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圣上,今夜離宮之時,請叫兩位皇子與妾身一起送先皇入帝陵。”陸錦棠聲音有些嘶啞。
沈世勛終是忍不住,抬腳上前,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來,“妾身?你可知先皇身邊只有皇后放能如此自稱,你……連名分都未曾有!”
陸錦棠皺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朕會讓皇后娘娘與圣上合葬,一起送入帝陵。且朕已經安排好了護送先皇的人馬。”沈世勛緩緩說道,“先皇的得力大將,廉清也會親自護送。至于你……”
陸錦棠抬眼看他。
“你若舍不得先皇的孩子,便……繼續留在宮里,照顧皇子們吧。”
沈世勛說完,放開了扶著她胳膊的手。
陸錦棠眼神顫了一下,“我……留在宮里?照顧皇子?”
“怎么?你不想?”沈世勛皺眉看著她。
陸錦棠閉了閉眼睛,“先皇有遺愿,希望他所愛之人,離開皇權富貴,去過閑云野鶴的生活。我受此重托,惟愿能提先皇完成此愿。盼圣上能夠成全?!?
沈世勛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我愿帶著皇子,離開宮闈?!标戝\棠勾著嘴角笑了笑,“先皇的子嗣,如今還留在宮里,未免身份尷尬。雖然先皇有遺詔,言明兩位皇子不可繼承皇位,但誰知道世人的口又會怎么說呢?圣上不如放了他們自在?!?
沈世勛輕哼一聲,“即便他們要離宮,也不該是由你來照顧,你……無名無份的,不過是個宮婢而已?!?
陸錦棠皺眉看他,他也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我與先皇,情深意重?!标戝\棠鄭重說道,“縱然先皇臨走之前,沒有給我位分,但先皇最后一段路,乃是我陪伴著走過的,于此,圣上也不該攔著我為先皇送行!”
“并非朕不講情面……”沈世勛深吸了一口氣,負手踱步到窗邊,他舉目望著窗外高大的龍爪槐,“乃是宮里有宮里的規矩。倘若你真的要為先皇送行,那么,一旦你入了帝陵以后,就不能再離開,你不但要為先皇送行,還要為先皇和太后守陵。這輩子都不能再行入宮,你可同意?”
陸錦棠微微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他逆光而站,且是望著窗外的,陸錦棠只看到他的背影,以及他緊緊交握在背后的手。
陸錦棠有種怪異的感覺,“我不會再入宮的,一旦送先皇離開宮中,我就不會再回來了?!?
沈世勛卻是笑了一聲,“連皇子都不能挽留你,留在宮里嗎?”
陸錦棠聞言一愣,“圣上不許皇子去送先皇嗎?那是先皇的孩子,于孝道來說,他們也該去送的!”
“二皇子昏迷不醒,大皇子年歲也幼。你我都很清楚,先皇下葬,乃是密不外傳的事情,讓年幼的皇子去送,無疑增大了風險。自然是不去為好,出于對二皇子安危著想,也該叫他留在宮里,由最好的太醫照看著穩妥。”沈世勛轉過臉來,看著陸錦棠。
他站在窗口光芒極勝的地方,陸錦棠看不清他臉上神色。
但那種怪異的感覺,在她心底卻是越發的明顯了。
“你以為朕說的對是不對?”沈世勛問道。
陸錦棠抿唇皺眉,沉默了一陣子,她忽然明白過來,她低頭笑了幾聲,“舅舅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有我的打算,但請舅舅不要阻攔。”
“你……你說什么?”沈世勛的語氣有一瞬間的慌亂,“誰是你舅舅!”
陸錦棠提步向他走過去,“舅舅,你裝作沒有認出我的樣子,就可以不承認我是錦棠了嗎?”
“莫要胡說了!皇后娘娘正躺在鳳棲宮里,她的尸身還用冰鎮著呢!”沈世勛沉聲說道。
“且不說紫陽道長與你的關系甚好,我如何是陸錦棠,他必然早已告訴你?!标戝\棠在他身邊一步之外站定,仰臉看他,“單說你繼位以前,把保密工作做的如此好,沒有叫我聽聞一絲風聲,你既是內閣選立出的新帝,必然會知曉宮中先前發生的事情,你也該知道,云璋他對我態度如何。憑借此,你能猜不出我是誰?”
沈世勛皺緊了眉頭,凝視著她。
陸錦棠蒼白的笑了笑,“舅舅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宮中與我來說,沒有了云璋,就沒有了意義,這里只能是我的傷心地,請舅舅放我離開吧……”
陸錦棠話未說完,沈世勛卻忽而上前一步,緊緊的抱住了她。
“放手!”陸錦棠登時就惱了。
沈世勛卻把她緊擁在懷里,“你不是陸錦棠,不是我外甥女!我不是你舅舅!皇后已經死了!”
他聲音帶著顫抖,胳膊卻把她箍的緊緊的。
“你放開我!”陸錦棠的聲音里已經含了濃濃怒意,“云璋就在一旁看著,你就是這么對他的妻嗎?他把皇位把天下都留給了你,你卻這般不尊重他的未亡人?”
陸錦棠怒斥的聲音,如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沈世勛的心頭上。
他手上力氣略松,她立即掙脫出他的懷抱,退到床邊站住。
“舅舅別裝了,你打從未進門,就知道我是誰?!标戝\棠冷厲的目光看著他,“你裝作不認識,就能把我留在宮里了嗎?我以為舅舅早就想明白了,你我之間永無可能!”
“我是早就想明白了,我是打算一輩子都只做你的舅舅……可你不是死了嗎?”沈世勛似乎也動了氣,“我的外甥女已經死了,如今活生生站在我眼前的女子,是與我沒有世俗、沒有親緣關系羈絆的女子,是我埋在心底真心喜歡了這么多年的女子?!?
陸錦棠低頭笑了笑,“我會帶著玉琪和玉玳,送先皇太后入帝陵,從此以后再不回來了。沈家的那個小姑娘,沈昕如今也可以做真真正正的公主了。日后這宮里還會添更多的皇子公主。圣上喜歡的女人可以有很多。我與先皇卻永遠是彼此的唯一?!?
“你……”沈世勛暗暗咬牙。
他瞪眼看了她半晌。
她就那么挺直了身形,站在秦云璋的床前,好似無所顧忌,隨時都可以用性命追隨他而去。
“呵……”沈世勛忽然擺了擺手,“你不用擺出這玉石俱焚的架勢,你知道……我對你從來都狠不下心來……如果狠下心,即便得不到你的心,也總能得到你的人……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殿中安靜,有風鼓動著輕紗簾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