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三月,紫禁城內便被纏綿的細雨才覆蓋,而莽思所率的察哈爾部落已攻陷了科爾沁以南和以西的十五個部落,只有科爾沁旗主和碩恭親王那薩爾帶著兒子科爾沁臺吉桑善帶著二人親自掌管的兩旗主力死守自己最后的陣地,從科爾沁傳來的消息說老親王與兒子已經死守了半月有余,如今早已斷草斷糧,為了此事靜嬪也不知去養心殿哭訴了多少回。
下朝過后,沐婉芙帶著寶娟做了茯苓糕特意送去養心殿,還未進殿,便聽見奕渲在殿中發脾氣:“巽親王在戰場上失利也就罷了,怎么連他的兒子這樣無用,朕真是看錯了他們父子倆。”
殿內的內監連連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沐婉芙見陳二喜亦是滿臉的愁容,便問他:“皇上最近一直這樣嗎?”
“可不是嘛,娘娘待會兒進去可得好好的勸勸萬歲爺了。萬歲爺一味的跟自己較勁兒,于自己的身子也是無益的,萬一老佛爺和皇后娘娘怪罪下來,奴才可擔待不起呢。”陳二喜在沐婉芙面前討饒道。
沐婉芙盈盈笑著,拉長了聲音故意道:“公公可真會躲懶,這樣的難差、苦差都落在本宮的身上了,改日本宮得代皇上好好的罰你才是。”
“娘娘說了便是,奴才這兒一定給您備著,娘娘什么時候想罰就什么時候罰。”陳二喜見沐婉芙應了下來討巧地說,隨即打起了簾子。
寶娟提著食盒,沐婉芙則將殿內散落一地的奏折一本本的撿了起來,奕渲眉頭緊鎖極煩惱的樣子,直到沐婉芙拿著奏折走到他的身邊他才發現了沐婉芙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邊,“怎么進來了也不說一聲兒,明知道自己身子不便還去撿這些東西,若是傷著了你和孩子怎么辦。”奕渲將其余落在墨玉地磚上的奏折一一撿了起來,體貼的扶了沐婉芙坐下。
“臣妾知道您政務繁忙,自然是不敢隨便打擾皇上的,若是再一不小心惹了皇上生氣,那臣妾豈不是得不償失了。”沐婉芙打趣道,寶娟將食盒內的兩樣素點并一盅參湯端了出來,“近來天氣干燥,臣妾特地叫人做了茯苓糕、水晶菊花凍和參湯給皇上寧神。”
奕渲難得松口氣,握著沐婉芙的手:“整日就知道操心朕,怎么也不操心操心孩子。等朕忙完了這陣子,就找時間陪陪你和孩子。”
沐婉芙淺笑著接過寶娟手里的參湯,送到了奕渲的手邊,“皇上不也只曉得說臣妾嘛!您這么日日夜夜的熬心熬神,日子久了您的身子怎么受的了呢,這樣熬著老佛爺和皇后娘娘該有多擔心哪,還有臣妾也十分的擔心呢。”
“又是陳二喜那奴才在你面前嚼舌了吧!”奕渲接過參湯便知道是陳二喜說的,緩緩坐在沐婉芙身邊,“只是莽思太囂張了,朕不能辜負了先祖交到朕手上的江山。況且我泱泱大國,豈會連區區一個漠北彈丸之地的蠻夷部落都奈何不了,若是傳出去,朕的臉面要往哪里擱?我大月國還有何臉面而言!!”說到這兒,奕渲顯得有些無奈和憤怒。
“巽親王在戰場失利,昇貝勒不服氣自己的阿瑪受辱,自請與澤親王、七額駙一同前往科爾沁支援恭親王父子。還沒到科爾沁,誰想永昇押運的糧草在半路上遭遇莽思的一小股精銳部隊襲擊,朕送去前線的糧草將士們還沒吃上了,就被那群叛逆之賊給劫走了。朕每年那么些的俸祿養著他們,到了用兵之時竟沒一個頂用的。”
沐婉芙連連撫著奕渲的胸口,勸道:“皇上消消氣,您何必跟那些個奴才們置氣呢,傷著了身子可怎么是好。臣妾懇請您消消氣兒。”
“莽思一日不除,朕這口氣何時能消。”奕渲拍著案桌發狠道。
“皇上先消氣兒。臣妾乃一介婦人本不便多言朝堂之上的事情,自然也不懂得朝堂之上的利害關系,只是臣妾讀書之時常見圣賢之人在家國危難之際,總能夠韜光養晦。勾踐尚能臥薪嘗膽一雪前恥,皇上文治武功遠勝于勾踐,況且莽思連攻下十五個部落,他手下的將士們難免驕奢淫*、大有勝券在握之感;若是臣妾沒有猜錯的話,莽思的野心應該在這幾場戰役里消磨了不少,若是澤親王與七額駙能在此時把握時機的話,就算不能將他們一舉殲滅,想來也能挫一挫他們的銳氣。如此也叫他們知道,我朝并不是拿他們這些蠻夷沒有法子,只是不屑與他們計較罷了。”
奕渲暗暗思忖片刻,方長釋了一口氣,“芙兒說的極是,朕何嘗不知道呢,只是……”
“臣妾知道后宮不可干政,只是臣妾瞧著皇上這些日子愁悶的很,索性臣妾今日便僭越一回了,皇上可以等臣妾說完之后再處置臣妾也不遲。”沐婉芙似狠了狠心,才緩緩道:“臣妾猜想,莽思之所以敢這么放肆,究其主要原因便是察哈爾這兩年來連遭雪災、顆粒無收的變故,再加上從前察哈爾的臺吉對身份低位的家奴多有壓制,莽思也是有勇有謀之人,若是一般的莽漢倒也做不出此等大膽妄為之事來,所以罪魁禍首還是從前的臺吉雅各布。依臣妾所看,罪首即已伏誅,皇上為何不能額外開恩,赦免了莽思;此等勇猛善戰之人,皇上為何不肯招為己用?與其讓他成為您邊境上最大的對手,倒不如將他收為己用,也好保我朝邊境上的一方平安。”
奕渲一直知道沐婉芙善解人意,善察人心,今日見沐婉芙竟然提議自己招安莽思,一時竟也對沐婉芙刮目相看,陰晴未定地看向沐婉芙:
“你可知道,你今日所說之事朕足以下令賜你死罪。”
沐婉芙與寶娟忙不迭跪了下來:“臣妾(奴婢)知罪了,求皇上責罰。”
“朕要如何處罰你,才能不壞了皇室的規矩,朕最恨后妃干政、亂政,如今你竟敢當著朕的面對前朝之事指指點點,朕若是輕饒了你、皇額娘那邊也絕饒不了你,你自己回宮了斷吧。”奕渲的語氣冰冷而決絕。
沐婉芙俯身于地下,懇求道:“臣妾知道今日確實不該當著皇上的面如此僭越,皇上要處置臣妾、臣妾自然不敢違逆半分。只是臣妾臨死之前還有個請求,還望皇上允準。”
“你說便是,答不答應朕自會看著辦的。”沐婉芙似乎已經猜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君恩似水,伴君如伴虎,她早該料到了會有今日,“臣妾死后,懇請皇上善待靈素,畢盡孩子是無辜的;若是素兒問起額娘去哪兒了,還望皇上緩一緩再把事情告訴她,有著永璘和雪鳶陪著她玩玩兒,恐怕她也不記得那么多了。”說到此處,沐婉芙還是忍不住拭了拭淚珠,“還請皇上日后將素兒過寄到德妃姐姐身邊撫養,有著德妃姐姐在素兒身邊照料,素兒也就不會日夜思念額娘了。”
寶娟亦在身后懇請道:“主子若是死了,奴婢必然也不敢茍活,還望皇上成全。”
殿內香鼎中唯有細細燃燒香屑的聲音清晰入耳,許久過后,一陣爽朗的笑聲以及一雙溫暖的手臂將沐婉芙扶了起來,“朕是跟你鬧著玩兒了,你現在懷著朕的孩子呢,朕哪兒舍得干那些個糊涂事兒呢。朕剛剛那樣沒嚇著你吧!”
沐婉芙的手心沁出些許粘膩的冷汗,強擠了笑顏道:“臣妾知道自己僭越了祖制,就算皇上要責罰也是應該的,臣妾絕不敢有半句的怨言,只求皇上不要為了臣妾的事傷了自個兒的身子才是。”他剛剛的話里字字句句要取自己的性命,如今用區區鬧著玩幾個字便打發了自己,這讓沐婉芙不由覺著后怕。
“寶娟你也起來吧,你對你家主子的耿耿忠心朕自然不會虧待了你,等你到了出宮的年歲,朕便給你指戶好人家,絕不委屈了你。”奕渲重又扶了沐婉芙坐下,似是茅塞頓開一般:“朕也覺著莽思是個難得的人才,虧得愛妃及時提醒了朕,只是朕還有一絲擔憂,莽思這人若是用的得當,必定會成為我朝的棟梁之才;若用的不當,恐怕將是朕的心腹大患呀。不過也不是沒有妥當的法子。”
沐婉芙垂首攪著帕子道:“臣妾那是胡言亂語的,入不得皇上的圣聽。”
寶娟緩緩起身退到了沐婉芙的身后,奕渲似乎得到了啟發,又道:“古代為保邊境安寧,多以宗室之女和親,察哈爾若能像科爾沁那樣與我朝永結秦晉之好,倒也算天遂人愿了。怕只怕,莽思到時得寸進尺反而會辜負了朕的一番心思。”
沐婉芙見奕渲眉頭緊鎖,便開解他道:“但凡莽思是個明事理的人,自然能讀懂皇上的意思,若他真是個不知輕重的莽夫,倒也辜負了皇上對他的一番厚愛。此等亂臣賊子死不足惜。”沐婉芙見奕渲仍在思量,也知道自己只能言盡于此,“既然皇上還有政事要忙,那臣妾便跪安了,還望皇上在處理政務的時候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等朕忙完了這些事情,朕就多陪陪你們母子,今日的事情你也別往心里去,朕也知道你是真心的為朕著想。”奕渲拉著沐婉芙的手體貼的說,又俯下身子對著沐婉芙的肚子說話:“小子,等皇阿瑪忙完了手頭上事情就去陪陪你和你額娘好不好,你一定要乖乖的知道嗎?”
沐婉芙淺笑如云,只聽奕渲喚道:“陳二喜,送禧妃娘娘回宮。”
“臣妾(奴婢)告退!”沐婉芙依列跪安,奕渲扶著沐婉芙送到了殿門口,殿外陳二喜打起了簾子,小心的叮囑道:“娘娘您慢些。”
奕渲看著沐婉芙漸漸走遠的身影,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鏤刻雙龍戲珠窗欞外依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坐上輿輦,沐婉芙心頭的冷氣仍凝聚著,寶娟低聲道:“娘娘受驚了,奴婢回宮后給您準備些寧神茶。”
“不必了,若連這點事情都承受不了的話,那本宮這個禧妃也就白做了。”沐婉芙正了正袍子,叮囑寶娟:“靈素該過來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這個小東西又該在宮里胡鬧了。”
“是。”寶娟扶輦快步前進在細雨中,一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淅淅瀝瀝的雨景里。
前方的戰事似乎都按著奕渲所料想的那樣進行著,澤親王與七額駙果然不負眾望,擊退亂軍后、生擒了莽思押解回京,而巽親王嫡長子則在這場戰役中落下了殘疾,余生卻只能與輪椅為伴。巽親王夫婦得到這個消息后,巽王福晉幾度哭得昏死了過去,巽王福晉膝下唯有兩女一子,老來得子的巽王夫婦對昇貝勒自然是十分疼愛的。而昇貝勒遭此變故,實在是讓人欷歔不已,太后亦破例給了永昇郡王的爵位以示褒獎,并且還囑咐奕渲要給巽王府擇一位好福晉和好兒媳。
莽思被押解進京已是五日后的事情了,京城的天氣也漸漸晴朗起來,對于如何處置莽思,朝中基本成兩股勢力:以澤親王、七額駙、康親王、巽親王一派的人則以莽思犯上作亂為由,理應將他處以車裂以示綱紀嚴明,而中堂瑞祥和奕宸、奕憲則認為莽思雖然冒犯在先,可也不失為一員驍勇善戰的大將,若是奕渲能夠摒除成見將他收為己用,莽思必然會誓死效忠奕渲的,而察哈爾亦能感念朝廷和奕渲的寬厚仁慈,從此歸順朝廷,此舉真乃一句兩得。
而康王則以:非我族類,其心必殊為由表示不能茍同。他以為,若是放過了莽思,又怎對得起枉死的戰士和重傷、乃至日后都只能以輪椅為伴的永昇。
朝中上下一時爭論不休,而澤親王與瑞祥亦是為此事爭得不可開交,奕渲見他們爭論的如此激烈,終究只得請了太后出面做調停。
后妃妃嬪雖不知道太后用了什么法子使他們兩派人免于紛爭,而三日之后所得出的結果便是:莽思被封為英郡王,被他所攻陷的部落逐一歸還科爾沁親王那薩爾統管,作為被釋放和享受世襲罔替爵位的條件,莽思必須把自己的嫡長子送入京城做人質,而宗室則要再嫁出一位和碩郡主和親,如此才算平息了此次的戰事。
而太后亦決定以賜婚的方式來安撫巽親王父子,只是賜婚的對象還未選定,為此朝中和后宮也為了這次指婚起了不小的波動,誰都知道忠郡王再也不能人倫,誰會愿意自己的女兒下半輩子守活寡。于是,終于有人要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