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芙在家等啊等啊,終於等到了三日回門的這一天。
與她一起翹首盼望的,當然還有二老爺和二夫人。
這天一早,沈幼芙就被徐嬤嬤拉起來梳妝,直將她妝點得漂亮極了,卻還是不滿意“六姑爺今日要來,咱們主子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行……也不知道咱們主子什麼時候成親,奴婢會梳幾百樣好看的婦人頭呢!”
六姑爺正是瑾飛白……
沈幼芙也知道她是氣不過才這樣說,於是“哼”的一聲不去理她。嬤嬤自知失言,笑著打了自己的嘴,趕忙伺候沈幼芙吃了早飯,便囑咐露兒陪著沈幼芙一起去往暖閣。
沈家一下子嫁出了兩個女兒,這偌大的宅院就更顯得空蕩蕩的。唯有大家一齊擠在暖閣裡的時候,纔不用去面對這種孤單落寞的感覺。
暖閣裡,二老爺和二夫人都已經到了。沈幼芙張望了一圈,卻沒看見容姨娘的影子。
“難得親女回門,她難道都不來看一眼嗎?”二老爺正好開口問二夫人。
沈幼芙沒有打斷父親的問話,靜靜走進去,在母親跟前找了個座坐了。
只聽二夫人溫柔一笑。
“我也是這麼個話,所以一早就差人去請了。”二夫人解釋道“倒不是蓉兒無情,這天下哪有親孃不念兒女的?可老爺您也知道,蓉兒她是個守規矩的,她不願意逾矩我總不好被逼她來。”
……沈幼芙實在懶得說話。
容姨娘要是來了,當著老爺夫人的面上又能怎樣?
還不如不來,沈憐回來時想要見她,便要去她屋子裡見——反正二夫人絕對不會不允許……到時候。母女關起門來說什麼不行?
要不是今天等著看好戲,沈幼芙現在就想將容姨娘請了來!
讓她們一肚子這小心思都見鬼去!
沈幼芙正不高興,外頭傳來下人的彙報聲卻讓她臉上立刻揚起了笑容。
“五小姐和五姑爺到了!”
聽聞長女回來,二老爺急忙起身,這一聲“快請進來”還沒說完,二夫人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暖閣中的下人都慌了神,趕緊用熱水沾了帕子。給二夫人擦淚。
可二夫人使勁用帕子擦著。卻擦也擦不幹。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沈幼芙也跟著心酸。
女兒最是孃親的心頭肉,別說嫁給曹家這樣的寒門了。即便是嫁了天下最好的男兒,這做母親的也必會有這樣那樣的擔憂。
沈幼芙上前輕輕拍著二夫人的肩膀,抽著鼻涕小聲道“母親別哭,要是也惹得姐姐哭起來。曹家哥哥可要嚇壞了。”
這一句話,可是比什麼都管用。
二夫人的眼淚還沒止住。人卻像乩童起乩一樣立刻充滿了精神!——是啊!這樣哭哭啼啼,可不就是抱怨女兒嫁得不好?
……不能讓女婿爲難!——要不然,回去難爲幼蘭可如何是好?
沈幼芙見二夫人不哭了,招手叫來了二夫人隨身的丫鬟。去娶了些妝粉給二夫人補上。
這才撲好了粉,就聽門外一陣哭聲由遠及近!
沈幼蘭幾乎是一路哭著進門的!二夫人和沈幼芙的擔憂倒是多餘了,因爲曹文山並沒有絲毫不滿。反而在沈幼蘭的身後,輕輕攬著她。任憑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卻仍舊對她十分寵溺的樣子。
一看見曹文山的眼神,沈幼芙就放心多了。
古代直男癌頗多,耐煩聽女人哭哭啼啼的男人卻真是少之又少。尤其是這種時候,回門的時候,女兒跑到孃家哭成這樣,可不是覺得在夫家過得不順心嗎?
曹文山雖然寵著沈幼蘭,但也還是有這層顧慮的。
只是他不是嫌惡,卻是真的害怕岳父岳母誤會……
見沈幼蘭只知道哭不說話,他只好騰出一隻手行禮,然後喏喏地衝著二老爺二夫人解釋道“在家的時候,好著呢……都挺高興的!這一來,就是想您二老了。”
曹文山這話一出口,二夫人又忍不住了。起身上前抱住沈幼蘭,母女倆徹底不管不顧地跑到旁邊哭去了。
二老爺也挺想抱著母女倆哭一哭,可惜又被沈幼芙一眼神瞪回去了。
他摸摸鼻子尖,趕緊招待曹文山坐下,又吩咐上茶水糕點招待著。
這翁婿二人本來就是一個老師教的,所以也十分有話聊。從一開始的客套,聊到婚後生活如何,再到後來,完全拋開這些俗事,居然聊起了那些詩文經典來。
沈幼芙看著暖閣裡的其樂融融,一時心裡也覺得暖洋洋的。
不過,恐怕要不了多久,沈幼芙跟那討厭的瑾飛白就要回來了……
沈幼芙正想著這事兒,外頭就傳來一個猶疑的報信聲。
“六小姐回來了……”
暖閣裡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了話題,齊齊向外看去。曹文山更是收起了方纔聊得興起時高興的表情,變得有些淡然。
簾子被掀起來,只見沈憐聘聘婷婷地走了進來。
今日沈憐穿了一件大紅牡丹繡珠的襖子,下面是一襲水紅的長裙。襖子和裙邊都鑲了暖和貴重的羊羔毛。她挽著精緻的婦人髻,髻上帶著一整套同料開出來的翡翠頭面。耳垂上的兩顆翡翠大珠的耳墜,更是綠得濃豔漂亮。
這一身行頭,可是價值不菲。可不知爲何,她這一進來,就與全家格格不入似的——暖閣之中一下子就冷了場。
沈憐倒也不怯,她仰著脖子,將手中一摞禮物甩給下人接著,往暖閣正中一跪,爽快利索地給老爺夫人磕了個頭。
磕頭的時候,沈幼芙理所應當地又被沈憐的翡翠鐲子晃了一眼……
二老爺顯然也覺得有些生分——這嫁出去的跟回來的。怎麼就好似兩個人一般?
不過他作爲父親,還是十分正常地問起了他最想問的問題——“飛白呢?怎麼沒跟你一齊回來?”
沈幼芙這才注意到,那個令人討厭的瑾飛白居然沒來?
……原本一屋子的人,都被沈憐這隆重的打扮所吸引了,居然集體忽略了瑾飛白這個重要人物……
沈憐眼神淡淡地在屋中掃了一圈。看見沈幼蘭仍然穿著從沈家帶走的衣服時,她的目光明顯露出了一絲輕蔑“夫君忙著春闈一事,正在府中沒日沒夜的用心。女兒不忍讓他分心。這便獨自回來了……父親母親。不會怪罪女兒吧?”
……不會怪罪你?
沈二老爺被沈憐的反問噎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當然不會怪罪自己的女兒了。要怪也該怪瑾飛白不懂事……不是嗎?
說起這回門歸寧,可是個重要的禮數。絲毫不誇張的的說。一樁婚事,只有回門之後,纔算徹底禮成呢!
公婆那邊認可了女兒,岳父岳母這邊也要認了兒子纔是啊。哪有說因爲事忙就不來的?就你們家的要春闈?曹家難道不要?
可話又說回來。二老爺就算置氣,那也是幫著沈憐抱打不平。
可瞧沈憐這幅樣子。倒將他逼得沒話說了……
二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二老爺。嫁夫隨夫,幫著夫君說話纔是常理,也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她衝沈招招手,讓沈憐與沈幼蘭一左一右挨著她坐著。溫和地教導道“你二人既已離了沈家。以後便不在是閨閣女兒了,凡是要以夫家爲重……”
二夫人一片慈母之心,沈憐卻聽得十分不耐。
她今天回來。可不是來聽這些廢話的。
一來,她要將夜明珠的事情落定——當著沈幼芙的面前拿出來。沈幼芙又不敢承認這是賀家送她的……所以以後這東西,可就徹底歸了自己,歸了瑾家了。
二來,她還要見見容姨娘!反正容姨娘也不怎麼得父親寵愛,一天閒著沒事情做,倒不如幫她查查,是誰把那百子千孫被放進嫁妝中,害得她新婚第二日便跪了一整天,差點誤了晚上的圓房!
“五姐怎麼不帶首飾?敬茶的時候,夫家不是該回禮的嗎?”沈憐早就聽得不耐煩了,硬生生將二夫人的話打斷,與沈幼蘭攀談起來。
沈幼蘭對她一點好感也無,卻聽二夫人道“是我糊塗了,你們倆如今纔是更有話聊了呢!”
二夫人說完,便一臉天真,也等著沈幼蘭做答……
沈幼蘭一向直來直往——曹家雖然艱辛,但曹文山待她好,所以她更不覺得有什麼可避諱難爲情的了“家中母親妹妹都不愛做打扮,且上下事情繁雜,帶著多有不便……”
沈幼蘭笑著對二夫人解釋,她笑得真心,二夫人也能察覺得到。
雖然還是遺憾女兒度日不易,不過見她開開心心的,也就心滿意足了。
可沈憐卻沒打算就此罷休。
“上下事多繁雜?”沈憐皺著眉頭,“事情再多,不是還有丫鬟婆子們呢?再不濟夫君跟前的小廝們也是能使喚的,難不成,還要姐姐親力親爲?”
她還真說對了。
曹家的事情,從頭到尾就是曹文山和他的一個書童在做。哪有什麼婢女婆子,更別提什麼小廝了。
曹文山就坐在當場,卻沒見過如此無禮又愛搬弄是非的人——這到真跟那瑾公子挺相襯的。
衆人臉上都不好看,沈憐卻轉著自己手腕上的鐲子,一臉無知的樣子。
眼看氣氛要冷,沈幼芙靠在手枕上,眨著亮晶晶的眼睛“什麼事情都要五姐親力親爲?那曹哥哥每日讀書習字,可都是五姐紅袖添香嗎?”
曹文山和沈幼蘭正有些惱怒沈憐的無禮,聽見這話,卻誰都氣不起來了。
沈幼芙見自己八成是說中了,於是露出饒有興味的表情,人小鬼大的眼神在五姐和曹文山兩人中間轉了個來回,立刻就將二人看得都臉紅了起來。
她倆的表情,可是讓沈幼芙滿意極了,
她搖頭晃腦地看著沈憐“可惜六姐夫身邊可以使喚的人太多,六姐姐是怕沒這個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