喜歡這個年輕人的坦誠，又遞給他一塊風(fēng)乾的牛肉。

讓郭待舉很意外的是松贊干布是站在陛下這邊。

“不知吐蕃大相如今在何處？”

松贊干布道：“他不會打擾你們行事的?！?

既有了松贊干布的表態(tài)，又有了他的保證，郭待舉此行的目的也就達(dá)到了。

很順利，順利得讓郭待舉覺得不真實。

在以前吐蕃的雨季很少，一年之中大概只有這麼一兩月，近年來吐蕃的雨季忽然多了。

正值夏天，今晚的吐蕃下著雨，一個唐人官吏帶著一羣吐蕃的牧民在一個吐蕃貴族的牧場走著。

吐蕃貴族的牧場很大，這片雪山下的整座牧場都是一戶人家的，這戶人家只有三個孩子，他們根本不需要這麼大的牧場。

遠(yuǎn)處傳來了幾聲大吼，是唐人的官兵押著這片牧場的貴族而來。

領(lǐng)著牧民的唐人官吏正是郭待舉，他朗聲對押送而來的舊貴族道：“現(xiàn)在，這裡的土地都是天可汗的，按照大唐的律法，天可汗的臣子有權(quán)分配天可汗的土地?！?

那吐蕃貴族還在用吐蕃語怒罵著，他的怒罵聲在雨中顯得微弱。

郭待舉又道：“天可汗的旨意是爲(wèi)了吐蕃與大唐的長治久安，阻撓天可汗旨意，並傷害兩地人心者，一律以謀逆罪論處。”

站在郭待舉身後的吐蕃牧民是最忠誠的追隨者，也是這場變革的既得利益者，原本他們連個養(yǎng)牛羊的草地都沒有。

這一刻，他們看到吐蕃貴族的家僕提著刀朝著大唐官兵衝來，還未等大唐的官兵動手，郭待舉身後的牧民冒著大雨，他們腳踩著泥濘，衝向了那些家僕，雙方在雨中毆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