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量壽佛,這位施主,貧僧在此等候多時了。”一位發須皆白的和尚突然攔在謝清影的身前,單手一禮。
“無量壽佛,這位大師……”謝清影奇怪的開口。
“施主,小徒的俗家名字叫廖炳文。”老和尚一笑,再度施了個單手禮。
是他!沒想到,自己進入京城,遇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他。
京城外的皇覺寺香火鼎盛,煙霧繚繞,掩映在青山碧水之中。跟隨在老和尚的身后,走到一個流水亭旁,停下了腳步。
“這間流水亭,聚天地靈氣于一體,引山泉水過亭下潺潺而東流,兩側古木參天,花紅柳綠,可是這皇覺寺最美的盛景之一。”亭中原本坐著禮佛的沙彌突然開口,話音的熟悉感讓謝清影一怔。
沙彌緩緩站起,轉身來到謝清影三尺之外站定:“無量壽佛,一別三年,施主近來可好?”
居然是廖炳文!!
謝清影瞪圓眼,好久也說不出話。
反倒是廖炳文更能適應,再一個佛禮:“施主,小僧法號滅緣,緣起緣滅皆隨緣。”
“滅、滅緣師傅。”謝清影輕輕揭掉臉上的蒙臉布,雙手合十,還了一禮:“是清影著相了。”
滅緣指著小亭內的蒲團:“施主請坐。”
看著眼前的滅緣,那一聲“我真的做不到”似乎還在謝清影眼前閃過,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她再找不到一個可以暢聊的話題。幾次動了動嘴唇,最后都只能化作一聲嘆息。
“無量壽佛。”滅緣卻雙眼直視,臉色坦蕩:“施主一別三年,見施主消瘦至此,可是這三年過得艱難?兩日前師尊與小僧說施主回京,讓小僧在此等候,與施主了卻前緣。”
“何為緣滅?何為滅緣?”謝清影扭頭看向外面的潺潺流水:“在需要的時間,遇到了理想中的人,就是緣分;緣分的開始也就是緣起,不得已而結束就是緣滅;也就是有緣而無份!揮手斬斷這份緣,就是滅緣!不管你是炳文,還是滅緣,與清影來說,都是朋友,并無區別。”
滅緣一愣神,似乎沒想到謝清影會如此說:“ 佛說:每個人所見所遇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緣.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天意。施主不必執著。”
謝清影一垂眸長嘆:“佛說:五百年前結緣來,前生注定非今日;佛還說:今生種種皆是前生因果。清影是一個愚人,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前生因果。”
“無量壽佛。因結了前世因,才有了如今的果,施主著相了。”
老和尚緩緩行來,一禮后在蒲團坐下:“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佛還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佛又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施主有禮,老衲今日帶施主來此,是想給施主看一物。”老和尚說著,將帶來的盒子推到謝清影近前:“施主請。”
這是什么?
謝清影望著石臺上的木盒,伸手將木盒打開,里面,是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球,水晶球表面有著淡淡的光澤流動,美麗異常。
正當移開視線,突然水晶球內發出一道強烈的吸附力,謝清影只覺得渾身一輕,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莫名的空間內。片刻的慌亂過后,正打算尋找出路的她,突然被空間里的的人影吸引住了目光。
那里的人影似乎正是她自己,她靜靜的漂浮在空中,默默的看著里面飛快的閃過一個個眾多的畫面,既有前世里那個血淋淋的自己,也有今生那燦爛如曇花般一現的愛情。謝清影癡癡的望著里面的一切,好似在看著的,只是一個陌生人的一生。
直到水晶球里的畫面已經消失了很久,謝清影才從這詭異的水晶球中掙脫出來。
睜開眼一看,天色已黑。小亭內的三人依然保持著原本跪坐的姿勢。謝清影動動早已酸麻的雙腿,有著片刻的不知所措。
“施主可曾看明白?”老和尚垂眸閉眼,手上的佛珠轉動,配合著滅緣嘴里低低的念經聲,平靜的問道。
謝清影點點頭,又搖搖頭。
“師傅,點頭是因為我看明白了,前世也好,今生也罷,俱是虛妄,都是我的人生,也都不是我的人生。我看不明白的是,我為何會有重來的機會?我為何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
“因為命運之輪在旋轉。”老和尚淡淡的說道:“天自有道,在天道之中,有一條時光長河,可是偶爾總是有那么一兩條頑皮的魚兒,會躍起跳出時光長河之外,可是不管這魚兒躍起有多高,它終究會有重新匯入歷史長河的一天。”
“師傅的意思,是讓我做那奮力躍起的魚兒,跳出時光長河,自由自在?”謝清影微微一笑道。
“老衲并無此意。”老和尚輕輕合上木盒的蓋子:“跳出時光長河可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自然,也會相應的失去一些東西,比如你的容貌。”
從未聽說過這種論調的謝清影呆愣了,不錯,這三年來,與其是說她因為容貌被毀,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不如說她是自己與自己過不去,放不下心里的那個包袱,即便是在那一天的談話之后,劉紹輝就突然間從她的身邊消失了蹤影,她獨自發呆了幾天,直到饑腸轆轆的她終于想起四處尋找,她才發現那封他四天前留下的書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寥寥幾個字:愿,來生再不相見。
如果自己真的是這命運長河里的那尾逆流而上的魚兒,如果還真的有來生,我謝清影愿在佛前許愿:如果來世我和他再次投胎為人,就讓我和他做一路人,即便擦肩而過,也對面不相識。
隨著滅緣的腳步一前一后行到寺院后山上,進到一座小木屋旁,滅緣稽首:“有勞施主,皇覺寺內不留女客,倒是有勞施主了。”
“無事,我正好可以在此歇息兩日,一路風塵仆仆,我也累了。”謝清影隨和的說道。
“施主請進,在對面山崖的小木屋上,住著一位脾氣不好的客人,終日非打即罵,總是對他的伺從呼來喝去。施主如果聽到對面有什么動靜,大可不必管他。”滅緣指著山澗另一側的小木屋說道。
謝清影輕輕點頭:“有勞滅緣小師傅了。”
“施主保重。”滅緣似乎還想說點什么,最終什么也沒有再說,緩緩離開。
抬眼打量四周,小木屋里擺設簡單,只有寥寥幾件必須的生活品而已。看看周圍,謝清影拿起架子上的木盆,走出小木屋,來到山泉邊打了水,草草的洗簌一番。
正打算返回,山崖對面突然傳出一男子的怒吼,似乎在咒罵著什么,不過隔得稍微有些遠,聽不清具體的內容。不愿多管閑事的謝清影正準備回去,卻止步于對面男子的一句話:“放開我!讓我去死,你們怎么不讓我去死,清影,清影!”
這聲音?這是李俊茂的聲音!!
謝清影再顧不得其他,噗嗵一聲跳進山泉里,完全不理會身上的濕衣,連滾帶爬的爬上對面的山崖。怎么會,怎么會,怎么會是他?怎么可能會是他?!
俊茂,清影來了,俊茂。
等到謝清影終于爬上對面的小木屋時,還沒有到近前,就被一對侍衛阻攔下來:“什么人?站住。你是何人?”
謝清影拼命前探,努力想要看清木屋內的人影:“幾位,我是借住在對面山崖的小木屋的香客,來此是想問問,木屋內的人是誰?怎么叫得如此厲害?”是你嗎?俊茂,是不是你。
“勸你還是少管閑事,這樣可以活得更長久些。”其中一個侍衛用冰冷的矛尖輕觸謝清影的胸口,話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我只是想來問問,畢竟,畢竟我對照顧病人,很有一套。”最好是能讓她進去看看,是不是李俊茂。
“發生了什么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木門被推開,一個人手持燈籠從木屋內走出,拿高了燈籠照像謝清影的臉,突然發出一聲輕咦:“咦,怎么會是你?”
來人正是李俊茂隨身的隨從小季子。
“小季子,好久不見。”謝清影苦笑著說,半掩的臉上,那一道刀疤依然依稀可見。
身后又傳來一聲壓抑的吼聲,小季子急忙吩咐旁邊的侍衛:“放下,放下,都拿著家伙干什么?”
說完,又看向謝清影:“小姐,您這邊請。”
推門進入另一間木屋內,這間房里有一股很濃重的藥味,一旁木桌上堆放著一堆被弄臟的衣物,從上面黑褐色的印痕來看,應該是被打翻的湯藥污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