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干忌辰將至,迪古乃于四月底獨自回京。
也許此次回京,合剌會另外委任他要職也未可知。說不定屆時,我們又得返回上京而居。
不過幾年前,迪古乃已和其他爺們遷出王府。便是回去,生活也不會改變多少。遼王妃如今管完顏充的家事還管不過來,怎有閑心橫加插手迪古乃的后院。完顏充原本就妻妾成堆,后來又娶了宗干二十多位侍妾,只怕連屋舍器皿都分配不來。女人一扎堆,麻煩和爭執必定少不了。且多是年輕女子,脾性不夠成穩,若鬧起事兒來,估摸遼王妃可有得受了。
但她未必會覺煩惱,丈夫病逝,自己又無兒子。她總得給自己找點事,也好體現她作為一個王妃的價值。免得兒女們自己過自己的,哪天一不小心就把她給忘了。
堂前,孤高的白玉蘭開得蓬勃如云。五月的微風夾著淺淺清香,翻動著我隨意捧起的一冊書。秋蘭和紫月伴于身側,手持針線紗綢,繡著兩柄夏日團扇。我靠在椅背上,靜靜地望著她們。秋蘭喜愛蘭花,從她的名兒也可以看出。此時她飛針走線,扇面上已出現了一朵嫩黃色的蕙蘭。我合上書,脫口笑道:“一千一華而香有余者蘭,一千五七華而香不足者蕙。”
蘭花品種繁多,而蕙蘭獨屬于中國特有,栽植歷史亦十分悠久。古有孔子曰:“芷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窮困而改節。”又有李太白詩云:“幽蘭香風遠,蕙草流芳根。”蕙即蕙蘭,芷即白芷。二者常并稱,被古人賦予了極其美好高尚的意義。我曾想過。若以后生了女兒,便以這二字為名。可是天不遂我愿,居然有人用了這二字,還是一個淺薄倨傲的女人!
思及此,我臉色微變,心里有些不舒服。秋蘭未覺,只一味笑著接話道:“奴婢打小喜愛蕙蘭,只可惜蕙蘭名貴稀有,并非人人皆可有幸觀之。奴婢也只能偶爾從書中可以瞧見。不過如今,跟在娘子身邊。可是年年都有這個福氣了!”我笑了笑,回道:“咱們地處北方,這些花兒都矜貴得很。若非悉心照料。只怕風一吹、天一冷就枯萎凍壞了。以后倘若有機會往南去,給你培植一園圃的蕙蘭瞧瞧。”
秋蘭笑點頭道:“奴婢可記著了。”說畢,她臉上露出一抹鄙夷之色,又道:“大氏閨名也不知誰幫她起的,真是糟蹋了這么好的名字。”我輕哼一聲。“只怕她連蕙蘭和白芷是什么都不知。”
紫月接道:“可不是。記得有一年初春,宮里的花房往府中送了六盆蕙蘭。王妃邀各位娘子一同去賞,那大氏見了蕙蘭,竟說‘這是什么花兒,真瞧不出哪里好看,還不如仲春時開的芍藥美呢。’當時娘子還差點把茶噴出來了呢。”
我聞后嗤笑道:“仿佛是有這么一件事。”說罷端起茶。卻瞟見紫月的團扇上,盛開著幾朵粉粉嫩嫩的桃花。我心微微一動,紫月問:“娘子覺得如何?”我淡淡笑道:“你繡工出挑。自然極好。不過我雖也喜桃花,可繡在團扇上,到底顯得有幾分輕佻。”
她并未失望,低頭含笑而答:“奴婢知道。娘子人前就用秋蘭姐姐的蕙蘭扇,這把桃花扇便擱在枕旁。供娘子午后小憩時使用。說不定爺看著喜歡呢。”我見她話里有話,輕輕咳了一聲。笑斥道:“鬼丫頭。”
秋蘭和她掩嘴嗤笑,我低頭飲茶,卻早已是滿面紅霞。
喝完茶,我念及一事,試著開口道:“人們常把少女比作桃花,紫月如今正值十九——”我話未完,她紅臉截道:“奴婢哪里還是少女呢。”越是心中不坦白之人,遇事便愈沉不住氣。看她反應如此,心想自己大抵沒有猜錯。
秋蘭佯裝嚴肅道:“你著什么急呀,娘子話還未說完。你這可是以下犯上,該罰你三天不準吃飯。”紫月一聽,忙丟下繡活,向我磕頭賠罪:“奴婢知錯,求娘子恕罪。”我嗔了秋蘭一眼,卻未即刻扶起紫月。而是拿起她方才繡的桃花扇,悠悠道:“這柄團扇,還是你自己留著用吧。或是——送給其他人也可——”
紫月惶然抬眼,表情難以置信,眸中漸漸浮起一層懼怕和憂慮。我盯視著她,溫和說道:“你怕什么?我可有說過——不許你與那蕭相公來往?”
聞得此言,紫月瞬時哭了起來,連連認錯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娘子不要告知爺此事,否則奴婢……奴婢一定活不了……”
我道:“你倒是誠實,一問便承認了。”她仍舊哭泣著,拽著我的裙裾央求:“奴婢不敢欺瞞娘子……”秋蘭看我一眼,我示意她扶紫月起來。這丫頭許是怕極了,死活不肯起身。我又笑又氣道:“早知今日,何必偷偷摸摸與他私下來往。若傳出什么閑言碎語,你是要把我的臉也丟盡嗎?”
紫月驚得搖頭,哭泣道:“奴婢沒有……奴婢雖身份卑賤……”她羞憤不已,急得說不出話來。我暗自后悔,彎腰扶她,“是我不對,我不該這樣說,快起來好好說話。”她見我如此說,淚眼中透出幾分驚詫。我道:“你自己說吧,若不想我們誤會,你便照實了說。”
秋蘭幫她擦了擦眼淚,紫月哽咽道:“多謝娘子。”
晚上,秋蘭為我更衣,準備就寢。
她小心問道:“娘子如何打算?”我一時未答,在床前坐了下來。
去年一下雪日,我吩咐紫月把一碗牛乳燕窩送去書房給迪古乃。靠近書房時,她不慎滑倒,幸而遇上從書房出來的蕭裕,這才沒有失手摔落燕窩。她平日哪里與其他男人有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當時自然是面紅耳赤,連謝謝也沒有說。直到蕭裕無意之中拾到了她丟失的絹子,才偶爾會說上幾句話,卻彼此皆未流出那些心思。然而,但凡經歷過愛情之人,大抵都明白這種感覺。不用多言,僅僅是眼神碰撞,也能生出異樣的情思吧。這般小女兒態,我又如何不懂,如何不能理解。他們二人,確實不曾有過越軌之舉,我之前那幾句話,著實不妥。
我問:“蕭裕有無妻室?”秋蘭答道:“他今年三十,自然早已成家。”我嘆氣道:“如此一來,紫月嫁給他,豈不是只能做妾?”秋蘭不以為然道:“娘子好心成全他們,已是紫月天大的福氣。何況能嫁入官宦之家,總比給了普通百姓、家奴要好。娘子未免操太多心了。”
我靜默無語,心里也覺得自己好笑,我又何嘗不是身為人妾!
隔日起來,紫月端水進屋,雙眼紅腫不堪,許是昨夜又哭過。我把手浸入熱水中,淡淡說道:“若嫁給蕭裕,你可就做不了正室。你若不在意,等爺回來了,我便去跟爺說,把這事辦了。”
她捧著巾帕的手微微一抖,眸中的喜悅和嬌羞難以掩飾。可她仍是嘴硬道:“娘子玩笑呢,奴婢不曾說過要嫁給他。”我接過巾帕,笑一笑未語。秋蘭走過來嬉笑道:“行了,咱們娘子一向好心。你就別害羞了,趕緊磕頭謝恩吧。”
紫月漲紅了臉,杵在原地不說話。過了好半會,她才低聲向我謝恩,卻道:“奴婢還不想這么快離開娘子。”我哼笑一聲,漱了漱口,才道:“這事等爺回來才能定下,我也不能自己做了主。”她點點頭,愈發害羞起來。
待她出去后,我望著鏡中那雙在我頭上靈動飛舞的手,問道:“秋蘭,你今年多大了?”她“噗”地笑道:“娘子可是做媒做上了癮?剛給紫月籌劃好,這會兒又打算給奴婢籌劃了嗎?”我回頭笑道:“怎么,你難道不曾想嫁人?我可是主動問起,若是錯過了這會兒,以后可別說我疏忽了你的終身大事!”
秋蘭輕輕笑道:“奴婢就說娘子操多了心,等娘子什么時候嫌奴婢粗鄙了,再隨便給奴婢找個人家吧!”我站起身,點了點她額頭,感慨道:“等著你不伶俐的時候,我大抵也年老色衰了。”她取來綠珊瑚瓔珞給我戴上,“娘子多慮了,有爺這般寵愛,必定青春永駐。”
我望向窗外的白玉蘭,深深吸了一氣,燦然笑道:“走吧,賞花去。”她點點頭,扶著我往外走,邊道:“奴婢記得唐人有詩詠‘晨夕目賞白玉蘭,暮年老區乃春時。’晚點奴婢再摘一些玉蘭花瓣,給娘子做玉蘭花蒸糕。”我側身,笑意融融地說:“好好,希望吃了你做的玉蘭糕點,我真的能留住歲月,青春永駐。”
注釋,這句詩是說:若女性天天賞視玉蘭,嗅著濃郁的芳香,可人老心童,留住歲月,永駐青春。哈哈親們,都去賞白玉蘭吧。女主喜歡白玉蘭,我也很喜歡白玉蘭。。可是居然有位大叔說他不喜歡,他說看到白玉蘭他就餓了,因為他覺得白玉蘭花瓣像肥肉片。。。⊙﹏⊙b汗拍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