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少見諶墨這副憂仲模樣，太子妃憐惜頓生，寬慰道：“別擔(dān)心，吉人自有天相，宮里的御醫(yī)不是常駐王府了么？有皇上的龍威震著，有皇后的慈儀關(guān)愛，孝親王會康復(fù)的。”

不愧是帝王家的女眷，動輒就將帝、后的天威擺在前面說事，堪稱天家媳婦典范也。

兩人在桃花林子里穿幾個來回，才找了處石桌石凳坐下來，隨行的下人當即伺候了軟墊，又張落來果品茶水。

太子妃打量諶墨，嘆道：“你還是活泛些好，病中的你像個冷透的人兒，明明是你，教人總不敢以為是你。”

諶墨笑應(yīng)：“勞太子妃姐姐掛念了。”

“這次來，是想著你也該康復(fù)了，今兒個看情形，你恢復(fù)得比我想象得還要好，如此一來，我也可以放心地請托。”

“請托？”

“你一病就是一個多月，許忘了，再過個半月，宮里要舉行百花宴了么？”

“哦，當真是忘了呢。”百花宴哦……天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子事。

“皇后將籌辦百花宴的重責(zé)交給了本宮，我一心想著找個貼心人從旁幫忙打理，第一個就想到了你呢。”

好榮幸喔。諶墨沒有問，這殊榮放著太子側(cè)妃那么現(xiàn)成的人不選，怎落她頭上？據(jù)魔女老娘說，自古妻妾之間，比被人稱為天生冤家的婆媳關(guān)系更為微妙。放之于己身，如果傅洌弄個小嬌……他敢！！！

在自己對想象中的情景浮起殺意前，諶墨嫣然：“墨兒有什么可以幫姐姐的？”

“這百花宴的菜譜、掌廚我差不多敲定了，地點則定在御花園內(nèi)的陳安閣，不須移花入室，一邊飲酒品撰，一邊放目出去，即能欣賞姹紫嫣紅的百花。”太了妃縱處事成穩(wěn)，說話間，也不免有了得色。皇后將這大任責(zé)付，雖是項累差，但已彰示了皇后對太子妃的看重，而太子妃，樂意將這看重與人分享。

“雖訂下了許多事，但至今宮樂和歌舞，本宮雖然也沒找著滿意的，看了好幾撥人的演出，總是定不下來，聽人說妹妹彈得一手好琴，還請妹妹助做姐姐的一臂之力，幫忙篩選篩選？”

諶墨一口應(yīng)了下來。錦上添花，不比雪中送炭艱難，太子妃是過于力求表現(xiàn)了。求好心切之下，求全責(zé)備中，挑花了眼。宮宴中真正欣賞歌舞的人又有幾人，但凡宮中樂師舞姬，哪個不是經(jīng)過層層考核才進得去的，應(yīng)付這大小宮宴不知有了多少回的經(jīng)驗，還怕沒有適宜的？

“太好了，有墨兒助我，這事已然成功了一半。”武業(yè)喜形于色，“明日，我們就一起進宮如何？”

“憑太子妃姐姐吩咐罷。”

果然，經(jīng)一上午的試聽試觀，有諶墨的在旁肯定，樂隊、舞姬俱定了下來，太子妃松了想心頭的一口氣，又拉著諶墨到陳安閣踩過一遭，對宴會上的座椅朝向、坐位分派費了些腦子布置，日近午時，忽有太監(jiān)來報：“皇后娘娘請?zhí)渝陀H王妃到月華宮用膳。”

太子妃美目微閃，和藹聲問：“請問公公，皇后娘娘那邊還有誰在？”

“稟太子妃。”宮監(jiān)彎了腰，“太子側(cè)妃和云陽公主都在。”

“知道了，多謝公公跑這一趟，這是給公公買靴子的，公公不嫌棄，請笑納了。”

“唉喲，太子妃，您這是折煞奴才了……”宮監(jiān)一逕推讓，銀子還是放到了荷包里。

諶墨目望百花叢，對這太監(jiān)瞄來的眼神忽略不計。

“公公，您先走著，我們姐妹隨后就到。”

“是，太子妃。”宮監(jiān)當然懂得察顏觀色，孝親王妃的好處想來是拿不到了，但也不敢在面上顯出臉子來，恭敬敬地先走一步。

“唉~ ~”太子妃幽幽嘆息，“墨兒，我也曾經(jīng)和你一樣，純凈得容不下一絲污穢呢。”

諶墨但笑不語。她不是純凈，只是無欲則剛。她不似太子妃，有入主紫華城的欲望，及母儀天下的雄心。充其量，她會做一個對各股潛流的推波助瀾者，不必經(jīng)營平衡之學(xué)，不須去網(wǎng)絡(luò)一個貪婪奴才，何況，以錢財網(wǎng)絡(luò)出來的人心，最禁不得試煉，這天下，會少了多財多錢的人么？你一兩銀子買來的感激，別人五兩銀子就能給化去，何必破財不討好？

“本宮在嫁進太子府的前夜，父親語重心長的告訴我，做帝王家的妻妾，表面上是貴榮到極致的風(fēng)光，但暗里的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首先，便要學(xué)會一個‘忍’字。”

兩名宮婢，遠遠隨行，武業(yè)執(zhí)諶墨手兒，喁喁低語，“父親還要我知道，四大家族根脈相連，做了天家媳婦，莫忘了是誰家的女兒，本宮相信，衛(wèi)慧在嫁來前，定也是聽過同樣的教導(dǎo)，但是，我們兩個人還是……”苦笑搖頭，“你知道么，她也才有妊了。”

“恭喜”打至舌尖，又給卷回舌根，諶墨嗆咳了一聲。

“怎地？身子還是不舒服？”

“還好。”諶墨擺手，淺聲道，“是武伯伯未免迂腐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時，身還能由己么？”

“……墨兒？”太子妃驚喜，“你這話，是說到我心坎里了呢。”

“太子妃，體己的話放到改日再說，咱們還是緊著向皇后娘娘請安才是。”

“好好，墨兒，改日你到我府上，咱們敞心聊聊。”

敞心聊聊？相信連說這話的太子妃自己也不信，在皇家，可有“敞心”的可能？誰人心底不兜著干百個算計，敝開心來干嘛？等人剖肝挖肺不成？

“墨兒，這么多日子不見你，本宮的日子可是寂寞了不少喔。”文定后端莊的鳳容上淺笑吟吟，“就知道你這雪捏玉砌的人兒嬌弱，本宮送去的人參可吃了？”

“皇后娘娘的關(guān)心兒臣當然享用到了。”諶墨掀唇，嬌憨道，“不知兒臣還沒沒有這個福氣再享用一回，據(jù)御醫(yī)說，那是西域來的紫參，非但養(yǎng)身，還養(yǎng)顏呢。”

文定后聞言失噱：“這個小沒良心的，那人參本宮沒舍得吃，你倒吃上癮了不是？西域國總共送來了三株，連你的太子妃姐姐都沒份，本宮那份就進了你這張小嘴，還不知足，養(yǎng)顏養(yǎng)顏，成心拿你這張艷麗小臉氣人不是？”

“說得是，說得是，”武業(yè)佯怒，“兒臣都要嫉妒母后的偏愛了，偏偏這小沒良心的還不知足。”

笑聲響開，不管是真心，還是實意，一桌五個女人都綻了顏。

膳后，因稍后即是皇后的午憩時間，四人請辭，文定后道：“孝親王妃身子才愈，禁不住折騰，先在這宮里小憩，過了這午時的太陽再回府罷。”

太子妃、太子側(cè)妃、云陽公主都是玲瓏剔透的人兒，皇后發(fā)了這話，或是恩典，或是有單獨的話兒要講，總之，是她們識趣退下的時候了。“兒臣等告退。”

“墨兒，這會兒本宮還不困，不如咱們喝杯茶說說話可好？”

就知道。諶墨上前攙了文定后一臂，“只要母后不嫌墨兒鬧騰，墨兒當然樂意陪母后。”

“鬧騰點好啊。”轉(zhuǎn)步偏殿，一大扇窗牖高懸，窗外桃紅柳綠，春光大好。“洌兒那個孩子，就需要一個有活泛氣的人兒陪他才行。”

文定后此話落了地，整整一盞茶工夫再沒片語，諶墨垂眉靜待。

“那三個孩子的娘是個苦命人兒，這話，或不該由本宮說。“文定后淡然一笑，“但是，本宮的確欠她的太多。當年本宮患了惡疾，御醫(yī)束手無策，是才進宮的碧妃早晚各炙半個時辰，整整一個月，才救回了本宮這條命。”

憶及那一代佳人，重重嘆息，“但本官抱愧得是，本宮卻沒能救了她。三個孩子就那樣沒了娘，碧妃死不瞑目，我是知道的。三個孩子眼看著娘死去，怎可能無動于衷，是以他們都有怨氣，本宮也能體諒，但人已經(jīng)沒了，怨氣除了讓自己活得累些苦些，還能如何呢？”

原來，皇后是要自己……

“洌兒是三個孩子的主心骨，他說一句什么，比皇上的話還頂用。你是洌兒的媳婦，這為人妻的，雖不能左右丈夫的決定，但賢妻當懂得如何以柔克剛，規(guī)勸丈夫莫行險途。你是個聰明孩子，該明白本宮的意思罷？”

明白，自然明白，無非說客而已。

皇后或者因公正體允威懾后宮，儀振朝綱，但這話，能說沒有半點私心么？

太子為皇后親子，長年累下了慈仁名聲，與九五之位，僅差一階。而這一階，卻注定不是坦途。

二皇子傅潛向來沒有遮掩爭嫡之心，五皇子傅津又恣意破壞太子威信，皇后對此，憂心忡忡了？

“洌兒這三個孩子，吃了很多苦，自他們回京以后，本宮也樂意做他們的娘，多疼一些。但究竟不是親娘，他們對我，敬重有余，親近不足。而本宮的話，重了不是，輕了也不是。現(xiàn)在，本宮就將希望寄在墨兒身上了。”

她何德何能喔？

“本宮早就看得出，洌兒喜歡你，那孩子……唉，有些街間的傳聞你聽聽也就算了，洌兒有分寸，不會逾了規(guī)矩倫理，本宮是信得過他的，你就替本宮多疼疼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