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很刺眼。
劍光,更刺眼。
酷暑的烈日驕陽,火一般炙烤著大地。
裴延空呼出一口悶熱的氣息,汗水沿著臉頰滑落,他自小就在昆侖山的冰天雪地里習藝,此時已是在極力忍耐這要命的天氣。
然而他的目光卻始終不離那刺眼陽光下的刺眼劍光。
兩道劍鋒交擊,已經斗了整整三千招。
楚恒此時絕對要比裴延空更難受,手持丹心劍的楚恒遇上了另一名杰出的劍客。
劍號“朝露”,人名“念息”。
正是峨嵋派掌門“九州一劍”薛智的嫡傳弟子越念息。
越念息承峨嵋派掌門的真傳,劍法遠在昔日的峨嵋劍手薛武之上,較之楚恒實在是難分伯仲。
裴延空心想自己若要徹底擊敗他,只怕也要殺到四千招開外了。
楚恒和越念息在場中身形交錯,兩柄利劍劍光交織,此時若是有人膽敢擅闖他倆交鋒形成的劍網,絕對不存生還之機。
攻勢密如細雨,防御固若金湯,你來我往,劍氣凌人,交鋒中已過三千六百招,二人卻是絲毫沒有罷手的跡象。
燕渺渺和鐵倩在一旁屏氣凝神地觀望,心弦仿佛隨著場中的劍光而一道起落。裴延空作為一名同樣杰出的劍客,明白這二人之間的酣暢對決,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對以后各自劍術的精進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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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驚濤駭浪一般交擊的劍鋒越來越快,倏地二人齊齊發出一聲長嘯,裴延空知道終于到了分出勝負的關鍵時刻。
兩道劍光一閃,一陣劍氣翻涌,二人身影霎時分離開來。
二人斗了四千零九十六招,卻不知這一戰到底誰勝誰負。雖說旁觀者清,可是裴延空也無從判斷。
楚恒立定身形,擦了一下臉上滑落的汗水,神色略顯復雜。
越念息英俊陽剛的臉龐上同樣閃過復雜的神情,他收起朝露劍,道:“我倆走了四千零九十六招,若是你再堅持四招,就可以贏我。”
楚恒收起丹心劍,卻道:“今天我若贏了你,卻還是輸了。”
越念息道:“哦。”
楚恒道:“你來之前是不是還跟別的人交過手?”
越念息道:“是又怎么樣?”
楚恒道:“之前你的內力就有消耗,一霎時恢復不到十成,所以我若贏你也是勝之不武。”
越念息道:“我只不過跟人家斗了三劍,本以為消耗的內力很少,完全不會影響今天和你的對決,卻還是被你發覺了,難怪薛師叔會死在你的劍下。”
楚恒聽越念息說起薛武,道:“薛武投身朱溫麾下,處在我們的敵對位置,我殺他是不得已而為之。你若要替你師叔復仇,卻也是合情合理。”
越念息道:“師父命我下山前來中原尋你,就是要我殺掉你為師叔復仇。”
楚恒瞧了一眼越念息的朝露劍,道:“師命難違,這么說你還是要殺死我的?”
越念息道:“不過師父還交待了,我若殺不了你,就證明你的的確確是一名難得的使劍高手,師父便會親自取你性命!”
裴延空聽聞眉頭一挑,冷冷道:“難道薛掌門真的就一點兒都不顧及武林輩分?”
越念息道:“師父號稱‘九州一劍’,曾言九州之內的劍客都是他的對手,所以他若是鐵了心要為師叔復仇,對你們就絕不會手下留情。”
楚恒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薛掌門一心復仇,我亦不愿坐以待斃。”
越念息道:“即使你不愿坐以待斃,只怕這次也要請君入甕了。”
裴延空道:“難道還要我師弟親自上峨眉山任薛掌門宰割不成?”
越念息道:“倒也不用上峨眉山。師父坐鎮峨眉金頂,你們若是進入蜀中,憑他的江湖關系必然會收到消息,到那時截住你們也是早晚的事。”
楚恒道:“可是我們為什么要進入蜀中?”
越念息道:“本來我峨嵋乃蜀中第一大門派,你們也該盡量避開,可是現在偏偏有人托我帶話給你們,要你們進入蜀中。”
楚恒和裴延空一怔,而后齊齊問道:“獨孤堂主?”
越念息道:“正是蜀中鐵劍堂的獨孤梟。我之前就是跟獨孤梟斗了三劍,才消耗的內力。”
裴延空道:“你怎么又會跟他交上手?”
越念息道:“傳言鐵劍堂的二把手‘古闕劍客’費浪舟已叛投青龍會,獨孤梟去得匆忙,想必是趕回蜀中清理門戶。他遇上我托我帶話給你們,我便要求跟他斗劍三招,如果我輸了才會幫他帶話。”
裴延空目光一凜,道:“你三招就敗在他的松紋鐵劍之下?”
越念息絲毫不以為意,道:“獨孤梟十萬火急,全力出劍不留余地,那時我若硬拼勢必飲恨當場,所以斗了三劍我便知難而退。”
楚恒道:“獨孤堂主要你帶什么話給我們?”
越念息道:“他說:春秋在喇嘛的手里,你們速速經蜀中入吐蕃。”
楚恒心念電轉,穿過蜀中便是吐蕃,極有可能獨孤梟趕回鐵劍堂的途中,發覺了擄走春秋的金光、寶象、寂陀一行,他自己無暇分身,所以才讓越念息來傳達這個消息。
越念息頗感好奇地問:“《春秋》滿大街都有賣,那些文人雅士爛熟于心,甚至能倒背如流,喇嘛帶走的難不成是當年孔夫子親手修訂的真本?”
楚恒不愿隱瞞,道:“獨孤堂主說的春秋是一個人,是我們的朋友。”
越念息道:“原來如此。”
楚恒望了一眼裴延空,道:“我一定要救回春秋,現在就要立刻趕赴蜀中。”
裴延空道:“事不宜遲,我們一起去。”
“裴延空你去不得!”忽聞一陣衣袂破空之聲,刺眼的驕陽下疾疾投來四道人影。
裴延空已經悄無聲息地抽出了壯思劍,道:“什么人?”
投來的四人站定,楚恒望去只辨出了其中一人,內心卻不禁感慨真叫屋漏偏逢連夜雨。
楚恒辨出的一人就是當日和青龍會在黑虎崗惡戰后,趕來救援的華山派弟子項盤之。項盤之是華山派的大師兄,身份昭然,足以代表整個華山派,此番前來只會為了一件事。
或者一件血案。
一件注定不得善了的血案。
裴延空殺死華山派掌門萬中滄的血案。
楚恒惹上了峨嵋派,裴延空偏偏也跟華山派結怨。
血債難了。
楚恒向裴延空介紹道:“這位就是華山派的項盤之。”
裴延空第一眼見投來四人的氣勢,心中就有了個梗概,收劍作揖道:“裴某眼下有生死攸關的要緊事,貴派可否寬限一段時日,他日裴某一定上華山向各位請罪!”
“放屁!”四人里一位身著僧衣、背負鬼頭刀的矮胖和尚罵道,“你小子要是敢跑,現在佛爺就讓你生死攸關!”
和尚一開口就是劍拔弩張,項盤之趕忙圓場道:“這位是五臺山法雷寺的護法‘戰刀僧’魯和尚。”
燕渺渺道:“江湖傳聞法雷寺的魯和尚使一柄鬼頭刀,刀法極其厲害,空門之中和少林寺的普圓大師齊名。”
魯和尚笑道:“女施主你不要奉承貧僧,佛爺揮起刀來可是六親不認,誰也難逃。”
“普圓大師命喪于魔門白墨的刀下。”燕渺渺又一指楚恒,道,“白墨又幾次敗在這小子的手里。你跟普圓齊名,可要當心他的劍了。”
魯和尚聽她說自己不如眼前的楚恒,正要發作,四人里一位尊貴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道:“你們師兄弟兩個,一個殺峨嵋派掌門的胞弟,一個直接殺華山派的掌門,昆侖劍宗行事也實在太囂張了,簡直沒將天下武林放在眼里。”
楚恒正欲解釋,裴延空卻問道:“不知閣下哪位?”
“這位是天禽門的門主‘一掌無魂’計針計先生。”項盤之繼而又介紹另一位魁梧精壯、衣著樸素的老者道,“這位是泰山派的掌門‘無堅不摧’廉九公廉掌門。”
楚恒、裴延空、燕渺渺、鐵倩以及越念息聞言也是赫然一驚,魯和尚是五臺山的護法,可計針和廉九公卻都是中原武林響當當的一派之主,他們一道聯袂前來,可見華山派這次復仇的決心。
萬中滄在世時,華山派本就和泰山派、天禽門、法雷寺同氣連枝。
廉九公跟華山五豪交情最深,所以這次華山派請他出面,他放下身份親自趕來。他嘆道:“誤殺也好,謀殺也罷,萬掌門駕鶴西去,你們總要給個說法。”
裴延空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萬掌門的的確確是我誤殺,現在華山派想如何了結?”
項盤之道:“萬掌門西去,如今由魏中淵師叔執掌我派,他有請裴大俠去一趟華山,將此中情形跟我派上下解釋清楚。”
楚恒道:“只怕到時你們人多勢眾,我裴師兄百口莫辯,萬一你們再動起手來,那更是羊入虎口了。”
廉九公道:“他若不去,全天下只當他是心虛,華山派就能名正言順的追殺你們。他若去了,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釋,魏掌門能給全派上下一個交待,想必也不會為難他。”
裴延空目光深邃,暗自思忖。
華山派先禮后兵,顧及江湖道義,而自己又確確實實殺了人家掌門,于情于理都應該親自登門請罪。
魯和尚罵罵咧咧道:“小子你怕啥?你師父是昆侖曾宗主,素聞你和衛國府李老大還有交情,難不成還怕華山派亂劍劈了你?”
語罷,魯和尚就被廉九公和計針齊齊瞪了一眼。魯和尚瘋瘋癲癲,口無遮攔,竟一語道出了華山派的顧慮所在。
裴延空倒并不是怕死,只不過本來他們就勢單力孤,現在還要和楚恒分散開來,畢竟營救春秋之事迫在眉睫,強敵環伺下兩頭都將如履薄冰。
楚恒仿佛能看出裴延空的憂慮,道:“師兄你就去往華山,我則由蜀入藏,你那邊事情處理好再來同我匯合。”
裴延空點點頭,道:“好,這賬早晚都得了,聽你的我便先去華山。”
裴延空又轉對鐵倩和燕渺渺道:“你們不妨先隨我師弟一路。”
鐵倩道:“不,我要跟你去華山,也好有個照應。”
燕渺渺看了一眼楚恒,道:“那我只好照應你了。”
越念息忽然道:“我剛來中原不久,還不急著回去,就陪裴大俠上一趟華山。”
來的四人還不知道越念息的身份,看他年紀輕輕只當是尋常劍手,計針道:“上山容易,下山就困難了,可別后悔引火燒身。”
越念息道:“請我上山容易,送我下山也困難了。”
裴延空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一一掃過廉九公、計針、魯和尚、項盤之,道:“那各位帶路吧。”
楚恒道:“師兄保重。”
裴延空、鐵倩、越念息隨著來的四人往東去了。
燕渺渺對楚恒道:“我們也立刻動身。”
二人便向西進發。
陽光不再刺眼,驕陽已躲進西山。
一門師兄弟,兩路有情人,可謂分道揚鑣,各奔天涯。
前路漫漫,世事難料,江湖險惡,喋血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