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退伍的前幾天,連長和指導員找我談過一次話,他們希望我能夠留在部隊,而且明年還可以爲我申請一次報考軍校的機會。因爲他們覺得我的各項軍事技能過硬,又有些文化,就這麼走了,是部隊的損失。
不過他們真誠的建議卻被我拒絕了,因爲我已經厭倦了部隊裡單調的生活,開始懷念與猴爺相處的那段無拘無束的生活了。我知道那纔是我向往的生活,即使留下了,我也不會有什麼作爲,因爲我的心思全在研究《伏羲天機卷》上面。
離開部隊的前一天,我去看望了趙大媽和娟子。娟子當時哭得像個淚人,山裡人重感情,我知道對於小小年紀的她,“離別”兩個字過於沉重了。
看著娟子的樣子,弄的我也覺得鼻子發酸,我答應她,以後有時間會回來看她和趙大媽的,娟子這才止住了哭聲。臨別的時候,我留下了一個用彈殼做成的汽車模型,算是給她們當作紀念,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因爲我怕再回過頭時,會掉下淚來。
當天晚上我把這三年攢下來的津貼全都買了酒。指導員讓胖班長準備了一桌好菜,算是給我送行。於是我就和戰友們大醉了一場。席間有歡笑也有淚水,我告訴戰友們,這三年的點點滴滴我都會勞記在心裡,明天退伍的時候,誰都不用送我,因爲我不想看到離別的眼神。
最後大家都喝多了,連裡負責理髮的戰友,非得再給我理一次髮不可。他說,要讓我漂漂亮亮的回家,所以在他的盛情邀請之下,我也只好點頭同意。不過他喝醉後的手藝卻太讓我失望了。於是第二天我就以一個大禿子的形象,穿著便裝,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當火車載著我使入北京的時候,我像一個闊別故鄉多年的遊子一樣,按捺不住對家的渴望,竟然激動的掉下淚來。但這種情緒,瞬間又被對面的一個幹部模樣的中年人打斷了。
那個中年人看著我禿著腦袋,不停的掉眼淚,便用關懷的口氣對我說:“孩子,誠心悔過就行了,社會還是能夠接納你的。”
我抺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沒好氣的說:“您該幹嘛,幹嘛去成不?別見天的逮著誰都想教育教育,哥們是複員軍人,不是勞改犯!”
那時是1980年,我已經21歲了。
下火車以後,家鄉的親人並沒有用微笑接納我,甚至於我還和他們打了一架。
事情是這樣的,當我出了北京站,就開始四下尋找猴爺,因爲我復員的事情已經提前十幾天就告訴他了,就在我東張西望的時候,一不小心和幾個穿著喇叭褲和花襯衣的小青年發生了碰撞。
沒想到那個小子張嘴就衝著我罵街:“孫子你丫瞎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退伍時的壓抑感正好找到了發泄的渠道。於是當時就把部隊這幾年的教育忘了個一乾二淨。
我掄起巴掌,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衝著小青年吼道:“你他媽 的跟誰說話呢?”
我這一巴掌可不輕,經過了三年的部隊鍛鍊,身上有的是勁,這一下就把那人打了一溜滾兒。
“嘿,你丫還敢動手?”那人捂著臉嚷了起來:“哥兒幾個有人碴架!”
讓我沒想到的是,不一會的工夫,就有十幾個年輕人竄了過來,一瞬間文革時期的經歷又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十幾個打一個,這種感覺既熟悉又殘酷。
就在我拉好架勢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誰他媽沒事兒找事呢?”
我聞聲後渾身一震,馬上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這是我思念了三年的人啊。
我猛得轉過身,尋著聲音的方向喊道:“猴子!”
猴爺看到我也是微微一愣,但他片刻就喊著“大聖!”激動的衝了過來。
我和猴爺緊緊的抱在了一起,眼淚“譁”就流下來了。
猴爺捶著我的後背罵道:“你丫可想死我了!”
“哥們也想你呀!”我也做著同樣的動作。
突變的情況讓剛要和我動手的十幾個小青年,看得有些發傻。等到我和猴爺分開的時候,那十幾個小青年還是呆呆的站在原地,這時猴爺鬆開我,問那十幾個人:“誰剛纔挑的事兒?”
被我打了一巴掌的青年怯怯生生的走過來說道:“猴爺,是我。”
這小子的話音剛落,“啪!”的一聲,又是一個大巴掌抽在了他的臉上。不過這次動手的不是我,而是猴爺。
“我打你個不長眼的!”猴爺指著那十幾個小子罵道:“這是我發小!都他媽過來叫聖爺!”
見猴爺發火了,那十幾個人竟然都老老實實的站成了一排,滿臉懼色的看著我,齊聲叫我:“聖爺”。
我被他們叫得愣在了原地。不過我心裡卻明白,他們雖然是一臉的懼色,但他們怕的並不是我,而是猴爺。我一個剛退伍的老兵憑什麼敢稱爺?這純粹是開玩笑嘛,不過他們既然迫於猴爺的威懾叫了我,那我也只好淡淡的應了一聲。
看著他們唯唯諾諾的樣子,我已經對猴爺現在的地位明白了七,八分。
等猴爺把那十幾個小子打發走了,我就笑著問向他:“看不出來呀,這幾年你丫成大混子了吧?”
猴爺使出他一慣的動作,摟著我的肩膀,嬉笑著說道:“嘿嘿,瞎混,瞎混。”
我一拳打在猴爺的胸口上,笑罵著:“你丫還跟我裝!”
“哪敢跟你裝啊,不過這事說來就話長了。”猴爺還是摟著我的肩膀,向廣場外走去:“走,先給你接風,一會再慢慢跟你說這幾年的事兒。”
路上猴爺告訴我,剛剛那十幾個年青人都是些小混子,他們沒事兒了,就會在北京站碰瓷兒騙錢,實在騙不著錢了,就會找上一個倒黴蛋兒,打上一架,以此來泄憤。所以這羣小子沒一個好東西,不過以他們的勢力,卻沒有膽量和猴爺叫板。
來到了北京站外,猴爺推起自行車,向我說了一聲:“上車。”然後就帶著我,出了北京站。
我問猴爺:“咱這是去哪啊?”
猴爺回頭一笑:“老地方唄,工農兵飯店!”說完,就加快了速度,自行車在東長安街上一路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