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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那股力量的驅使,沈月華一把扯開簾子,動靜之迅速簡直像是練過幾年功夫的人。她明眸微睜,一眼就鎖定了顧呈瑜!
還好,他還好。
難道是天賜?
沈月華的心又揪了起來,在看到顧呈瑜身後站著的沈天賜時,這才徹底鬆了口氣。只要這兩人無事,她的方寸就不會被打亂。
但顧呈瑜雖然身上無傷,臉色卻陰沉得很,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沈月華走進來,循著血腥味兒看到架子牀。牀上的人渾身上下幾乎沒有完好之處,不僅指尖像是綁上了血疙瘩,連臉上也是燙傷割傷都有,慘不忍睹。但她是醫者,強行讓自己用心觀察。
再細細打量下去,沈月華心中一驚:這看似面目全非的人竟然是……竟然是蕭天!
“他居然被酷刑至斯?”她的聲音微顫。
顧呈瑜看向她,風華絕代的眼眸微微瞇起:“你不知道?”
什麼意思?沈月華的心漸漸下沉,愣了片刻,輕輕合上眼復又睜開,那雙明眸裡的驚懼和擔憂都已不見,反而帶上一絲嘲弄:“你在懷疑我?”
“姐,他是剛剛被一個女子送到灝遠軒的,那女子說……”
沈月華冷聲道:“說下去。”
沈天賜深吸了一口氣:“她說,受月華小姐所託,人已送到。”
“所以,你們懷疑我?”沈月華的聲音裡彷彿裹著寒霜冰刃。
顧呈瑜下頜緊繃似鐵,沒有說話。若是放到其他人身上,他早就一掌殺了了事,但這個人是他唯一動心的沈月華,他怎麼忍心?但能讓許鳴放人,還把蕭天精準地送到灝遠軒,他真的不知道沈月華究竟做過些什麼?
是不是,他先前的決定是錯的?大齊的探子網會不會因爲他的錯誤而全軍覆沒?
他轉身走到窗前,背對著沈月華,努力將不理智的情緒撇開,極力思忖損失最小的解決方案。而這些方案的前提就是:她不再有他的信任。
沈月華的心底沁涼一片,濃濃的失望籠罩,那剛結了的花骨朵彷彿遭遇到了暴風雪的傾襲——搖搖欲墜。
她走到架子牀前,想把手指放在蕭天的腕子上,沈天賜卻伸手擋住了她。
她擡頭,看到沈天賜糾結的眼神,她笑了笑:“我懂了。”
往書房門口走了幾步,沈月華駐了足:“大齊在這裡有醫者嗎?再不用藥,我怕蕭天撐不了多久。”
沈天賜下意識地看向顧呈瑜。
顧呈瑜還是背對著她,點頭道:“讓她治。”
沈月華心口有種鈍鈍的痛楚,但重生一世,再絕望再痛苦的境地都經歷過了,這點小女兒心思哪值一提?喉頭彷彿堵了一團棉花,真是許久都沒有這種感覺了呢。她又笑了笑,走過去給蕭天診了脈,道:“過會兒我會讓綠衣將藥都送過來。”
“姐,我……”沈天賜眉頭皺成“川”字。
沈月華沒那麼好的心性,朱脣輕啓:“滾。”
就在這時,綠衣在門外敲了敲,低聲道:“小姐,有個和尚指名要見您,夫人說他是天籟寺的高僧,讓您快點兒過去呢。”
天籟寺的高僧?難不成是那個陷害了徐依柔的和尚?
她這邊還沒有動作,和尚怎麼就先來了?絕對不會是巧合。
“這和尚不是好人。”顧呈瑜終於開了尊口。
沈月華冷聲道:“這世上哪兒還有好人?”說罷,她繞過屏風。顧呈瑜忍不
住再次叮囑她:“溫閣老雖然權重,但沾惹上這種污穢的人絕非好事。”
“嗬。”沈月華回頭,脣角含著冷笑,“誰說我就得求外祖父?如你所想,正是許鳴幫我找來的,可以嗎?”
顧呈瑜攥緊拳頭。
等沈月華走了好久,沈天賜纔敢開口說話。他斟酌著字句,拱手道:“殿下,大姐她不是那種背信棄義的人,說不定是被人陷害。”
顧呈瑜還是沒有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綠衣再次敲門道:“少爺,小姐讓奴婢送藥過來。”
沈天賜繞過屏風打開門,把綠衣手上的藥箱接過,問道:“她怎麼樣?”
“您問的是小姐嗎?”綠衣想了想,“剛纔出了院子,小姐就吩咐奴婢去拿藥了,倒沒說些什麼。不過……”綠衣糾結了片刻道,“少爺,小姐的臉色好嚇人,奴婢還從未見過那般嚇人的小姐呢。”
沈天賜點頭,讓她下去了。
“叫葛老頭來擦藥,你跟我出去一趟。”顧呈瑜命令。沈天賜安排好事情,隨著他幾個縱躍,出了原本就不算大的沈府。
而此時在明堂,那所謂高僧正在高談闊論。
不得不說,他的口才極好,不然也不會成功忽悠了那麼多人。沈月華心裡本就煩躁不堪,實在不想聽他唾沫橫飛的腔調,直接道:“娘,女兒想單獨和大師談談。”
沈夫人笑道:“好,華兒喜歡佛經,大師更是精深,娘就不打擾了。”
屏退了所有下人,沈月華問他:“誰讓你來的?”
肥頭大耳的和尚終於不再高談闊論了,變得唯唯諾諾,小眼神各種閃躲,彷彿是怕極了沈月華,顫聲道:“小姐莫問了,您要貧僧說什麼貧僧都說,香火一文都不會收的。”
沈月華皺眉:“你要知道,其實我很清楚那人是誰,但若你不說出來,我決計不敢用你,如此……你如何向那人交待?”
一滴圓滑的冷汗從和尚明亮的額頭滑下,他搓了搓手道:“但,但貴人吩咐過……”
“這樣吧。”沈月華提議,“你只需點頭和搖頭即可,如此就不算你說了,如何?”
和尚忙不迭地點頭。
沈月華問:“他是陳國人嗎?”
和尚想了想,頗是爲難地搖搖頭。
沈月華閉上眼:她果然猜對了,但許鳴究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平涼候府有大梁的探子,二是她身邊有人不忠,前者的可行性更大一些,但後者也不能鬆懈。
但不管怎麼樣,許鳴也算幫了她一個大忙。
她不由地想起顧呈瑜,心口那種鈍鈍的痛楚再一次涌現。她原本可以解釋的,但他提前懷疑了她,那這種解釋還有什麼意義?
“平涼候的徐七小姐,還記得嗎?”
和尚想了好長一會兒才道:“是徐依柔徐七小姐?”
“嗯。”沈月華平靜地道,“以後她會跟你聯繫,只要你守口如瓶,銀子多得是。”
和尚使勁點頭,臉上的肥肉抖動,瞧起來頗爲噁心。他心裡喜滋滋地想:這事兒若是辦成了,左右都可以撈一筆,真是劃算的大買賣!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天籟寺迎來了又一位尊貴的不速之客。
顧呈瑜去了天籟寺,他打心底裡不願相信沈月華和許鳴有糾纏,但他身負大齊重任,實在不應該意氣用事。
“如果你說出今天來過哪些人找主持,這錠金子就送你。”顧呈瑜
把一錠黃澄澄的金元寶放在紫檀桌上,睨著一名哆哆嗦嗦的小沙彌。
“主持,主持不讓亂講。”小沙彌看著金元寶,眼睛發亮。
上樑不正下樑歪,這些人真是污了佛門清淨地!
顧呈瑜一笑,伸手,沈天賜遞上一把鋒利的匕首:“金子和刀子之間做選擇,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小沙彌一個屁墩坐到地上,沮喪道:“是一個長得十分貴氣的公子,我,我不認得。”
沈天賜打開一幅畫問:“可是他?”
是許鳴的畫像。小沙彌連連點頭:“是的是的,這位公子出手可闊綽呢,我從未見過那麼豪爽的公子哥兒!”
顧呈瑜霍地站起,踹開房門走了出去。
沈天賜留下做後續處理,小沙彌捧著金子,卻眼睜睜地看著匕首隔斷自己的喉嚨,連一聲嗚咽都沒有發出就隕了命。亂世中,哪個人的手不是沾滿鮮血?一步步攀爬,就是要夠狠夠絕足夠萬無一失!
做完這一切,沈天賜站在血泊中,停頓了很久。
難道大姐真的和許鳴有關係?難道……不會的!他相信大姐,她就像暗夜皎潔的月光,即使身處黑暗,即使沾染血腥,也不可能做出違背內心的事。
但,所有的一切又彷彿太湊巧了啊。
抹除了所有痕跡,沈天賜走出廂房,看著顧呈瑜傲然孑立的背影,他竟感覺到了一絲苦澀。一直是不贊成大姐對殿下動心的,但此刻,他的心裡卻閃過不忍的情愫。沒想到,一向目空一切的太子殿下,居然能爲一個女子如此失魂。
“殿下。”
顧呈瑜問:“你還信她嗎?”
沈天賜不留一點餘地地道:“永遠都信!”
“你覺得我應該信她嗎?”
沈天賜卻遲疑了,他終究是大齊人,而大齊太子身上所擔負的是大齊幾百年的國運,事關重大,關乎著大齊在陳的數十條探子性命,關乎著大齊蕓蕓百姓的安樂,這個“信”字又豈能容易說出口?
多年來第一次,沈天賜對顧呈瑜肩上的重擔有了更明確的體會。
當晚的馨院內,沈月華沒進屋歇著,而是讓綠衣備了烈酒放到後園的石桌上。只有翡翠酒壺,碧綠酒盅,還有一輪明月當空,頗爲寂寥瑟瑟。
綠衣原本是想跟著的,但紅裳把她拉了回去:“小姐心裡苦,她現在不需要我們。”
“小姐這是怎麼了?”秦婉也有些擔憂。
紅裳搖搖頭:“小姐時常會如此,你跟的時間太短,沒什麼稀奇的。”說實話,紅裳對秦婉一直有所防備,可能是排外的情緒在作怪,但她就是不願給秦婉說太多私密。
酒入愁腸,辛辣的滋味漸漸消退,竟化作苦澀。
真苦啊,怎麼會有酒如此苦呢?
沈月華皺眉,一盅一盅地不停地喝,彷彿越苦越能襯她的心境!
突然,一把五指修長的手攥住她的皓腕,擡頭,顧呈瑜皺眉凝視,眉目間浮現著心疼的神色。沈月華使勁掙開,酒盅沒拿穩,掉落地面碎成片片。
她雙眼迷濛,就當沒有顧呈瑜這個人一樣,直接拿起翡翠酒壺就往嘴裡灌酒。
“夠了!”顧呈瑜奪過酒壺。
沈月華倚在石桌上,胳膊撐著下顎,身姿優雅而醉人。但她說出口的話卻不帶一點感情,彷彿寒冬凜冽:“你再不走,信不信我毒死你?”
說著揚了揚手指,蔻丹紅的指甲泛著幽藍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