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堂也是高腳竹樓的建筑,但規模要遠比民居大得多,式樣也莊重典雅。
大門打開,排排皎白的碎石簾子頃刻垂落,和竹樓四處的點綴互相輝映,倒真有幾分月宮的圣潔。
賜福節的重頭戲,就在族長的主持中拉開了帷幕。
當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女身影出現在重重碎石簾幕后,所有人都雙手合十,面露虔誠。
“恭請圣女賜福!悅”
兩側石簾被人撩起,白衣少女緩步走了出來。柳葉彎眉,明眸朱唇,確實漂亮。
“這個明月姑娘……攙”
千秋剛開口,冥安夙便危險地瞇起了那雙金瞳,硬生生把千秋后面的話堵了回去。
明月念了幾句祝詞,便走到神臺前親手拉下了神像上的彩錦,霎時,一尊瑩白玉像在月光籠罩中呈現在眾人眼前。
一瞬間,千秋和冥安夙都愣住了。
他們這才明白為什么所有人都說千秋像寒月女神。確實,很像!
一眼看去,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只是如果再看得仔細點,或是跟千秋熟悉的人,都會發現,千秋跟那尊寒月女神玉像無論是五官或氣質,都還是有差別的。
千秋的容貌已經是舉世無雙的,可這寒月女神似乎還要勝過幾分。
千秋的氣質比寒月女神多了股冷冽,寒月女神又比千秋多了點不食人間煙火的超凡,更像個神。
兩人同時搖了搖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國師大人,你要是再跟你的心上人呆呆相望下去,今晚的姻盟之賞我們可就要跟你搶了!”
“就是就是,快快回神啦!”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族長走近明月身邊低聲說了什么,明月神情一暗,癡癡地向冥安夙望來。
冥安夙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對方也回以一笑,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極其的勉強。
當她看向冥安夙身邊的千秋時,先是一愣,而后黯然地轉身背對眾人,捧起花球向著人群拋出,準確地說,其實明擺著就是向冥安夙拋的。
這是在拋繡球招親?
千秋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就驚訝地發現冥安夙竟然伸長雙臂奮力去接了。
這……不是在拋繡球招親嗎?
她這廂里一頭霧水,看得蒙了,旁邊的冥安夙卻是一瞬間就被人群淹沒了。
冥安夙頭抬得老高,手臂伸得老長,氣悶得大喊:“喂喂喂,不帶你們這樣的!你們也太不厚道了,專來跟我搶!”
“哈哈哈哈……”
人群中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國師大人急了,要發火啦!大家伙快閃開啦!”
一群人一哄而聚,又一哄而散,冥安夙捉準時機一躍而起,輕松把花球拿到了手。
他將花球高高舉起的剎那,周圍瞬間沸騰了,少年少女們七手八腳地把冥安夙和千秋推進了月神堂。
“此地風俗,入鄉隨俗就是!”眾人推搡中,冥安夙湊到千秋耳邊說了一句。
打這之后,千秋就一直處于懵懂的狀態。先是被幾個少女推進了月神堂里的一個內閣,之后便是從頭到腳的一陣穿戴裝扮。
看著鏡中的自己,千秋愣住了。
珠玉鳳冠,大紅嫁衣,就連原本蒼白的臉頰也被嫁衣映得艷若桃李。
這……是自己嗎?
她還猶自盯著鏡中的影兒發愣,大紅蓋頭已經落下,緩緩遮擋了視線,眼前,只剩下了一片喜氣的紅色。
“勞煩問一句,這是……”
她被弄得暈頭轉向,本想多問一句,旁邊的婦人忽然開口:“噓!可不能說話,不吉利!”
此時,外面傳來眾多少年興奮的喊聲:“新郎心焦焦,之子于歸否?”
守在門口的少女們笑盈盈地喊道:“新郎果真心焦焦嗎?”
千秋清楚地聽到外面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聲音攜著無盡的溫柔繾綣,朗聲唱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
懵懵懂懂的思緒,原本猜測這不過是一場入鄉隨俗的游戲,走個過場便罷了。
可這一刻,聽著外面情意綿綿的歌聲,千秋忽然有點慌亂。
哪怕,哪怕這只是一場游戲。
但她是真的穿上了嫁衣,前世今生,第一次,作為一個女子,穿上了火紅的嫁衣。
而當她被人簇擁著走上了喜堂,有人把喜綢塞到了她手里,她看到喜綢的另一頭,一個身穿新郎喜服的男子此刻正牽著她,溫柔地唱著歌。
盡管蓋頭遮了眼,可她知道,那是小夙。
她的小夙,已經長成了翩翩郎君的小夙。
一人的歌聲罷了,眾人的歌聲再次響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唯美浪漫的賀婚詞,表達著所有人對這對新人的祝福。
千秋覺得手中的喜綢很燙手,燙得雙手都在發抖,頭頂的蓋頭很重,悶得她透不過氣來。
她難受,難受得想落淚。她開心,開心得想落淚。
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想著,如果能在這一刻死了,該多好……
“恭喜你們,你們的姻緣能得到寒月女神的祝福,定會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明月作為寒月圣女,為他們送上了祝福。之后,在《桃夭》的賀婚歌中,族長高聲喊出了拜堂的賀詞。
“一拜天地,月下鸞鳳共結縭。”
“二拜高堂,千里長謝雙親恩。”
“夫妻交拜,如意并栽連理枝。”
“禮成,送入洞房!”
四周圍一片歡呼雀躍,這場夢來得太突然,也太美妙了,讓人情愿沉溺其中,在這場泡沫般的幸福中沉醉荒唐下去。
“國師大人如愿以償,我們就不打擾了哦!快進去吧!”
冥安夙被人一把推進了新房,坐在床邊的千秋驀地抓緊了裙擺。
她看著越來越近的大紅衣擺,他看著垂首不語的新娘子,兩個手握大權、叱咤風云的人物,此刻卻嘗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
冥安夙坐到她身邊,覆上了她緊握的手,輕問:“緊張嗎?”
千秋本想說,這不過是一場迎合風俗的游戲,有什么可緊張的?可是話到當口,她卻說不出來了,就像夢境,就像幻境,一旦境中人道出了真相,一切,就全都破滅了。
她舍不得,她想縱容自己貪心一回,誠實一回。
“嗯!緊、緊……張……”
“張”字尚且含在嘴邊,紅蓋頭外忽然暗了一片,冥安夙隔著蓋頭輕輕吻上了她的額頭。
“我也緊張,很緊張。”
是啊,他的手心貼著千秋的手背,汗津津的,四周都縈繞著牡丹花的香氣。
“穹兒,我們拜堂了,成親了,在過去的日子里,我時常夢到你穿著火紅的嫁衣走到我面前,嫁我為妻,今天終于成真了,我們拜堂了!”
他幾次抬起手,想把蓋頭拉下,可每一次到最后都縮回了手。他害怕,怕一旦揭開了蓋頭,這場不真實的美夢就要醒了。
“啪”的一聲,燈芯炸開了,在這兩兩相對彼此沉默的新房中,這一聲燈花炸開的聲音格外的響亮。
終于,千秋抿了抿嘴唇,輕聲道:“小夙,謝謝你!”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在這樣的好日子里,怎么能讓自己哭呢?
停頓了片刻,好不容易壓制住淚意,她才又補充道:“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活了兩回,她以為自己沒有那個福氣穿上嫁衣,將來……更是沒有機會了。
可是今天,她穿著嫁衣,拜了堂,成了親,無論是真是假,畢生能有這么一回,知足了!她真的知足了!
冥安夙取出一根紅繩,纏著兩人的斷發編結在了一起,又斷成兩根,各自串了一粒圓潤的月光碎石,做成兩條手鏈系在了彼此手腕。
他緊緊握著千秋的手,看著彼此手腕上的鏈子,才略感心安,滿足地笑了。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有赤羽蛛結緣絲結發,月光石為盟,我一定可以緊緊地抓住你了!”
一手緊緊相握,一手緩緩挑起了佳人的蓋頭,畢生摯愛的女子,日夜思慕的容顏,深深地映入了眼底,心底。
“小夙,謝謝你!”
千秋靠向他肩頭,合眼含回了淚水。
小夙,真的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
我這輩子,再也沒有任何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