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知遠來后,先是默不吭聲地看了眼睛紅腫的妹妹一眼,回頭對妹夫道,“我與玉珠單獨說幾句。”
狄禹祥猶豫了一下,看了妻子一眼,見她勉強地朝他笑了笑,他輕嘆了口氣,對舅兄道了一句“孩子沒事”就出了門。
等到門關上,門外傳來了親衛暗示周邊無人的口哨聲,蕭知遠掀袍坐到了妹妹的身邊,問她,“知道錯了,”
蕭玉珠輕撫著肚子,沒有出聲。
“你昨晚就不該放她進門,”蕭知遠淡淡地道,“要不真讓她碰著了孩子,你承擔得起?”
蕭玉珠低下了頭,看著地上。
“你往后的路還長著,以后找你求救的人更多,所以就算有人死在你的門前,你非旦不能松口,就是多看一眼都不能,知不知道?”
蕭知遠見他說得越多,她的頭便低得越低,他也沉默了下來,好一會他才接道,“你現在要后悔,還來得及。”
蕭玉珠終于開了口,想阻他的話,“哥哥……”
蕭知遠自顧自地說,“我送爹和你回娘的故鄉,你們帶著她的牌位先回去,你帶著長郎和二郎,也不寂寞,你要是擔心他,大可不必認為沒有了你他會過得不好,用不了幾年他還可以再娶再生,要是擔心他娶著壞的,我可以給他……”
“哥!”蕭玉珠完全抬起了頭,紅著眼看著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以后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蕭知遠扯著嘴角笑了笑,“明白了?”
“明白了。”
“為他,為哥哥,你愿意泯滅最后那點良心?”
“為何如此?”蕭玉珠疲倦地嘆了口氣,“要出事了嗎?”
“你知道了?”蕭知遠看著她笑了起來。
“剛剛還不怎么明白,你來了之后,就想明白了。”蕭玉珠苦笑道,如果二妹妹是自己來的,她犯了錯,兄長只會比大郎更暴跳如雷,可自打他一進屋,他就比誰都平靜,這個時候她再猜不出,也難為她跟他兄妹一場了。
二妹妹的住處都是他找的,她的動靜,兄長哪會不知。
二妹妹這一出,是他找來試練她的。
蕭知遠為妹妹對他的了解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她的孩子,問她,“大夫是怎么說的?孩子可好?”
“好。”蕭玉珠說到這還是笑了笑,她身子一直不錯,哪怕她受了點驚,大夫也時說孩子沒事。
蕭知遠“嗯”了一聲,別人家的,或許還可以跌跌撞撞成長,慢慢通曉這人世間的殘酷,他原先也是這樣想的,但顯然,他們家的這個已經不能了。
她的命就跟他這個哥哥的一樣,不那么壞,但也沒那么好。
“邊疆出事,哥哥接到圣旨,要離開一段時日。”
“什么?”
蕭知遠翹起嘴角,“坐好,遠不止如此,接著聽。”
蕭知遠輕描淡寫地道,“京城這邊有人想替了哥哥考課院的位置,邊疆那罷,哥哥留在那邊的人突然憑空消失了,溫北來的戰報里說他們叛國,投靠了敵國。”
說他的人叛國,無異于說他蕭知遠叛國。
只一下,想通了個中厲害的蕭玉珠的臉就沉了下來。
“我這兩天就要秘密離開,原本想的是,你最好帶著爹一起走。”蕭知遠淡淡地說,不怕告訴妹妹他的心思。
在他眼里,一旦關鍵時刻,也就父親與她才是重要的。
“但我們走不了?”蕭玉珠看向兄長,臉色深沉,如若走得了,他只會一字不說,連夜把她與父親送走。
“是走不了……”蕭知遠笑了,是走不了了,所以他才讓叫她認清現實,“蕭表說爹是淮安嫡系一門的大老爺,還沒回溫北祭過主家,在前幾天以此以托詞說要跟他談談回宗祠祭祖的事,叫了父親與他們一塊住在了主院。”
蕭玉珠站了起來。
蕭知遠起了身,按住了她,又把她按回了座位上,淡道,“爹無事,我在他身邊安排了人,聽我說完。”
“你說。”蕭玉珠深吸了口氣。
“于這事,應是有人布了個天衣無縫的大陣在等著我,現在族長拖了我一下,錯過了最佳的時候,爹和你也不好走了,朝庭里的人本不知溫北之事,但這兩天已經有人私下知道了,就是現在再送你們走,皇上也允許,但你們也是走不得了。”
蕭玉珠知道,他們是他的家人,留下來就是人質,而且哥哥得罪的人,就算讓哥哥走了,也不會讓他們走……
“能不能想法子把爹帶回來?住到我……”蕭玉珠說到最后一句,還是止了話。
算了,這是蕭家之事,不能扯上狄家。
“有老將軍在,爹暫且無事,就算我現在接回來,幾日后我一走,蕭表自有法子叫父親過去出不來……”有事的是,一旦他離開京,他就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他在京,他就會讓事情掌控在他手中,但他本人不在的話,事情就沒那么好解決了。
“妹妹……”蕭知遠吐出了一口氣,他以前從沒有想到過,要泯滅妹妹最后一點天真的那個人是他,“這次你可是要親自對與我們有血緣的一些人動手下刀,你可知道?”
“知道了,哥哥的意思是,我蕭家里有內奸?”
“這次,是哥哥拖累你了……”蕭知遠輕頷了下首。
“哪兒的事,”蕭玉珠坐直了腰,手放在了肚子上,神情也溫婉了起來,“哥哥有什么要告訴我的,現在一并告訴我罷。”
蕭知遠看著她只片刻就變了個樣,就像虛弱的小兵突然披起了盔甲變得高大了一般,他舔了舔干澀的嘴,艱澀地笑了一下,淡道,“妹妹可能不知道,哥哥以前在溫北的功勞,居多是歸功于老將軍身上了,歸德將軍那,沒從哥哥那得什么好,老將軍是老長輩,也幫過哥哥,哥哥有什么好事,自然要想到他頭上,族長一家那,我本想南下肅官之功推一半到他們家身上,但想來,他們是有些等不及了,皇上知道了蕭表的打算,也知道蕭玉兔是何許人也,還把哥哥叫去訓斥了一頓,說哥哥要是膽敢為蕭家張那張狗嘴陷害軒孝王,他就把哥哥宰了,也下了令讓哥哥把蕭家好好整頓整頓,別日后助力不成反成內賊……”
“皇上那,是……珍王爺說的嗎?”蕭玉珠輕輕地問。
蕭知遠笑了笑,世事就是這么巧,蕭家把事情瞞得連他都不知道,可沒幾天,這事就已經傳到皇帝耳朵里去了。
他這密使,還真是白當了,皇上這兩天沒少拿這事下他的臉。
“所以現在有人陷害哥哥叛國,皇上沒有為此事遷怒于你?”
蕭知遠搖了搖頭。
“但為軒孝王之事,皇上訓斥了你?”
蕭知遠點了點頭。
“皇上不喜歡蕭家的一些人,想讓你先肅清蕭家內部?”也于是,他一句話也沒透露出來,首先就先斷了她對同門的那點子血緣情。
“是,可哥哥要去趟溫北,洗清污名……”蕭知遠繼續循循善誘。
“所以京里的事,可能得……”蕭玉珠看著自己的肚子,隔著肚皮摸了摸自己安安靜靜躺在肚子里的孩兒。
“哥哥j□j乏術,再厲害也做不到一人兩地,而我的人,也只放心給你用。”蕭知遠說到這,終是不敢看著她說,而是看著地上。
他跟妹夫現在算是開始往兩條道走了,他本不該拖著她,但這天下,他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她這個妹妹。
“嗯,我知道了。”看著自以為沒事,但愧疚得不敢看她的兄長,蕭玉珠淡淡地點了下頭。
可能她很容易就麻木,一樁驚事過后,再來一樁,也就驚動不了什么了。
“珠珠……”
“嗯?”蕭玉珠看著朝著地上叫著她名字的兄長。
“別怪哥哥,嗯?”
“怪什么?”蕭玉珠失笑,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安撫地拍了拍在肚中有些頑皮,動了一下的孩子,抬頭看著用幽深的眼眸望向她的兄長,“我在佛祖面前不止發過一次誓,只要你能回來,我做什么都愿意。”
所以,只要他能好好的回到父親的身邊,立地成佛跟立地成魔,于她而言都是一樣的。
“就這算不了什么,”蕭玉珠勾起嘴角淺淺一笑,“哥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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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知遠走后,狄禹祥看她臉色平靜,連紅腫的眼睛也平歇了下去,知道大兄沒有再訓斥她,那提著的心就放下去了。
但轉念一想,她哥哥對她和顏悅色,他卻當了那急斥怒吼的黑臉,到底還是吃味。
隔天,蕭知遠把小撿送了過來,昨晚蕭知遠提出這事的時候,狄禹祥思及妻子在家不知會出什么事,家里確實需要一個護衛,就答應了舅兄的提議。
小撿小將軍來之后,不日,珍王爺提親的日子算出來了,就在五月初五端午節這天,離提親之日還有三天,就在這日,蕭知遠當天朝皇上移交考課院之事,當天離開京城。
是夜,中撿來跟蕭玉珠報事,狄禹祥才回過味來,大兄為何要把小撿這個小將軍送到狄府——他這時也得知了大兄離開京城之因。
中撿入夜還來跟蕭玉珠說的是蕭家之事,懷有身孕的蕭音娘胎兒不及九月下地,早產,但母女平安,而蕭玉嬋不易受孕的肚子里那就像憑白得來的孩子,卻是在推蕭音娘,跌落于地的時候沒了。
“以前我這看走眼的時候還挺多的,但愿以后能少點。”真是不吃一塹,就長不了那一智啊,蕭玉珠自嘲地笑了笑,也不再為這些事費什么心了,讓中撿去問蕭音娘,問她要什么,而蕭玉嬋那,還是沒打算再管了。
隔日蕭音娘那傳來了話,要了一些銀錢,讓蕭玉珠再給她挑買幾個可靠的粗婆子,她想回南方去。
“給她買四個粗婆子,再找一個能吃苦耐勞的丫頭,銀兩五百兩,一百兩銀錠,五十兩碎銀銅子,剩下的,給她換南邊可以取的銀票。”蕭玉珠跟中撿說完,又從兄長給她的頭面中,挑出了一支玉釵出來,放到了中撿手中,“這個也給她。”
中撿應了諾,等了一會,沒等到大小姐說話,不由問了一句,“您沒有什么話要遞給她的?”
“沒有。”
“是,小的知道了。”中撿也不再贅言,出了門去。
這廂,等蕭玉珠出了門,就看到了一直站在院中的狄禹祥,她朝他走了過去,“還沒出去?”
狄禹祥給了他手中的冊單,“這是珍兄明日要帶上門的禮單,你看看。”
“誒。”蕭玉珠笑著點了下頭,展開了單子。
易王爺畢竟是王爺,提親禮給的比一般人家文定禮都要豐厚無數倍。
“大兄……”狄禹祥與她這時站在他們院子的最高處,能看到他們后門那邊,他看著中撿從后門離開后,回頭問她,“大兄交了你事辦?”
“嗯。”蕭玉珠沒想瞞他,她不會主動說,但他問,她都會答。
“兇險嗎?”
“我不兇險,兇險的是哥哥和他的手下……”蕭玉珠笑了笑,“明日去一趟進奏院,我就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家中呆著,身邊有兄長的人看著,你放心就是,哥哥已替我的安危想好了萬全之策。”
狄禹祥點了點頭,沉默了半晌,又問她,“我那天是不是對你太兇了?”
“沒有,是你擔心我。”蕭玉珠拉著他的手放到肚子上,“如果你這么好,我都領會不到,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不是這樣的……”她這幾天太過沉靜,狄禹祥都有些不安了起來。
“嗯?”蕭玉珠抬起幽深的桃花眼看著他,嘴邊有著淺笑,“那,那是什么樣的?”
“我以后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你兇了。”狄禹祥保證道。
蕭玉珠失笑,見他煞有介事,不在意的她也就沒說什么根本不是他的錯的話了。
到底,她還是長大了不少。
他學識逐日淵博,而她也在沿著她的命運線在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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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這日,蕭玉珠帶了宮里出來的余婆婆和兩個丫環進了進奏院,先辦妥了珍王爺的事,再去見了她父親,把侍候他的人經她的手換了。
先給父親的那幾個侍候的人,她兄長覺得有些不妥。
“三太夫人那邊還在等著我說話,女兒不一會就過去了。”蕭玉珠站于銅鏡前,給坐在凳子上蕭元通梳著頭。
“嗯,爹知道了。”蕭元通閉著眼睛,享受著女兒的侍候。
“哥哥不在,大郎以后怕是進不了進奏院了,你要是想長南,就跟大撿說一聲,他會帶你來狄府住兩天。”
“誒。”蕭元通應了一聲。
“哥哥沒回來之前,你就得住這了,怕不怕?”蕭玉珠低頭,笑著問她的老父親。
“不怕。”蕭元通撫著胡須搖頭,笑道,“偃公伯常與你爹下棋,還不嫌我棋臭,難得的好棋搭子。”
蕭玉珠笑著點頭,又抬頭眨了眨眼,把眼睛里那點突然涌出來的淚意眨了回去,笑著與他道,“你就為我們再受累一會,等事情平了,就讓哥哥娶媳婦給你生大胖孫子,你說好不好?”
“好,好,好。”說到孫子,蕭遠通連點了好幾下頭,動得太厲害,幫他梳頭的蕭玉珠差點扯到他的頭發,看著他急切得恨不得馬上抱上大胖孫子的樣兒,蕭玉珠紅著眼睛笑了出來。
只得一會,又有人再來請她,蕭玉珠給他束好發,在父親怔怔看著她舍不得的眼睛下,她柔聲道,“你要長命百歲,多陪我們兄妹幾十年,替娘的份也一起陪了,可好啊?”
蕭元通“嗯”了一聲,眼中有淚,嘴上卻笑著道,“知道了,你娘說你是個小貪心鬼,可真是沒有說錯你,趕緊去罷,莫讓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