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天明,黑沉沉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丁點兒星光,蕭瑟的北風呼呼地颳著,忽然間,一架體型適中、擁有三臺發動機的飛行器帶著一種低沉的嗚咽聲向著地面滑去。
雙座的駕駛艙裡,兩名飛行員已是滿頭大汗。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歲的副駕駛員每隔幾秒便大聲報出代表飛行高度的數字,年紀要比他大半輪的正駕駛員彷彿將全身的氣力都集中到了橄欖狀的駕駛盤上,只能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清的詞句:
“該死的,我根本看不清地面,這樣降落下去能有十分之一的生還機率?”
這時候,駕駛艙門“砰”的一聲被打開了,脫去風衣、一身精簡裝扮的空軍中校將半個身子探了進來,“情況怎麼樣?還要多久降落?”
機首發動機仍在運轉,正駕駛不得不吼道:“不太樂觀啊,長官!”
“250米!”副駕駛不擇時機地喊道。
正駕駛盯著前方說:“長官,您看,這樣的條件根本分辨不出下方是樹林還是平地,如果能夠等到天亮的話,情況就要好得多了!”
“天亮至少還要半個小時!”中校不留商量餘地地吼道,“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見鬼!”副駕駛像是真的看到鬼怪一般叫了起來。
“怎麼了?”正駕駛勉強轉過頭,順著副駕駛的目光,他看向駕駛艙中部的那些儀表,儘管駕駛艙裡沒有開燈,但那些帶有熒光粉的錶盤仍然是較爲容易辨別的。
“如果油表沒有出錯的話……我們的油料正在快速流失!”副駕駛無比驚愕地說。
“真被元帥猜到了,該死的!”中校咬牙切齒地喊道,“他們對這架飛機的管線動了手腳,也許還不止一處!”
窒息的沉悶持續了幾秒,正駕駛員用深沉而絕望的聲音說:“恐怕正如元帥猜測的那樣,我們的飛機被動了手腳!不僅是油料,現在連『液』壓也不正常了!瞧,我已經無法控制右側襟翼……它卡死了!”
雖然不是專業的飛行員,但從模範空降營『摸』爬滾打出來的軍官,對各種戰爭器械都應該都是有所瞭解的。中校張著嘴愣了幾秒,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長官,讓大家做好衝撞準備,我們這次降落的激烈程度將遠遠超過以往任何一次!”正駕駛厲聲喝道。
中校這時候全然沒有了官架子,他沉重地說了聲“好”,便黯然退出了駕駛艙。
就在他離開之後,副駕駛用無比懊喪的口吻說:“中尉,我們能活過今天就算是奇蹟了——左襟翼也失靈了!”
正駕駛空出左手,默默地摘下戴在頭上的耳機,只留那頂或許還能夠起到一點緩衝作用的飛行帽,轉頭瞟了眼高度計:“已經下降到200米以內了麼?也許,上帝會再眷顧我們一次!就這一次吧!”
襟翼失靈雖不意味著飛機完全失去控制,卻也是這個時代飛機失事的一大主因。原本朝氣蓬勃的副駕駛已經面如死灰,他用自己的右手在胸前劃著十字,“願上帝保佑!阿門!”
正駕駛已然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了雙手,他緊握著駕駛盤,面『色』猙獰地吼道:“來吧!陰謀家們,我要讓你們看到我的生命力!”
此時此刻,機艙裡的衆軍官們無不在全身心地祈禱著,同時也在怨憤地詛咒著。
儘管擁有粗壯的起落架和兼顧的機身構架,儘管飛行速度已經降低了不少,但若是這樣一頭撞上樹幹或是山丘,這架容克-52的命運將是極盡想象的悲慘。
也許早在日落之前,這個不同以往的夜晚就註定是暗藏殺機的。當初蘇軍投入重兵都未曾攻克的柯尼斯堡要塞區,如今卻從內部燃起了戰火。一大羣身穿國防軍制服、臂綁白『色』『毛』巾的武裝人員準確地找到了國防軍將領們臨時下榻的旅館與民居,旋即與那裡的衛兵發生激烈交火。短短十幾分鍾之內就有三名國防軍高級軍官陣亡,另有十餘人連同他們的警衛士兵被迫據守孤立的建築,這其中竟不乏馮.朔貝特、克萊斯特等名將,而這些人也是如今這支德國國防軍的中流砥柱和精神支柱,甚至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若是這些人集體退出戰鬥序列,前線的德軍部隊將失去以往靈氣與穩重並存的特點——中層軍官們並非不具備足夠的軍事素質,只是指揮大部隊作戰的經驗和能力絕非一夜之間可以獲得的。
在一座主體爲土石結構的農舍內,數名將領圍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碟狀的燭臺上點了一支白『色』的小蠟燭。屋子裡沒有風,微弱的火焰平靜地燃燒著,但當房門突然被打開的時候,它猛然搖動起來,最後竟熄滅了。
“長官,敵人出現在各個方向,根本搞不清他們有多少人,而且他們配備的是野戰火力,有迫擊炮和‘鐵拳’,我們的警衛部隊很難抵擋!”黑暗中,一個急促的聲音從房門方向傳來。
沒有人回答,黑暗中只聽得到沉重的喘息聲,片刻之後,有人劃燃了一根火柴,一張張宛若鐵板的冷硬麪孔才隱約回到了眼前。
“港口被嚴密封鎖著,就連潛艇也難以進入,陸上進出通道也都設立了多重檢查崗,因此我猜測……他們有很大的可能是通過空路進入要塞區的!”說話這人佩戴著陸軍一級上將的肩章和領章,領口佩戴著雙劍勳章,胸口還有一枚屬於上一場戰爭的鐵十字勳章,蒼老的臉龐上全然看不到驚愕或者焦慮,反倒是以費解和憤恨的表情居多。
“不可能!”一個惱火的聲音從暗處傳來,“柯尼斯堡要塞區的兩處機場均已提高到一級戒備,並且只接收可靠部隊的飛機降落!如果諸位不信,可以翻查這兩天的起降記錄,根本沒有超過百人的戰鬥人員進入,更不可能有迫擊炮和火箭筒運達!”
之前那個聲音立即解釋說:“凱塞林元帥,我絕沒有任何質疑您的意思!您看,在如此局面之下您還與我們坐在一起,這恰恰是最好的證明!我只是在按照常理揣測,其實陸上通道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再者,這些人也可能是通過傘降悄悄降落在要塞區的,別忘了,黨衛軍原本也是擁有空降部隊的!”
“那也不可能啊!”惱火的聲音自問到,“難道是雷達警戒部隊裡面出了問題,這才讓對方找到機會實施傘降?”
“諸位,眼下重要的是如何扭轉這糟糕的局面——很顯然,敵人想要將我們這些不聽話的人都置於死地!”說話這人坐在距離房門最遠處,燭光下,他紅『色』的陸軍元帥領章與領口的大十字勳章依然是十分惹眼的。
“再堅持十分鐘,要塞區的駐軍部隊就能夠趕到並且撲滅這羣飛蛾!”一個底氣尚且充足的聲音來自於靠近窗戶的位置,厚重的窗簾從很大程度上阻隔了來自外界的噪音,但也使得屋內的人無法直觀地判斷外面的光線變化。
佩戴大十字勳章的陸軍元帥深沉地開口道:“我最擔心的並不是這些襲擊者自身所造成的破壞力,柏林方面突然一改此前中斷補給的策略而採用強硬的武力手段,這種變化的背後必然是有重要原因的!”
有著蒼老面孔的陸軍上將接著話說:“這也是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漏洞在於何處的關鍵原因,他們很可能已經找到了我們的弱處,而我們對此還茫然無知!”
“我們之中有人已經暗中投靠了柏林,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的,他們肯定對我們召開秘密會議的時間和地點了若指掌!”暗處的一個聲音分析道,“當然,那人未必就在這間屋子裡!”
“不管怎麼說,今天的事件必將進一步打擊我們的軍心和士氣,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陸軍元帥有些失落地說,“事實證明,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對敵人抱有幻想!如今唯一的辦法,恐怕就是以武力手段迅速拿下柏林,逮捕那些喪心病狂的篡權者!”
“可如若他們已經悄悄離開柏林,亦或是我們派去進攻的部隊受到了魅『惑』而倒戈……”老邁的陸軍上將在這方面顯然有著不好的回憶。
片刻的沉默之後,陸軍元帥毅然決然地站了起來:“奪回柏林,成立軍權『政府』!”
似乎被這洪亮的聲音所鼓動,桌上的燭火突然往上竄了竄,屋子裡的光線頓時增加了一些,在座的將領之中,有人眼前一亮看到了新的希望,也有人依舊心事重重,像是被深重的悲觀情緒矇住了雙眼。不知不覺間,從屋外傳來的槍聲清晰了許多,聽起來,戰鬥的位置正在不斷迫近,而且時不時能夠聽到子彈打在屋子外牆或是屋頂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人們剛剛還站在戰略高度進行分析佈局,生死卻一下子擺在了眼前,屋子裡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沒有人再開口說話,他們靜靜地聽著雜『亂』的槍聲變得愈發清晰和激烈,直到有人再度將房門打開的時候,屋內的人才恍然意識到天已經矇矇亮了。
從外面衝進來的軍官興奮地報告說:“長官,駐軍部隊趕到了,敵人的進攻已經被阻止了!”
屋子裡並沒有發出歡慶的聲音,但開始有人挪動椅子,細聽之下還有人在長長地吁氣。站在桌前的陸軍元帥整了整衣領,用頗顯沉穩的男中音說:“諸位,我們已經站在了歷史的十字路口,何去何從,諸位想必心裡有數!現在退出的,我們絕不強留,如若願意留下來,就請竭盡全力,爲國家和民族的命運拼上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