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電閃雷鳴取代了先前淅淅瀝瀝的小雨,暖閣內的煙羅色的帷幔輕靈的舞動著,然而紫檀雕花大牀上熟睡的人卻睡的不大安穩,眉心緊鎖,痛苦地呢喃著:“阿瑪,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求求您放過我們,求求您呢……”
睡夢中的人彷佛又陷入了從前的噩夢當中:漫天雨簾,他們走投無路,只得握住彼此的手來取暖。康王府的家丁們手持木棍,擋住了他們所有的退路。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他們兩人的容身之地。
“小芙,只要你緊緊抓著我的手就沒人能把我們分開,一定要抓緊!!”
“不要…不要啊…”沐婉芙緊緊地抓著錦被,光潔的額頭密佈汗珠,“阿瑪,求求你,不要拆散我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暖閣的橫樑上橫坐著一個黑色勁裝的身影,一直冷眼旁觀者被夢魘纏身的沐婉芙,勁裝的人微微嘆息,靜靜地落在暖閣的牀邊守著她。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對我……”沐婉芙尖叫一聲,醒來時仍心有餘悸的喘著粗氣。
牀邊有人漫不經心的問道:“那個男人真的這麼讓你難以釋懷?”
沐婉芙的心一驚,愕然地看著眼前冷俊的面容,“你什麼時候來的?你都聽到了什麼?寶娟了,是不是她派你來的?”
“你不必這麼驚慌,我今天過來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想過來看看你罷了。”暗夜語氣平和的安撫沐婉芙,“若是今日有人想在慈寧宮可以去抓你的把柄,你以爲以你今日的言行舉止能逃得過她們的眼睛嗎?你不要忘記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還有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
沐婉芙看定眼前的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語畢,沐婉芙極力的掩飾自己。
“什麼意思?”暗夜不由冷笑,“你能騙得過任何人,唯獨騙不了我。你看見今科狀元時的驚訝、不甘心與不捨我是全看在眼裡了。你別忘他現在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奕宓是太后的心肝寶貝,你跟她搶男人你覺得自己有那個本事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沐婉芙蹙眉、有些賭氣地回答著。隨即下牀試圖去叫值夜的宮女進來掌燈。
暗夜用力地抓住了沐婉芙是手腕,質問她:“你會不明白?”片刻之後,暗夜鬆開了手,“若是來之前我連那個人是什麼來歷都摸不清楚的話,你以爲我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質問你。”
“你給本宮住嘴!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教訓本宮。”沐婉芙緊握雙拳,充滿血絲的雙眼緊盯著暗夜,“我六歲那年便認識了他,爲了能跟他長相廝守、白頭偕老,我不在乎什麼王府千金的身份,更不介意烏雅氏母女的挑釁與羞辱。他的死我一直耿耿於懷,可如今他即將成爲皇家的乘龍快婿。當我知道他全部的儒雅柔情還可以給另一個女人的時候,你讓我情何以堪?憑什麼本宮爲那個人幾乎付出了所有,到頭來卻只落得一個爲他人做嫁衣的下場,憑什麼他們可以這樣輕易的擁有這一切。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沐婉芙怒不可竭的將案桌上的茶具係數打碎。
“一句不甘心便罷了?”暗夜試探地問。
沐婉芙的身子忽然軟了下去,無力道:“不甘心又如何,我與他的緣分早就盡了。本宮現在是福泰宮裡的禧妃娘娘,是素兒的額娘,如今還懷著皇上的骨肉;他是朝中的新貴,皇上必然會對他委以重任,他日後的前途定也是無可限量的,我還能如何?”沐婉芙的眸子裡已含著盈盈淚珠,“我現在的心情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是嗎?”暗夜顧自冷笑,“你又不是我,怎會知道我不明白這樣的心情。
一向冷俊的暗夜鮮少有這樣的神情,她的思緒似乎停在了遙遠的地方,“沒遇見婉華夫人以前,我還是城郊一戶獵人的女兒。孃親和爹爹疼我們、愛我們,我和弟弟每日在家中幫著孃親料理家務,在日落黃昏時分等著打獵歸來的爹爹給我帶回山間裡一些新奇的玩意。雖然那時的日子不是很寬裕,但我們一家人也都過得很充實。直到那一夜……”
“那一夜,不知從哪兒來了一羣山賊,他們進村後便開始燒殺搶掠,村子裡的老人、婦女和孩子們都還來不及逃命便死在了那羣魔鬼的刀下……”暗夜極其平淡的說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爹爹拿起他平日射獵的弓箭去村口射殺那些殘忍的盜賊,然而才發出三支箭,他便倒在了村口;孃親爲了保護我和年幼的弟弟不顧自己的安危隻身引開了那些山賊,我當時根本來不及拉住孃親的手,只能任由她那樣倒在了山賊的馬蹄之下,他們殘忍的割下了孃親和爹爹的頭、在村子的空地上玩起了蹴鞠。弟弟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顫抖著,我帶著弟弟躲在稻草扎的草堆裡,靜靜地看著一切。”
“他們爲什麼要殺掉村子裡的所有人?”沐婉芙看著平靜如水的暗夜清晰地問。
暗夜顧自冷笑著,深邃的眸子最終停駐在沐婉芙的身上,“我也很想知道爲什麼。當我和弟弟相互依偎取暖的時候,有一個曾山盟海誓說要娶我的男人路過了我們身邊,我和弟弟如同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誰知……”暗夜狠狠的叫著下脣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短暫的沉默之後,沐婉芙緩緩道出暗夜不願說出的事實,“他出賣了你們,對嗎?”
“我和弟弟視爲救命稻草的人竟然帶著那羣盜賊把我們從藏身的地方抓了出來,我原以爲他是個有擔當、有氣性的男人,沒想到在那樣的生死關頭,所有人都是自私的。他們把我和弟弟找了出來,原以爲他們會殺了我……”暗夜的眼角似有晶瑩的淚珠溢出,然而很快便消失不見了,“他們當著那個人和弟弟面羞辱我,他們的笑聲我永遠也忘不掉,弟弟因爲不忍看著自己的姐姐受辱,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然奪了一個盜賊手中的刀朝著那個畜牲砍了過去。豔紅色的血噴了我一臉,有弟弟的,有他的、還有些那些盜賊的。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折磨夠了,便將我丟在弟弟的屍身前,弟弟還那麼小卻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替我出氣。那羣盜賊走後,他們放火燒光了所有的房屋、燒掉了所有村民們的屍體。多年以後,我每每還會被這樣的噩夢所驚醒,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有些人精心佈下一場局而已。”
“有人佈局害你們,那這個人究竟是誰,又爲什麼要這麼做?”一時間沐婉芙聽得有些不解,害得暗夜家破人亡的人費了那麼大的力氣竟然只是想得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難道是她?”沐婉芙狐疑地看向暗夜,“是她派那些盜賊殺了整個村子裡的人?”
“對於一個喪心病狂一心只想著復仇的女人來說,有什麼事情是她做不出的。當所有的人都離你而去的時候,在你最無助的時候肯出手幫你一把的人未必是你的恩人或是日後的盟友,很有可能她纔是你真正的仇人。”暗夜暗暗提醒沐婉芙不可太輕易信人,她手中的長劍發出幽暗陰寒的凜冽的殺氣,“在出事以前,我們村子上最偏僻的一所茅屋裡住著一個被大火灼傷臉的女人。那時候我與孃親常常帶著弟弟去給那個女人送換洗的衣物和乾糧,那個女人每次都會給孃親一枚渾圓碩大的珠子了表謝意,那時我以爲那只是普通的珍珠而已,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隻有皇家貴婦纔可以用的名貴南珠。出事的那一晚,當我抱著弟弟的屍體哭泣哀嚎的時候,是那個女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說讓我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她,此生只能全心全意替她辦事,當時我心中只想著替爹孃報仇、根本就沒想過她爲什麼會在那個時候出現,所有的村民都死了、唯獨她可以毫髮無損。”
“人生有時就是一個極大的玩笑,你以爲是救命恩人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敵人。你一定很好奇,爲什麼我知道了真相以後還能繼續這樣幫她辦事。
在漆黑不見五指的暖閣裡,沐婉芙摸索著重新坐了下來,“有些事情其實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如同我們現在這樣,明明知道是誰害自己成這樣,但爲了必須活著的理由不得不繼續強撐著走下去。你現在不動手不代表你沒有能力除掉婉華夫人,或許你的心裡還記得她曾經給予你的恩情,即便她是害死你全家的兇手,但看在她給你重生的機會、你應該還不會這麼快動手解決她的。”
“你既然知道這個道理,那你爲什麼不能忘記今日見到的這個人?即便你不甘心、不願意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另娶他人爲妻、那你又可以做什麼?你現在是禧妃娘娘,靈素和你腹中的這個孩子都不能沒有額娘,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沐婉芙輕輕撫上高隆的腹部,看定眼前的盟友,“我何嘗不知道一切都已是前塵舊夢,只是當我看到他們可以這麼輕易的就擁有一切我不甘心,憑什麼我得不到的東西她可以這麼輕易的就擁有,只是因爲她是鈕胡祿德昕的女兒……”
“今夜,我的話似乎說的太多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從前有多麼的刻骨銘心,但是現在你們再也不可能了,你是當今的禧妃娘娘,你的手上握著那麼多人的性命,倘若你覺得那個男人真的值得你爲他犧牲那麼多人的姓名,那你大可以放手去做。”暗夜稍停了停,又提醒沐婉芙,“今日慈寧宮的事情我稟報給了婉華夫人,最晚不出明日,她應該會讓我來找你;所以你還有時間考慮。”
暗夜的身影再次消失不見,暖閣裡只有沐婉芙一人的微微起伏的呼吸聲:既然是舊夢那也該醒一醒了。奕宓是太后的女兒,如今她有了指婚的夫婿相信婉華夫人是沒這麼容易放過她的,婉華接下來的一舉一動暗夜應該都會提前告知自己,所以也只得看她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