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桶水”
用木板搭建的半露天淋浴房里,一個又瘦又高、滿腦袋肥皂泡的中年男子正用毛巾搓著后背。這一聲令下,守候在淋浴房旁的年輕軍官連忙招呼士兵供水。從水井到淋浴房也就六、七米的距離,但在熾烈陽光的照射下,光膀上陣的士兵們一個個汗流浹背。最后,一個酷似屠夫的光頭高高舉起水桶,將水倒入淋浴房上面的水盆——這水盆底部扎了若干小孔,能夠產生近似于大花灑的效果。
隨著透徹的清水瀝瀝地灑下,中年人終于露出了愜意的表情,縱情之下,扯著嗓子引吭高歌起來
過了大約一刻鐘,沐浴方才結束。年輕軍官適時送上熨燙平整的軍服,中年人穿上之后,又不慌不忙地佩戴起屬于自己的耀眼勛章——若不是意大利徽標在閃閃發(fā)亮,人們很容易將他誤認為是形體容貌都頗為相近的自由法國領袖戴高樂。現(xiàn)如今,自由法國與自由英國的“頑固分子”被迫流亡美國,在那個號稱自由民主的國度繼續(xù)他們希望渺茫的偉大事業(yè),然而在德美簽署和平協(xié)定進而形成戰(zhàn)略合作關系后,他們的處境顯得愈發(fā)尷尬,只差遭到美國政府的官方驅逐
。相較而言,這位在意大利遠征軍團擔任第6騎兵師指揮官的帕爾米洛.布魯諾將軍雖然身處遙遠偏僻而又干燥的中東,日子也比戴高樂們舒坦許多
趁著將軍擦臉的功夫,年輕軍官湊近了報告說:“長官,師部的餐車已經抵達,今晚就可以吃到您最喜歡的莫撒里拿芝士了”
“喔喔,那真是太好了”將軍高興地說,“傳令,今晚全師加餐,除了哨兵外都可以適量飲酒,我們明天開拔,加速向利雅德挺進”
“好,我這就吩咐下去”年輕軍官謙卑地恭維道,“將軍,在您的英明領導下,我們一定能夠成為第一支進入沙特首都的意大利軍隊”
將軍把毛巾往年輕軍官手里一甩:“誰能夠率先進入利雅德,現(xiàn)在看來靠的也不完全是實力,那些裝甲部隊平時有多么了不得啊,還不是在沙漠里暈了頭”
“那是當然”年輕軍官還未離開,天空中便傳來一陣輕微的嗡鳴聲。自從意軍入侵沙特以來,總共投入上千架戰(zhàn)斗機和轟炸機的意大利空軍牢牢掌握著制空權,以至于在地面推進的意大利軍隊甚至不知道沙特飛機是涂成什么顏色的。縱然另外兩路意軍都遭到了意外的重挫,這里的意軍官兵并沒有很認真地提高警惕,甚至沒有人拿起望遠鏡去辨認一下那架自北而來的飛機屬于什么型號。當然了,如此平靜的反應亦與人們的正常思維背道而馳:若是重要的指揮部,防空警戒怎會形同虛設,地面上的人又豈會完全無動于衷?
這一切對于飛行員來說都是相當要命的迷惑
“噢……我的上帝,那好像不是我們的飛機”
等到那架飛機以較低的高度從頭頂上掠過,仰頭瞟了那么一眼的年輕軍官終于察覺到了一點異樣之處。
將軍剛剛戴起圓片墨鏡,聽到這話,亦是相當驚訝地望著那架距此不超過500米的飛機:“那……好像是英國噴火式戰(zhàn)斗機?”
在北非戰(zhàn)役初期,數(shù)量占據絕對優(yōu)勢的意大利軍隊一度被英軍窮追猛打,體驗過那段慘痛經歷的意大利軍人,自然會對“角斗士”、“颶風”、“噴火”留下較為深刻的印象。不過,在從外觀判斷那是一架噴火式之后,將軍和他的副官面面相覷:“空軍什么時候開始使用繳獲的英制戰(zhàn)斗機了?”
盡管“噴火”比1942年以前任何一款意大利現(xiàn)役戰(zhàn)斗機都要優(yōu)秀,意大利空軍的首腦們卻從未有過把繳獲的戰(zhàn)利品納為己用的想法,除了有幾架完整的“颶風”和“噴火”被送到菲亞特和馬基公司的工廠進行拆解研究,其余的要么是被當成廢品處理,要么就是用來給意大利皇家空軍飛行員們當訓練標靶,這樣下來,到了1943年初,意大利人手里就沒有幾架還能夠升空的英制戰(zhàn)斗機了
“噴火”漸行漸遠,然而它還沒“縮小”成為淺綠色的小點,就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落下,轉眼間,遠處升起一團爆炸產生的硝煙,緊接著,一團更大的黑煙夾雜著明黃色的烈焰騰起,并幻化成為無比驚人的蘑菇云……
目睹此情此景,在場的意大利騎兵師官兵們一個個呆若木激。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叫道:“彈藥車隊那是我們的彈藥車隊”
為了跟上騎兵在沙漠地帶推進的速度,這些彈藥車并非普通卡車,而是意大利本國并不多見的半履帶式運輸車。它們不僅裝載了騎兵師持續(xù)作戰(zhàn)所必須的子彈,還拖曳了能夠給騎兵師提供火力支援的榴彈炮,失去這些彈藥車的騎兵師機動力固然不減,但不論進攻力還是防御力都將大打折扣
“快快通知那些彈藥車分散隱蔽”
將軍一邊抓著軍帽往尚且濕漉漉的腦袋上扣,一邊忙不迭地找馬,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跨上戰(zhàn)馬,只見那架飛機在空中轉了個圈,朝著騰起黑煙的地方俯沖而下,13毫米的大口徑機槍不斷噴吐著致命的火舌——哪怕有一萬個意大利人在同時祈禱,那連串的巨大爆炸依然接踵而至,升騰而起的煙云仿佛是有一整支蒸汽機時代的戰(zhàn)列艦在全速行駛,但撼天動地的爆炸打破了人們的臆想,同時令經受了正規(guī)訓練的戰(zhàn)馬驚慌失措,帕爾米洛.布魯諾將軍胯下的這匹也不例外
。一個不小心,在馬背上縱橫沙場多年的將軍竟狼狽地墜馬了,這一下子摔得可不輕,灰頭土臉不說,干凈整齊的軍服已經變成了“乞丐裝”
“一組人負責對空防御,一組人去滅火”
年輕的軍官雖然意欲在這緊急時刻表現(xiàn)出自己的應變能力,然而騎兵們要么是在找馬,要么是在找人,誰也沒有主動把自己歸入其中“一組人”。直到那架重新拉起的“噴火”在空中盤旋了半圈,這里仍然是亂糟糟的一片。
“這該死的畜生,應該槍斃了,槍斃了”將軍非常惱火地甩開副官,嘴里咒罵著令他如此狼狽的坐騎,然而按照往常的習慣,他剛剛洗完澡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佩戴“為了保證光亮而要不斷上油”的手槍,又不至于拿著自己的軍刀去追殺那匹慌了神的戰(zhàn)馬,正陷入痛苦的糾結之中無法自拔,忽的聽到身旁有人在叫:“快跑,敵人飛機來了”
仰頭望去,那架成功攻擊了彈藥車隊的“噴火”不知什么時候瞄上了這邊,此時正從高空俯沖而下,從正面看去,“噴火”的線條是那樣的簡潔流暢,卻又氣勢洶洶的像只撲向獵物的禿鷹。
“噢……這該死的……”將軍整個人完全愣在了原地,在他眼中,噴火的輪廓越來越清晰,甚至隱約可見座艙里有個兇殘的家伙準備按下射擊按鈕
一個小時零十分鐘之后,4架從也門基地起飛的馬基mc.2第6騎兵師的臨時宿營地,意大利皇家空軍的飛行員們自然不會在這浩瀚沙漠上空找到那架直接導致帕爾米洛.布魯諾將軍重傷的英制“噴火”式戰(zhàn)斗機,這多少讓他們松了一口氣——地中海之戰(zhàn)的情況來看,這種使用敞開式座艙的單翼戰(zhàn)斗機在二對一的情況下也未必能在“噴火”身上占到便宜,出動四架算是比較保險的選擇,但若是對方再多上那么一兩架,這些意大利飛行員恐怕更愿意看錯油料計的指針而調頭撤退。
肇事者固然已經逃之夭夭,但地面上卻還是不堪入目的混亂,數(shù)千匹軍馬毫無規(guī)律地分散在了方圓數(shù)十公里的區(qū)域內,意大利騎兵們只能費力地將它們往回趕,而在駐地的南側,七八輛擁有履帶裝置的運輸車已經基本變成了廢鐵,倒是有一輛安然無恙野戰(zhàn)餐車還在敬業(yè)地工作著,臨近傍晚,不少意大利官兵自發(fā)地聚攏在餐車周圍,或許在他們看來,之前的遭遇已經足夠倒霉了,再不填飽肚子,這一天簡直就是世界末日
盤旋幾周,四架mc.200便返航復命去了,途中還能看到那輛將布魯諾將軍緊急送往后方醫(yī)院的軍車,飛行員們不約而同地在胸前劃著十字,為這位不幸的將軍以及他那幾乎被擊垮的精銳騎兵師祈禱,同時將最惡毒的詛咒送給那架“該死的”英制戰(zhàn)斗機。事實上,這架“噴火”在返航途中出現(xiàn)了機械故障,最終迫降于距利雅德軍用機場數(shù)千米的沙地上,雖然飛行員只是受了微不足道的輕傷,飛機卻受了結構性的損傷,在既無維修部件、又無大型修理設備的情況下,它的戰(zhàn)爭之旅算是就此終結,但,沙特空軍的機庫里還停著幾架簡單維護就能夠重回藍天的“角斗士”。盡管在技術性能上已經遠遠落后于時代,可當對手是偉大的意大利軍隊時,任何奇跡都有上演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