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感冒發燒,吊了幾天朕,斷更實非我所愿,求原諒)
我默不作聲,只靜靜地瞅著他。茗兒不耐煩地催促道:“梁公公,娘娘可沒空跟你耗著。”
梁珫神色絕望,睜著渾濁的老眼乞求地望著我。茗兒上前一步,將東西擺放在他面前,冷哼道:“娘娘仁慈,不曾將此事告訴陛下,你就不要再磨磨蹭蹭的,趕緊乖乖受死才是。否則一旦叫陛下得知,公公只怕連個全尸也留不住了!”
他臉色一白,自言自語地嘆息:“老奴,辜負了陛下的寵信。”說畢,他朝我重重叩首,“懇求娘娘容老奴向陛下請罪……”
我輕輕一笑,“你不怕陛下盛怒之下動用酷刑?”
梁珫微微抬起頭,神色平靜地說:“老奴罪有應得。”
茗兒望我一眼,我站起身呢,緩緩踱了幾步,淡淡道:“你倒是記得陛下對你的信任。”
梁珫抿著雙唇,垂首未語。
我沉吟片刻,施施然道:“既是如此,本宮今日就饒你不死,你也不必再向陛下請罪了,省得陛下心煩。”
他驚得抬頭,難以置信道:“娘娘肯寬恕老奴?”
我輕搖團扇,說道:“殺了你只能泄本宮心頭之恨,卻叫陛下失去一個信任的臣仆。倘若公公真的能改過自新,本宮給你一次機會又有何不可。大不了待公公再度誤入歧途時,本宮隨便和陛下說上幾句,也足以叫公公傾家蕩產、身首異處。”
梁珫慌忙磕頭道:“老奴既得娘娘饒恕,豈敢不盡心盡力、忠心耿耿地伺候娘娘——”
我打斷他道:“本宮并非是要你效忠本宮,你只須忠心不二地侍奉陛下、順著陛下的心思行走辦事即可。你是聰明人,本宮相信你不會再犯糊涂。”
他連聲應是,再次磕頭謝恩。額頭上滿是血滴。我轉身離開,吩咐道:“茗兒,帶公公下去包扎。”
正值七月,花園中景色迷人,芳香陣陣,綠蔭匝地,令人心情大爽。
迪古乃掐一朵紫薇,輕輕嗅了嗅,簪在我鬢邊,笑道:“名花傾國兩相歡。”
我扶一扶花朵。嗔道:“紫薇哪里算得上是名花,郎主分明就是敷衍臣妾。”
他刮一刮我臉龐,笑斥道:“朕的愛妃。挑剔的很。”我橫他一眼,假裝扭過身子,嘟囔道:“是你對人家不上心罷了。”
迪古乃大笑,不顧周圍有人,從身后擁住我。輕笑道:“別氣別氣,待遷都燕京后,朕為你修一座百花園。你喜歡什么,朕就親自給你種什么。”
思緒有一瞬間的抽離,眼前模糊地浮現出當年之景。那漫山遍野的白玉蘭和絳桃花,是我這一生也難以忘懷的浪漫記憶。
正沉浸在甜蜜中。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嬉笑聲:“哈哈哈,快把那小家伙抱過來,讓他騎著試一試!”
我“咦”了一聲。說道:“好像是羊蹄的聲音呢。”
迪古乃松開我,不滿道:“又是那個猴孩子。”
我哧地笑道:“郎主兒時,還不是一樣頑皮。”他怔一怔,執起我的手,擱在他下巴上。輕輕摩挲硬硬的胡茬,“不知不覺中。朕已過而立之年,宛宛卻容顏不改,依舊光彩照人。”
我抿唇一笑,踮起腳尖,貼著他的耳朵說:“郎主豈不知,婦人能夠永葆青春,也是丈夫的功勞呢。”
他身子一硬,正想說話,我已推開他,笑著走開。
穿過游廊,只見錦鯉池岸邊的綠茵上,幾個小兒正逗弄一只成年松獅,羊蹄亦在其中。不過他背對著我,并未發覺我的到來。
迪古乃蹙眉道:“松獅雖不是好斗之犬,但個性獨立高傲,這些小兒肆無忌憚地逗它,恐怕會激怒它啊。”
我聞后微驚,忙道:“來人,去看著狗,可別叫它傷人。”說畢,快步行去,想把羊蹄拎走。
“哇哇哇……”
一陣啼哭聲響起,我走近一瞧,不由得大吃一驚。
羊蹄懷中竟抱著光英!
而他似乎打算將光英放在松獅背上,當作馬兒來騎。
我本能地呵斥道:“羊蹄,你在干什么!”說完,我從他懷中抱過光英,又吩咐人將狗牽走。
羊蹄怔一怔,兩眼一翻,不以為杵地說:“松獅又不咬人。”
我一面哄著光英,一面回道:“它性情再溫順聽話,終究還是只畜生,你怎知它不會咬人。再說狗身上細菌叢生,萬一危及光英的健康怎么辦?”
眾小兒好奇道:“什么是細菌啊?”
我沒好氣地說:“不知道細菌,總該曉得虱子、小蟲子吧!”
羊蹄仍是不服氣,迪古乃拍一拍他后腦勺,說道:“時候不早了,玩了這么久,都散了吧。”說完,他指著松獅問:“這狗是誰養的?”
一小兒答道:“回陛下的話,這只松獅是我家的。”
迪古乃點頭道:“不錯不錯,品種優良,氣質高貴,是只難得的好犬!”
光英聽見迪古乃說話,睜著濕漉漉的大眼望著他。我心下微嘆,走近道:“郎主,給你抱一抱。”
迪古乃擺手道:“哪里有這么嬌氣,他又不是不會走路,將他放地上去。”
羊蹄哼哼道:“就是,宛娘就愛小題大做。”
我嗔怪地橫他一眼,又念及一事,不禁抬高嗓音道:“光英的嬤嬤哪兒去了。”
除了幾個貴族子弟在此戲耍,只有一個小宮女畏畏縮縮地站在不遠處,時不時瞟我一眼,卻不敢上前來。
我示意她過來,問道:“光英出來玩,怎么就只有你一人跟著,皇后娘娘也忒放心了。”
她為難地說:“本來還有李嬤嬤、小順子跟著,可是……可是幾位小爺戲弄小順子,把他……把他推湖里去了,嬤嬤叫他回去換身衣裳。然后小爺們又說要李嬤嬤去找骨頭……給……給狗玩……”
我臉色一沉。除羊蹄外,其他小兒互視一眼,齊齊跪地道:“元娘娘息怒,我們知錯了。”
話音方落,遠處急急奔來兩人,正是那嬤嬤和小內監。他們見光英在我手中,四只雙眼同時大睜,流露出一抹驚懼和擔憂。
瞧著,莫不是怕我要把光英丟湖里不成。
見迪古乃同在,二人這才面色一松。小跑過來施禮請安。
臨近永寧宮,吉月姑姑親自出來迎接,笑呵呵地說:“陛下和娘娘來了。”說畢打量我幾眼。
我淺笑道:“多日不見。姑姑似乎不認得我了。”
她笑道:“可不是嘛,只覺娘娘又年輕了許多。”
我含了一抹薄弱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說:“前陣子我常來給太后請安,奈何太后鳳體不適,不耐煩見人。如今太后好了。我可是要天天來。”
吉月姑姑聽出我話里有話,局促地笑了笑。
迪古乃若有所思,當下并不接話,率先進了正殿。
西太后冷落我多日,傍晚時卻特意差人邀我與她共進晚膳,叫人頗為納悶。
吉月打起珠簾。笑吟吟地說:“太后,陛下和元妃來了。
西太后半臥著,宸妃正給她捶腿。聞得動靜。西太后睜開眼,示意宸妃扶起她。
迪古乃笑道:“母親今日氣色不錯。”
西太后拍一拍宸妃的手,“多虧了蕭氏陪我這老婆子解悶。”說完,她又望一望我,含笑道:“元妃若是無事。也常來陪老身說說話吧。”
我忙笑應道:“只要太后不嫌臣妾口拙,臣妾愿日日來向太后請安。”
她滿意地點點頭。吩咐道:“傳膳吧。”
席間氣氛融洽,西太后不時提起迪古乃兒時的趣事,聽的我與宸妃一再掩帕偷笑。迪古乃見西太后心情好,并不介意自己兒時的糗事被爆出來,由著她老人家一件一件地講下去。
吃完飯漱口時,西太后一邊拿繡帕輕擦嘴角,一邊望著我慈祥地笑道:“險些忘了,宸妃曾告訴老身,下午元妃路過錦鯉池,把那些頑皮的小兒叱責了一頓。”
話至此,我仿佛有些明白西太后對我態度的轉變。下午的事,宸妃估摸全部說與了她聽,只怕還重點強調了我當時多么緊張光英的安好。
我笑一笑,并不正面回答,“那些小兒被臣妾嚇壞了,但愿回去以后不要哭鼻子。”
西太后才不關心其他孩子,她微一思索,向吉月道:“去把皇后身邊的索澤叫來,老身要問問她有沒有用心,挑了兩個不經事的奴才跟著光英,差點釀成大禍。”
我睨一眼宸妃,她會意一笑,說道:“?皇后娘娘自打誕下光英殿下后,鳳體虛弱,時常臥病在榻。索澤是娘娘的貼身女使,平日既要服侍娘娘,又要打理宮中事務。想來偶有疏忽,也是在所難免的。”
我輕笑,“臣妾以為,光英的安好,才是重中之重。其他一切事情,都得往后排著。”
西太后皺眉道:“元妃說的正是,皇后那邊太不當心了。”
我斟酌幾番,輕語道:“臣妾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西太后道:“你有話只管說吧。”
我微微頷首,勉為其難地開口道:“先不提皇后體弱多病,難以盡心盡力照顧光英。再來光英身為嫡長子,將來十之是大金國儲君。徒單家族貴為當朝第一外戚,向來人丁興旺、氣焰囂張,臣妾擔心……光英若是一朝繼承大統,只怕會受制于徒單族啊!”
說完,我見迪古乃沉默,忙起身屈膝道:“臣妾多嘴,不該妄加揣測。”
他伸手扶我起來,說道:“立儲之事,朕尚未決定,不要再隨便亂說。”
西太后聞言淡笑道:“不管儲君之位是誰的,光英始終是最正統的人選,元妃考慮的不無道理。”
我接著道:“臣妾以為,能夠避免外戚之禍最好的法子,就是另外為光英擇一位母親來撫養。”
宸妃道:“妃嬪的子女互換著撫養,倒是在中原王朝有此先例。”
西太后沉吟道:“可這樣豈不是害得他們母子分離?”
我搖頭笑道:“太后言重了,總歸都住在宮里。要見面并不難。”我覷一眼她的臉色,繼續道:“只要母子情分不濃厚,將來光英處理國事政務時,也就不會感情用事、遷就縱容徒單家族了。”
西太后沉默半晌,眼神陡然凌厲起來,淡淡道:“這樣說,元妃覺得哪一位妃嬪適合撫養光英?”
我自然明白,她只怕以為我說了半天,目的是想將光英據為己有。我慢慢喝一口茶,目光落在宸妃臉上。淺笑道:“太后,宸妃姐姐都在這兒坐著,太后難道還拿不定主意嗎?”
西太后聞言一怔。面色已然變得溫和,“元妃這孩子,話不明說,偏笑話老身遲鈍。”說完,她握一握宸妃的手。慈眉善目地說:“元妃的提議不錯,老身想一想,也就屬你品性最好,適合教養光英。”
宸妃推卻道:“太后過于看重臣妾了,光英是中宮嫡子,臣妾不過是——”
我打斷她道:“姐姐人淡如菊。從不與人結怨。又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有一位性情高雅的養母,光英才能近朱者赤。姐姐說呢?”
西太后連連點頭,頗為憐惜地望著她道:“老身知你處世淡然,無意于富貴皇寵,可你膝下無子,難不成要孤獨一生?”
說著。她有意無意地瞟了迪古乃一眼,“皇帝。有空要多去陪陪宸妃,她服侍老身盡心盡力,你這個做兒子,都不如她孝順老身。”
迪古乃勉強一笑,我給西太后斟茶,瞅著宸妃盈盈笑道:“待光英去了宸妃那兒生活,太后還怕郎主偷懶不去嗎?屆時不說是郎主,臣妾也得天天去湊熱鬧呢。”
宸妃嗔怪道:“妹妹。”
迪古乃輕咳一聲,認真地說:“行了,此事就依元妃的提議,明日朕親自去將光英帶去宸妃宮中。”
宸妃面露難色,脫口道:“臣妾怕……”
我安慰她道:“有太后和郎主在,姐姐只管盡心撫養光英便是。畢竟是太后與郎主的旨意,誰敢抗旨不遵?”
她低一低頭,終是答應,旋即起身跪倒在地,肅容道:“臣妾謝陛下太后信任,臣妾一定好好教養光英,克盡人母之責。”
西太后滿意一笑,親自扶她起來。
這時,吉月從外頭進來,手中拿著一封信,笑道:“太后,陛下,二爺從云中來信了呢。”
西太后高興地說:“是梧桐的信?”吉月點點頭,麻利地拆開信封。
西太后向迪古乃道:“我兒,梧桐去云中已有大半年,你打算何時叫他回來啊?眼看八月十五就要到了,你三弟一人在外頭,老身很是想念他啊。”
迪古乃接過信紙,回道:“母親莫急,朕讓他去云中,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有任務在身,豈能去去就回來?”
西太后失望地說:“你呀,從前那么寵愛你弟弟,現在倒是狠得下心。”
迪古乃不置可否,接過信紙,開始一字一字地念給西太后聽。
瑤華殿前,迪古乃松開我的手,笑道:“宛宛,朕想起來還有些事情未處理,要去勤政殿走一趟,宛宛先進去吧。”
我皺一皺眉,懷疑地問:“現在這么晚了,還能有什么事?莫不是騙我的吧?”
他捏一捏我臉頰,無奈道:“朕騙你作甚?乖乖聽朕的話,朕去去就回來。”
我不依,拉著他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迪古乃哭笑不得,我心念一轉,乖乖松了手。
我可不要,變成那種疑神疑鬼的婦人。盯他盯地太緊,只怕會惹人煩吧。
他見我不再說話,忙摟著我哄道:“好啦好啦,快進去吧。”說著又低聲耳語道:“沐浴后,乖乖躺著,等朕來寵幸。”
我耳根一熱,嗔了他一眼。
迪古乃笑一笑,轉身的瞬間,神色卻變得異常嚴肅。
我杵在門外,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暗自納悶:究竟是什么事情,必須得現在去處理。
“宛娘,你回來啦!”
我收回目光,轉過身子,笑問:“羊蹄晚上可有好好吃飯?”
他正要回答,似乎又想起什么,突然收回所有笑容,快步跑回了屋。
我不解地說:“這孩子,搞什么呢。”
秀娥無奈一笑,扶著我說:“好了好了,娘娘快進去吧。”
坐定后,茗兒端來西瓜茶點,好奇地問:“娘娘今日去永寧宮,和太后都聊了些什么呢,回來的這樣晚。”
我將手放入清水中,淡笑道:“聊了件大事。”
說完,我微一思索,說道:“去庫房挑些禮物,分別送去給各宮。就說是本宮近日得了些賞賜,想與諸位妹妹們一同分享。”
茗兒道:“娘娘真大方,皇后娘娘可從未送給其他妃嬪什么禮物,更別提平日里還會有賞賜了。”
我不屑一哼,“皇后的父親,本就以摳門出名,她作為女兒,能大方到那里去。”我擦一擦手,又笑道:“正是因皇后摳門,本宮才要大方。把她們哄開心了,關鍵時候才不會生事。”
話說完,珠簾外探入一顆小腦袋,轉著烏溜溜的黑眼珠,不滿地望著我。
我“撲哧”一笑,“羊蹄,你是想和宛娘躲貓貓嗎?”
他哼一聲,氣鼓鼓地走過來,撇嘴道:“人家是在等你哄我。”
我疑惑道:“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