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小小當(dāng)下就出宮去了,不願意在宮裡多留一會。
暮皇后收拾了一番,出了她的鳳儀宮,她的老侍女畫眉一聽她出去,就去提了個食盒,裡面裝了碗皇上能喝幾口的蓮子羹。
蓮子羹是暮山的做法,娘娘平日也愛喝兩口,後來皇上跟著娘娘用習(xí)慣了,也好上了這口。
有個好的,且她們這些當(dāng)奴婢能知道的,畫眉因此一直很是感激不盡——宮裡這麼多年了,她最怕的就是主子就是對著皇上,連裝樣都不願意裝,但主子不裝總是對的,她個當(dāng)奴婢的不懂得替她裝著點,那就是她的過錯了。
畫眉提著食盒跟在主子身後,暮皇后看到她手裡提的那個食盒,略挑了下眉,“給我備了?”
“給您也備了。”畫眉回。
暮皇后輕頷了下首。
也好,吵得累了,歇會的時候還能吃兩口,潤潤嘴,還能打發(fā)下時間。
暮皇后上了鳳輦,車輦還沒走呢,宮中無論大道還是小徑,剎那人走鳥散,就是那心中傲氣未散,自認(rèn)給皇上生了皇子就屹立不倒,這時在外頭閒逛散心的老妃子一聽這個消息,也顧不得裝樣,膽顫心驚邁著小步,飛快回去避難去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撞上暮皇后那個煞星。
要是出事了,按暮皇后的話講,那還能是她這個當(dāng)皇后的不是,是妃子的對了?那如若是這樣,那還不如你來當(dāng)皇后,我來當(dāng)妃子去,總之讓我對就好。
哪怕她先前不受寵的那十來年,皇帝也沒有說過她管理後宮有一處的不對之處,所以,她一直都是對的,她一直都是皇后。
那廂文樂帝正在御書房裡批摺子,聽到皇后往他這邊來了,他一聽信就扭頭問內(nèi)侍,“今天吹的是哪門子的風(fēng)?”
吹的是邪風(fēng)罷,把皇后都給吹來了。
老內(nèi)侍見皇上板著臉,眼睛卻是亮的,他哪能不知皇上是欣喜皇后來看他,心裡正美著呢,他立即打蛇上棍,躬身道,“皇上,娘娘可能是一時念你念得緊,就過來看您來了,奴婢還記著,上次她來看您,就是因念您念得緊。”
文樂帝正回味著上次皇后來的賢淑,那天她還給他磨了墨,堪稱是嫁給他二十幾年來對他最爲(wèi)妥帖的片刻,聽內(nèi)侍這麼一說,他臉上頓時就露了笑,也顧不得板臉裝不在意了。
但等皇后一進(jìn)房,見她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彎腰福身叫了一聲“臣妾見過皇上”後,文樂帝就知道不對勁了。
他身後內(nèi)侍同時也在心裡大叫了一聲“大事不妙”。
“皇后請起。”文樂帝估量地看著皇后,心下暗暗思忖自己這幾天所做過的事,想揀出哪樁是能惹著她的。
“多謝皇上。”暮皇后謝過恩,誰也沒看,眼睛就往皇帝椅子邊上一頓。
老內(nèi)侍差點就要哭,躬著老背抖著腿道,“老奴這就給您擡椅子過來。”
暮皇后也沒應(yīng)聲,不過眼睛回到了文樂帝臉上,那冷淡的口氣裡總算透露同了一點假裝的熱切,“皇上今兒過得好不好?”
文樂帝仔細(xì)地看著她,不知她話裡的意思,於是也沒回她。
他沒弄明白,他是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按他與她對陣多年的心得可以得出,她要是來找他的不是的,他這時候要是說個好,定會回他一句“您好得緊,臣妾可不好”,活像她活得不好,他這個當(dāng)丈夫的活得好就十惡不赦一樣;但他要是回個“不好”,那她也還是有話要說,她會道“您不好,臣妾也更是不好得緊”,那麼接下來,她就要他處置那些讓他們夫妻都不好的人來了。
所以,無論他道好與不好,結(jié)局於他肯定是不好。
他是不會輕易如了她的願的。
“皇上嗓子不舒服?”見皇帝不開口,暮皇后鳳眼往上一挑,語氣稍稍有那麼一點嘲諷。
文樂帝還是沒搭理她,只是徑直看著她。
“娘娘……”內(nèi)侍搬來椅子,小心地叫了一聲。
暮皇后掃了老內(nèi)侍一眼,她自當(dāng)太子妃的時候就沒把這個跟著皇帝的小侍看在眼裡,等他成了大內(nèi)總管,她也依舊沒把這老小子當(dāng)回事,隨意看過一眼後就坐到了皇帝邊上,她先是坐著沒動,等確定椅子的舒適她姑且還能算是忍受後,她才轉(zhuǎn)頭看向皇帝。
老內(nèi)侍見她沒挑他搬來的椅子的不是,冒出冷汗的背後總算是沒一陣陣發(fā)涼了,他也是不敢再呆下去,但也不敢就此棄皇上而去溜出去,只得往角落裡拼命地鑽,心裡祈禱直至事畢,皇帝皇后都不要想起他來。
“不舒服就喝口茶,順順喉嚨。”皇帝想裝啞巴,暮皇后可沒那麼多時間跟他耗,今日她還沒午歇好妹妹就來了,吵完架回去了,她還得歇一會。
“你來作甚?”文樂帝謹(jǐn)慎地看著她,回了一句。
“沒什麼,來看看您。”暮皇后淡淡地道。
文樂帝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總算是等來了他的反應(yīng),暮皇后也就不浪費時間了,“您笑什麼?皇上心中高興?”
文樂帝立馬閉了嘴。
可暮皇后已經(jīng)是不管他什麼反應(yīng)了,自顧自地往下說,“您高興,可今兒臣妾這心裡,就有點不好受了。”
文樂帝根本不想跟她講話,但看她鳳眼一直盯著他,他只得不情願地說了句,“你又不好受什麼了?”
這宮裡,哪樣不是聽她的?連他都得按著她的規(guī)矩來,她還有什麼不好受的?
“這宮裡啊……”暮皇后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隨手從身後的書堆裡抽出一本來,見上面有先皇的筆跡,她就放下了。
文樂帝跟著她的手動,見她拿到他父皇的書,他心裡就是一緊,等她放下,心中就是一鬆。
等她拿了本一般新的,拿到手裡不放後,他看了看封面,見是本他寫了批註的書,心中哀鳴了一聲。
他心中不好受,有此書難逃厄運之感,但面上沒顯,硬是把眼睛從她手裡的書調(diào)回到她的臉上,嘴裡則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宮裡怎麼了?”
“這宮裡啊,臣妾很快就管不著了。”暮皇后仔細(xì)地翻著書,見上面都是皇帝工整的小字,越翻心中越滿意,覺得到時撕起來也應(yīng)頗爲(wèi)痛快。
“管不著了?”文樂帝眼皮直跳。
“嗯。”
見她應(yīng)了一聲後就翻書,也不繼續(xù)講,文樂帝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有話就說,有……就放……”
在皇后面前,文樂帝還是沒完全說出有屁就放的話,忍住了沒對她太粗魯。
書也沒多厚,翻了幾十頁也就沒了,暮皇后想到底是自己老了,心腸都不知變軟了多少,要換當(dāng)年,她不挑本厚的,都覺得有些對不住自己吵老大一架動的氣。
“您那些小妾啊……”
暮皇后只說了一句,文樂帝就沒好氣地打斷了她話,“什麼小妾,那是妃子。”
“對,妃子,您那些愛妃啊……”暮皇后從善如流。
文樂帝頓時尤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口,他父皇千挑萬選,怎麼就給他從暮家把那嘴巴最厲害的挑來了?
“您那些愛妃啊,心頭愛啊,”暮皇后慢慢地說著,見她說一句,他眼皮就忍不住跳一下,她冷冷地勾起嘴角,臉上一點笑意也無,“都這把歲數(shù)了,還跟本宮不老實,她們是不是想咱們皇家早點刨塊地,把她們給埋下去啊?”
文樂帝一聽,忍不住挑了眉,“又哪個不長眼的得罪你了?”
“多了去了。”暮皇后輕描淡寫。
文樂帝忍不住皺眉,多了去了?那麼多,他怎麼給她辦?一起辦了,朝廷上的那些嘴怎麼堵?
辦如家堵?
嗯,這也是個法子。
“說罷,看誰不順眼了。”已經(jīng)在想對策的文樂帝沒好氣地問了一句。
“和妃,淑妃,容妃……”
暮皇后僅念出三個來,文樂帝就氣得砸了新置不久的筆筒,咆哮道,“她們怎麼你了?”
三個都是生了皇子公主的,又不是隨意處的小貓小狗,他怎麼動?就算是小妾,那也是他孩子的生母,他難道還真全殺了不成?
“沒怎麼我,就是瞧不順眼。”暮皇后一看他動氣,臉色更冷了。
皇帝氣得從椅子上直接蹦起,朝黃金打的龍椅大力踹了好幾下,怒氣沖天地大喊,“你就不給朕幾天好日子過!隔三岔五地鬧,你就不嫌煩?”
“嫌煩。”暮皇后冷冰冰地道。
她自打嫁過來就嫌煩,可再煩她也受著了,皇帝如果不打算休了她,那最好也跟她一起受著。
見她還敢跟他對上,熱血衝頭差點神智全無的文樂帝硬生生地忍住了氣,重重地喘著氣平順呼吸……
他的老內(nèi)侍,躺在角落裡的老常子,這時已經(jīng)脆弱地抹起淚來了。
皇后娘娘哦,怎麼這樣子,找他們可憐的皇帝爺吵起架來了,明明他都從來吵不過她的,她還老過來欺負(fù)他。
文樂帝急喘了好一陣的氣息,才忍住沒把廢后的氣話說出來。
他廢不了後,以前廢不了,以後也廢不了。
她是暮家女,這天下找不出第二家比她孃家更省事的孃家來,她還有點好,把後宮打理得條理分明,平時除了愛點玉,也不怎麼花錢,這些年沒少替他的私庫省錢,他這樣連連安慰著自己,這才緩了過來。
“怎麼看她們不順眼了?”文樂帝氣過一陣,再回過神來,都有些焉了。
“你出去。”暮皇后沒跟他說話,轉(zhuǎn)眼瞧向了那躲在角落裡的老內(nèi)侍。
老常子正在抹淚呢,一聽這話,驚訝地擡起頭,見到皇后在看他,花了好一會才明白皇后娘娘這話不是對皇帝說的,而是對他說的,老總管一反應(yīng)過來,渾身一個激凌,立馬哆哆嗦嗦地,連滾帶爬地往門邊滾著走,“老奴這就滾,這就滾,娘娘,老奴這就滾,您別生氣,您可千萬別生氣……”
好不容易滾到外頭,朝著來扶他的兩個老徒弟就是哭天喊地,“皇上皇后又吵起來了,這可怎麼生好啊,先皇都不在這麼多年了了,誰來勸勸他們啊?我的先皇啊,老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先皇都從他嘴裡出來了,來扶他的兩太監(jiān)面面相覷,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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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跟皇后其實不怎麼吵架,但朝廷上卻還是清楚記得皇帝皇后吵過的兩次架,那兩次,宮裡都傳出了要廢后的謠言。
之所以說是謠言,那是廢后都沒有廢成功過,朝廷裡殘留下的老官還記得當(dāng)年有人不怕死在朝會上附和廢后謠言,那時皇帝的臉可比黑鍋底還要難看,沒幾天,那幾個附和的就被皇帝找了個藉口,丟了頭上官帽子,回老家種田去了。
自那次後,宮中再傳廢后的話,也沒有當(dāng)著皇帝的面提起此事了。
皇帝說了,他不允許後宮干政,但也不允許他的臣子管他後宮的事,誰犯了他的忌諱,他就殺了誰。
蕭玉珠這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皇帝皇后吵架,皇帝要廢了皇后的謠言,這日兩家人一起春遊,嫂子找了她上了她的馬車,她就好奇地問起了此事。
聽到皇后跟皇帝吵架的原因後,蕭玉珠頓了一下,小心地問嫂子,“那個,不是不許內(nèi)宮干政麼?”
如果蘭家是大皇子的人,那就是外政了,皇后這麼一弄,豈不是授人以柄?
“這也可算是內(nèi)宮之事,”暮小小跟不明內(nèi)裡的小姑解釋道,“后妃以前在孃家被什麼人教過,請的什麼先生,就是小時候奶過她們的奶婆子,這都是要記錄在冊的,如果事實跟名冊不符,那就是她們和她們的孃家欺瞞皇家的不是了。”
“那,可是不對?”
暮小小好笑地看了眼睛微張的小姑一眼,點頭道,“是不對,宮中各宮妃子的來歷籍貫這些冊子都在我二姐手中,我二姐記性好,素來把該要她管的這些事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都不會有錯,她從不會生沒來由的氣,她這人啊,最痛恨有人騙她,給她找不痛快,尤其此事還會涉及到九皇子,這次她肯定是氣大了,想讓她歇氣,肯定難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