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禹祥來得匆匆,趕上了蕭府的午膳,膳后蕭知遠與他有事要談,兩人相攜去了書房,這廂暮小小用過膳后走了幾圈,在亭子里的躺椅里午歇了起來,另一邊的木桌上,蕭玉珠陪著父親下棋。
蕭玉珠棋藝不比父親差,因她心思慎密,又喜瞻前顧后,布局往往趨向于循循而進,擅于把敵子團團包圍,再到差不到的時候讓敵子皆被困于死路,四周皆無一條生路可逃。
可這種布局往往要犧牲一些棋子,蕭知遠舍不得吃女兒的子,老是讓棋,讓到最后,反倒把蕭玉珠想好好布局的棋面給打亂了,只得哭笑不得跟父親下明顯讓著她的棋面,把一盤棋下得亂七八糟。
當然結果還是她贏了,還能得老父對她一個含著欣慰的笑……
蕭玉珠不是個多愛動嘴舌的,蕭元通也不是能說會道的,父女倆在一起,說過家常之后往往都安靜無比,但蕭玉珠雖然話不多,但做的每件事都是為老父想過了的,現下難得還能跟父親呆一小會,她在贏了一盤棋后,就輕聲讓下人拿來剪刀,她給父親剪起了手指甲。
等蕭知遠帶談完事的妹夫來后院找人的時候,看到老父已經在另一張躺椅上睡了下來,妹妹坐在他身邊,手中拿著小捶一下一下地替他輕捶著腿。
見到他們來,她豎起中指攔在嘴前輕“噓”了一聲,拿著錘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
“要回去了?”蕭玉珠抬眼輕柔地問狄禹祥。
“嗯?!钡矣硐樘鹗郑阉W邊散掉的那根頭發拔到了她的耳后。
“爹剛睡下,”蕭玉珠輕聲跟一直看著父親和嫂子的兄長輕聲道,“等會爹醒來,你就說我走了。”
“回罷,”知道他們府里事太多,她離開不了太長時間,蕭知遠接過妹妹手中的小捶子,“我去幫爹捶?!?
蕭玉珠不由笑眼彎彎。
“回去就是,你哥哥孝心不比你少?!笔捴h又捏了下妹妹的鼻子。
蕭玉珠捂著被捏疼的鼻子,無奈地看著都快當爹了,還是不正經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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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馬車上,蕭玉珠輕聲與狄禹祥說了嫂子與她所說的話,狄禹祥聽后,輕“嗯”了一聲,隨即沉思了起來。
“皇上皇后的事,長兄與我說的,不如嫂子與你說的多……”狄禹祥輕聲地說,“涉及到皇后娘娘的事,不是嫂子親自開口,兄長不好與我多說,想來是嫂子怕你覺得你不是自家人,就跟你先開了個口。”
“我知道?!笔捰裰樾闹敲?,她大嫂一直都是在用行動告訴她沒把她這個嫁出去的姑娘當外人。
“禹鑫他們,大兄與我的意思,是先看殿試后的結果?!钡矣硐檎f到這頓了一下,“二弟他們不管殿試后的結果如何,他們今年還需留在我們府里,你跟弟妹們說清楚了,還有,你教她們的時候該嚴厲的就嚴厲,別老顧著她們的想法,就是她們對你有想法,你也是她們的長嫂,無需顧忌她們?!?
蕭玉珠卻搖了下頭,輕聲道,“她們是怎么想的,這點是必須要顧的,讓她們覺得我這個大嫂不好,一件事兩件事就可辦到,可我們是一輩子的妯娌,是要當一輩子的親人的,我不以最好的心待她們,她們怎會以誠心待我?逞威風逞出來的威信,只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你放心,我會教好她們的?!?
狄禹祥聽了她的話怔了一下,隨后皺眉道,“我沒怪你教不好她們,只是……”
說到這,他下面那句覺得她無須對她們太用心,太順著她們太為她們著想的話還是說不出來了。
他對禹鑫禹林用心,她對他們的媳婦用心,說到底,她還是為的是他,為的是替他維持他們狄家整個一大家子的和睦。
他要是把話說出來,就是自私透頂連掩飾的皮都剝了。
“你累不累?”最終,狄大人有些郁悶地把頭埋在了媳婦的頸窩處,覺得自己給她的還是太少,而需要她做的,竟沒比當年要少。
他之前還以為,無須太多年,他就能彌補她,讓她能高枕無憂,但現在看來,他還是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累?”聽他這么一說,蕭玉珠著實小訝了一下,隨后她不解地看著他,問,“累什么?”
“家里太多事了?!?
蕭玉珠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聲來,笑望著他,對他道,“你若是不記得當初你娶我進門是為的什么,我可還記著?!?
如果不是因著公爹對她這個長媳身后身份的看重,她怎么會嫁進狄家來?
她嫁進狄家,而狄家自然不是娶她進來擺看的。
見他似要開口說什么,蕭玉珠擋了他的嘴,跟他道,“我知道你心疼我,想護著我,可我們都知道,感情是感情,責任是責任,大郎,如若我不能跟你一起替這個家遮風擋雨,你還會覺得離我不開嗎?”
假如她是個仗著寵愛就無所欲為的,他還能這么喜愛她嗎?
“我……”狄禹祥半晌啞然。
的確,如若她是個不懂事的,他就不會跟她日益親近,不會提前做了經商之事,為的就是不想讓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跟著他一起受窮,甚至到現在,他把他最珍貴的一切都讓她把持,只為換取她對他同等的全心赤誠,盼著她能更多的把他放在心上,越多越好。
這一切,如若不是他全心付出,然后換來了她同等的珍惜,他們是真的不會走到這步的。
“所以你說,我累什么?”蕭玉珠說話的聲音又輕了,嘴邊含著淡笑輕聲問他,“還是說,你為我們一家奔忙的時候,總是感覺到累?”
“說不過你?!钡矣硐橥督担瑩е氖指o了,他狠狠地咬了下她的耳朵,“真該讓大兄看看你現在這伶牙俐齒的樣子,以后就不會當我在家中老欺負你,總管著你,不許你說這說那了……”
蕭玉珠笑出聲來,她沒掙扎,嘴里還笑道,“我哥哥就算親眼見到了,也不會當我厲害,下次見著你了,還是會當你是那個在家中老欺負我,對他妹妹不住的妹夫……”
狄禹祥聽得嘆了口氣,“是,都是我的不是?!?
蕭玉珠撇過頭,笑看了他一眼。
夫妻調笑過后,狄禹祥抱著她沉思不語,漸漸馬車的速度慢了,再轉道彎,想來也是要進他們家的巷子了……
狄禹祥開了口,與她道,“我承諾過你沒做到的事,你真不怪我嗎?”
“不怪的?!笔捰裰榫o了緊他握著他的手,與他緊緊五指交纏,很淡定地道,“只要你在我身邊,能一直把我當你當初決定喜愛的那個女子那般喜愛我,過什么日子我都愿意?!?
他們終究是夫妻多年了,這么多年的恩愛,他早就在隨著時間刻在了她的血肉了,輕易剝離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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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暮小小之前跟蕭玉珠所提醒過的那般,如家那邊沒有直接進蕭府與蕭知遠說事,而是避強取弱,先從狄家這邊取道。
不過,是如公派老仆送出了貼子過來請他們夫婦說話,這事還是狄禹祥訝異了一下。
如公與妻子的外祖康公是故交,又與他有施學之恩,當初進京,狄禹祥也沒少受他的門生聞仲言聞大人照顧,有恩情在其中,狄禹祥還真是推拒不得,就回了貼,與如公定好了上如家拜訪的時間。
此事他與妻子商量過,又回頭送了信去大兄那邊。
蕭知遠得信后,眉頭皺得死緊,回頭就去了皇上那邊,與皇上道,“您不是想派永叔去秦北?”
“你不是說殿試后談不遲?”見忠臣又為著他那個妹夫向他開了口,文樂帝不無調侃。
“如家是想把他牽扯進來……”知道皇上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蕭知遠還是把如家如公和他外祖康公是故交的事,還有狄禹祥恩師是如公師侄之事的關系又說了一遍,隨后道,“依我看,如家是想從您這里得句準話,讓您請如翁當九皇子的老師?!?
“帝師那有那么好當的?”文樂帝淡道,“有暮家在,還輪不到如家。”
如家要是敢隨了蕭家那幫糊涂的,他也不介意大易王朝再少一個世家大族,反正后面多的是想取而代之的。
“皇上……”
“朕是想讓他去秦北,”文樂帝說到這擱下了手中的朱筆,與蕭知遠道,“還是說,你們認為他現在去了秦北,他就能逃脫得了京城的漩渦?知遠,他確實還是你的妹夫,但他不再是八年前進京那個默默無名的淮南書生了,他也不僅僅是你蕭知遠的妹夫,你沒看看,他離開了大冕,可現在大冕和大谷這幾地大部份的官員,都把他的大名記在了腦子里掛在了嘴巴上,你當朕的眼睛是瞎的?朕的朝廷上這些能爬到士大夫,尚書,臣相之位的人的眼睛是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