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芳苑,夜。
在云喬素日有心的打理下,茹芳苑保持著潔凈如故,只是過于清冷。待升起兩三盆爐火,又簡事鋪整,里外有了些許暖氣后,人氣似乎也接踵而至。
這一夜,兩個丫鬟在外間沉沉睡去,湖綠長衫的肆意飄然蒞臨。
“你說回京后搬到茹芳苑,竟是真的?你的王爺夫君竟舍得?”
諶墨但笑不語,抱過姐姐的綠綺琴,指拂其上,琴音若有若無悠蕩起。
“我聽傅津說,他已將茹姐的死因查出來給了孝親王,可與諶霽所知的有出入?”
“……除了省掉一個人的名字外,其它也算吻合了。”
肆意星眸微瞇,“省掉的這個人,是……”
“是。”諶墨舒一口氣,將那日的爭執(zhí)侃侃道出,“你當(dāng)真想讓傅洌手刃舊情人?”肆意訝問。
“你都不信的事,我怎會做?”那次第,是真的氣壞了么?為他對一個女人的維護(hù),為他對姐姐的無情,為他對自己的欺騙……于是——若我說,王爺肯為姐姐報仇,我就會接受王爺?shù)暮駩郏鯛敃绾危?
故作殘忍,是為不留余地,是為斷絕后路罷?斷絕自己和他的后路,不使自己有點(diǎn)點(diǎn)陷入的機(jī)會,讓那一脈若有若無的心動在未形成沉溺之前彌散?
“……碧月橙的罪過,我要留給姐姐去作懲罰,怎舍得假他人之手?”
“我已有了合適人選,身形聲音都與茹姐有些相若,且出身飛仙門,縱是那位廣怡王不合作,她的輕功也足以勝任了。”
“巧得是,廣怡王非常合作。”諶墨笑音一揚(yáng)。
此后不久,廣怡王府鬧鬼之說,傳遍京城。
~~~~~~~~~~~~~~~~~~~~~~
“九王叔。”
傅玨懷停了足,徐徐轉(zhuǎn)回身。
傅澈在前,傅津在后,兩人悠哉走來。
陰毒恨意在胸口怦動,但廣怡王深知,自己必須忍下去。“……津兒,澈兒。”
“九王叔,適才大人們說得可是真的?”傅澈一臉興奮,“九王叔的府內(nèi)真有鬼鬧?”
傅玨懷眉頭略蹙,臉色平寂道:“那些個朝廷大員也學(xué)起坊間小民來了,嚼這等舌頭不覺荒唐么?”
“話不是這么說。”傅澈大眼眨巴眨巴,興致勃勃,神采飛揚(yáng),好奇心奇重、精力又過人旺盛的六皇子,怎會放過恁樣聳動可愛的題材?“圣人云……人不好奇枉少年……”
五皇子傅津舉起的一掌幾經(jīng)猶豫,轉(zhuǎn)而拍在了自己額上:有個笨蛋做弟弟,委實沒辦法與有榮焉呢。
六皇子揚(yáng)發(fā)挑眉,誓將風(fēng)度儀態(tài)向濁世佳公子靠攏,“何況,是‘鬼’唷,這樣稀罕的東西竟會出現(xiàn)在廣怡王府,不讓人好奇么?想想,我五哥作惡多端,天怒人怨,府內(nèi)都沒見半個討命的惡鬼上門,不是太無天理了么?”
“老六,你閉嘴!”
“哈,九王叔,你看,五哥惱羞成怒了呢,這個當(dāng)下,他對九王叔是羨妒交加吶……”
“澈兒,畢竟未出宮門,還是收斂些。”廣怡王放淡了聲量,道。
扮豬吃老虎,這便是天朝的六皇子。初見面,太多人人都會被這一張玉面朱唇的俊俏模樣給卸了防心,進(jìn)而交談時,又會對其無狀無序的談吐生出不屑。而他無害的一張臉,眼睛不眨地陷人于萬劫不復(fù)之后,依然是無害。因此,愈發(fā)可怕。
“九王叔說得是,小侄忘形了。”傅澈聲恭禮到,緊接之的,又是神秘兮兮的湊首低言,“九王叔,真的沒鬼么?有的話,不要藏私哦。”
這樣的戲弄,這樣的被人玩捏,廣怡王雖是飽經(jīng)了,但仍須秉持著全副理智,才不致當(dāng)場撕破臉皮。“……我先回府了,若找著你感興趣的東西,定然不會藏私。”
“九王叔慢走,小侄恭送廣怡王。”
傅津雙手抱胸,笑嗓輕謔:“廣怡王爺?shù)墓ατ稚盍瞬簧伲~頭雖仍有青筋冒起,但這眼內(nèi)的殺意斂下了。”
是么?傅澈全未經(jīng)意,沉吟問:“五哥,天良喪盡的你,可碰見過惡鬼上門?”
傅津盯著他礙事的頸子,黑美雙眸輕佻揚(yáng)起,“也許,你有意愿做那只惡鬼?”
“哇——”傅澈抱頭跳出三步,“明白了,明白了,他們是不敢找你討命,可憐……”三哥比惡鬼還要惡上十分喔……后腳跟躓蹌不穩(wěn),揚(yáng)開四肢,結(jié)結(jié)實實一個仰跌,正使趕到身后的人成了墊背。
“……喔……六皇子,廣義王爺,您沒事罷?微臣沒有撞壞您罷?微臣該死微臣該死……”墊背者吏部尚書南書遠(yuǎn)在六皇子起了身后,自個費(fèi)些氣力爬起,顧不得滿體酸痛,又是躬身又是打揖,嘴內(nèi)惶恐迭聲。
“南大人,勞您為我墊底,真是不好意思。”傅澈笑容可掬。
“應(yīng)該的,為人臣子,這點(diǎn)分寸該懂。”南書遠(yuǎn)陪笑,“兩位皇子爺,微臣有話……”
“是舊話重提?”傅津玩味聲起。
“是是是,廣仁王好記性,那時提了,許是王爺公務(wù)繁忙,沒理會微臣,微臣特來……”
怎會將這么一樁有趣事給略了呢?那時擱下,概因孝親王妃的遽然消失,如今主角回歸,也該開場好戲了罷?“南大人,明日散朝之后帶著你所說的人到本王府上,若真如你所說,本王不介意居中為媒。”
南書遠(yuǎn)喜不自勝,揖首連謝:“謝廣仁王爺,謝王爺,微臣告退,告退。”
“五哥,你和這根墻頭草在打什么啞迷?”傅澈鼓腮問,這個時下,他將自己想象成一只青蛙。
“有好戲要開鑼了。”傅津道。
“哦,今日有戲班子進(jìn)宮么?哪家娘娘生日?還是父皇又添小皇子了?或者……啊!”
笨蛋!一掌終是拍了下去,痛快淋漓在那張俊臉上留下游跡。
~~~~~~~~~~~~~~~~~~~~~~~~
為天水一閣重張致禧,甚有禍源自覺的諶墨送上大禮作賀,自然,不會漏了飽饗鎮(zhèn)閣佳釀桃花醉。
此一回,眾人不敢再有輕忽,肆意、高楚楚親眼目送有幾分微醺醉意的王妃進(jìn)了親王府大門后,才各自放心歸去。
“……王妃?”王妃好男裝,且俊得不像凡人,顧全不是沒見過。但自上一回諶小侯爺來過一趟,便總怕自己錯認(rèn)了人。
“顧大管家,你這張臉愈發(fā)圓滿了,真是越來越像皮薄餡足的昌記大包子。”
“……”是王妃。點(diǎn)手叫幾個仆婦,“還不去扶著王妃。”
諶墨也不去為難下人,在仆婦的輕手?jǐn)v扶下,安穩(wěn)邁著步子。
眼看要踏進(jìn)后園的大門,不能擅入的顧全停在門前,一口氣才要松出來,忽見女主子駐足,黛眉淺顰,水眸溜轉(zhuǎn),“今日府內(nèi)有客來?”
想來女主子是聽到了迎賓軒的樂聲,“……是五皇子,還有吏部南大人。”
諶墨聳肩,繼續(xù)前行。
顧全余下的半口氣放心松出。只不過,還是早了。
稟退諸人扶送的諶墨,獨(dú)行到茹芳苑室門外,即聽見室內(nèi)兩位小婢的不滿噥念:“依我看,這準(zhǔn)是她的主意,是找一個像自己的派進(jìn)府來,替她霸著王爺!”
“但是是五皇子領(lǐng)著人來的啊,好像還有一位什么大人……”
“哼,哪有這樣欺負(fù)人的……”
“你看見那女子了,長得真的和廣怡王妃很像么?”
“……嗯,有個七八成像,這個臉稍圓,皮膚要稍黑一點(diǎn)……”
“王妃也不在府內(nèi),眼看狐貍精要來啦!”
“是啊,王妃去哪里了?”
原來,發(fā)生了這么有趣的事喔?諶墨勾唇,眼底興趣滿滿。有人“好心”給府內(nèi)添丁進(jìn)口,想自己身為王府女主人,若不出面致謝豈不失了體面?
“兩個丫頭快來,給本王妃易裝梳發(fā)。”
~~~~~~~~~~~~~~~~~~~~~~~~~~~~~
“南大人,再喝一杯,今兒個你可是大功臣喔。”拖一身明艷錦袍,含一弧明艷微笑,傅津舉觚勸飲,“如此煞費(fèi)苦心,值得本王好好敬上一杯。”
“下官惶恐。”南書遠(yuǎn)受寵若驚,飲過王爺敬酒,即對娉婷在旁的緋衣女子道,“春城,還不給兩位王爺敬酒?”
傅津噙笑道:“南大人要改改口氣了,這位春姑娘,若得我三哥寵愛,就是孝親王府的如夫人,你如此……”
言有意放在未盡處,卻使南大人更加惶恐,“下官欠慮了,下官失言……”
“……廣仁王,南大人。”傅洌終是不耐,開口道,“似乎你們已然為本王定奪好了?”
傅津側(cè)首,一眉高挑,“莫非三哥要拒絕這位佳人?”
南書遠(yuǎn)急道:“王爺,春城是下官的遠(yuǎn)房親戚,出身清白的書香門第,知書達(dá)禮,且能歌善舞……”
向那緋衣女子投去一睇,對方眉目之間,的確相像,像在江南梅雨內(nèi)初見時的她,但這顆心,想必亦如現(xiàn)在的她,已教世垢污了罷?“本王府內(nèi)不缺舞伎,奴婢也夠用,南大人這番美意,本王怕要辜負(fù)了。”
“孝親王……”始料未及,南書遠(yuǎn)巧舌打結(jié),不知如何轉(zhuǎn)圜,只得以目求助對此事一直樂見其成的廣仁王爺。
“三哥……”
不想,五皇子話端才起,孝親王已溫潤聲道:“南大人,你家可有待字閨中的千金?”
“……稟王爺,下官兩個女兒均已出嫁了。”
“廣仁王已逾大婚之齡數(shù)載,正妃之位高懸,你不妨對此多留心。”
“……是。”原以為會滿天歡喜的事,怎會落個不討喜?都云三皇子寡言,多依五皇子意見為先,往日所見也確是如此,今夜何以……
“三哥,小弟的事不急,這位春姑娘不留下不是太可惜么?縱是舞伎不缺,奴婢不少,堂堂孝親王府又豈會少了差使?這側(cè)妃……”
“五弟說得是,堂堂孝親王府,又豈會少了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