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机如何接线

攜手前行

“我們也幫幫法國佬吧。”羅伯?希爾頓對泰德?蕭建議。當時,他們剛剛展開最終長達十七個小時的任務,劃著小船把海灘部隊接駁到瑪洛外海的船艦上。泰德?蕭欣然同意。之后,他們再也不必費神區分眼前的大兵究竟是法軍還是英軍,反正兩國是同一邊的,道理似乎再簡單不過。

然而對高層而言,道理并非那么簡單。撤退一開始時,海軍總部理所當然地假設英國部隊搭英國船,法國部隊搭法國船。其他事情向來是如此辦理的。兩國盟軍各自撤退到海岸,各自鎮守自己的周邊防線區域。英國就是本著同樣的精神自行決定撤軍,然后才通知雷諾總理。至于法軍是否如法炮制,就由法國自己決定了。

而法國當時甚至沒有動過撤軍念頭。五月十九日,也就是魏剛上任那天,達朗上將告訴最高統帥部,這樣的行動最終只會以“災難”收場。達朗主張據守灘頭陣地,持續威脅德軍側翼。奧方上校就是抱持這樣的念頭開始征調幾百艘法國漁船,目的是為灘頭陣地提供補給,不是進行撤離。在敦刻爾克,阿布里亞爾上將的想法也如出一轍。

五月二十七日,當奧方、勒克萊爾將軍和歐登達爾將軍到多佛城堡會見拉姆齊時,法國終于面對了現實。這三人是來討論敦刻爾克補給事宜的,到頭來卻發現英國已開始撤軍。法軍如今得迎頭趕上了。奧方的漁船可供使用,但是遠遠不夠。沒有幾艘法國戰艦可供調派。基于與英國皇家海軍的約定,它們大都駐扎在地中海地區。

法國軍官與拉姆齊將軍匆匆敲定協議,第五項條文言明:“所有海上撤離工具皆由多佛與敦刻爾克共享。”這句話無疑十分含糊,但是對法國而言,它似乎保證法軍至少得以使用英國的部分船只。

他們很快得知所謂“共享”的意義。當比利時在五月二十八日投降,法國駐利奧波德國王的使節團團長尚蓬將軍(Champon)設法回到拉帕訥,另外有大約一百到一百五十名使節團幕僚隨行。這是一群精英分子,盟軍區域指揮官喬治將軍下令他們“即刻撤離”。尚蓬要求戈特勛爵在英國船只上騰出空間。

戈特立刻發電報給陸軍總部,要求跟英國駐法國最高統帥部的聯絡官斯韋恩準將(Swayne)確認命令。“斯韋恩應該指出,”戈特好心地補充說道,“每多一個法國人登船,就意味著犧牲掉一個英國人。”至于這個論點為什么能說服法軍總部,戈特并未說明。不過他倒是提出一項最后建議:“何不派一艘法國驅逐艦,用自己的船?”

隔天二十九日周三,尚蓬和他的參謀依舊滯留拉帕訥。喬治將軍再次催促戈特行動,斯韋恩準將隨后也打了一通電話給戈特的參謀長波納爾將軍追蹤后續情況。波納爾表示已經下令載運尚蓬和“他的幾名軍官”,然后尖銳地質問使節團是否具有最高優先權,“因此要擠掉同等數量的英國士兵?”

不,斯韋恩回答,他很確定喬治將軍不是這個意思。將軍只想確保尚蓬的使節團跟英軍享有同等權利。

問題繼續拖著。又過了三十六個小時,尚蓬才終于在五月三十日的晚上八點離開。

如果替一百位精英騰空間都這么困難,那么對此刻擁入周邊防線的成千上萬名法國大兵而言,前景恐怕不怎么樂觀。法國第一軍團的殘余部隊從南邊擁入、嚴重受創的第六十師從東邊而來、第六十八師撤出格拉沃利訥后由西邊過來,他們全都同時匯集到海灘。他們可有得等了:五月二十九日總共有四萬七千人撤離,其中只有六百五十五個法國人。

丘吉爾懂得算數,也深諳個中的政治影響。他在二十九日發函給艾登、迪爾和伊斯梅等將軍:

應該盡可能讓法軍參與敦刻爾克撤退行動,此事至關緊要。他們無法全然依賴自己的船運資源。必須立即做好安排,以免引發——或盡可能減少——法國埋怨。

與此同時,喬治將軍再度向戈特勛爵求助。這一次,他的訊息不僅關乎尚蓬使節團,還包括如今齊聚海灘的全體部隊。喬治請唯唯諾諾的斯韋恩準將打電話轉達他的意思,呼吁英軍和法軍應“相互合作與協助”,共同執行撤退行動。

“我很樂意合作,”戈特拍電報給倫敦的迪爾將軍,“但是‘協助’這兩個字意味著資源全靠我們這邊。我強烈要求法國共同分攤資源,提供他們的海軍設備。”

當然,這段話完全忽略了法國艦隊目前在地中海區域駐防,因此極度缺乏“海軍設備”的事實。戈特指出他已經撤離了“一小批法軍”,并且再次提醒倫敦:“每多一個法國人登船,就意味著犧牲掉一個英國人。”他接到的命令是以英國遠征軍的安全為優先。有鑒于此,他問道,**對法國人又抱持怎樣的政策?

迪爾將軍苦苦思索幾個鐘頭,最后終于發電報回復戈特,蹩腳地表示英國遠征軍的安全仍然是第一優先,但他應該設法撤離“一定比例”的法國部隊。

當晚在倫敦,丘吉爾一直放心不下。盡管他已下達命令,但是幾乎看不到法軍共同撤離的證據。晚上十一點四十五分,他發出另一通電報,這回是給雷諾、魏剛和喬治:

我們希望法軍最大限度參與撤離,并已指示海軍總部隨時協助法國海軍陸戰隊行動。我們不知道最后會有多少人被迫投降,但是我們必須竭盡所能共同承擔損失,而且最重要的,必不可因難免的困惑與壓力而心生怨懟。

這時,橫越海峽在外海指揮調度的韋克沃克將軍,對海軍總部的政策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出發之前,第一海務大臣龐德上將向他簡單說明任務。龐德告訴他,他們覺得法軍沒有盡自己的本分,“假如英軍已做好登船準備”,他必須“拒絕讓法國人上船”。

隔天五月三十日早晨,丘吉爾召集三位軍務大臣和各參謀長到海軍總部作戰室開會,剛從拉帕訥回來的波納爾將軍是會中的重要來賓。首相再次強調撤離更多法軍的重要性。

波納爾開口為目前的數字辯護,重申大家熟悉的老調:只要法國不提供自己的船只,“每多一個法國人上船,就意味著犧牲掉一個英國人”。

波納爾覺得自己迫使丘吉爾正視一個“難以面對的真相”,但是這個論點首相已經聽了兩天了,如果他面露不悅,更可能是因為惱怒。

當天,戈特陸續接到更多通電話。下午四點二十分,迪爾將軍確認戈特的首要考慮是英國遠征軍的安全,但是他也必須盡全力撤離“相當比例”的法國部隊。晚上八點十分,陸軍總部再度通知斯韋恩準將,法軍將獲得“最大程度”的撤離。

然后拉姆齊將軍呈報了當天的撤離數字:英軍四萬五千兩百零七人,法軍八千六百一十六人。

很顯然,所有人都可以對“一定比例”、“最大程度”和“相當比例”等詞匯做出自己的詮釋——幾千名部隊,或者甚至只有一名士兵。如果確實要讓法國人分享英國船只,指令必須更加精確。當丘吉爾終于正視問題,時間已接近五月三十日午夜了。

“從現在起,英軍與法軍的撤離人數必須接近一致。”迪爾將軍致電戈特轉達首相的新命令時,特意加重語氣。唯恐雙方有任何誤解,迪爾在電話中重述三次這項指令。后來丘吉爾親自接過電話,強調此舉攸關兩國聯盟的整體未來。

他說的沒錯。巴黎近日流言滿天飛,主要是斥責英國人溜之大吉,留下法國人獨嘗惡果。丘吉爾于隔天五月三十一日早晨飛到巴黎參加盟軍最高軍事會議,希望借此機會澄清誤會。迪爾將軍和幾名高級副官隨行,他派駐雷諾身邊的私人代表史畢耶茲少將(Sir Edward Spears)前來接機。這些日子以來,史畢耶茲首當其沖,成為法國人發泄的主要對象。

下午兩點,英法兩國領袖在圣多米尼克街的戰爭部大樓會面。貝當元帥首次參加會議。他身穿便服,是個老派又悲觀的人物。魏剛將軍則穿了一雙超大馬靴,史畢耶茲覺得他就像那只穿長靴的貓(Puss in Boots)。法國人坐在呢布大桌的一邊,英國人坐另一邊。透過敞開的大窗往外看,花園沐浴在陽光底下。又是一個燦爛的春日——今年特別多這樣的日子——天氣似乎在嘲笑這群試圖阻擋災難的凝重政治家與將軍。

丘吉爾首先以輕松的語調開場,表示撤退行動已達到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的成果。截至當天中午,已有十六萬五千名士兵撤離。

“但是其中有多少法軍呢?”魏剛尖銳地質問。首相暫時閃躲問題:“我們是難兄難弟,拿彼此的共同災難互相指責,對誰都沒有好處。”

但是問題是躲不掉的。短暫討論挪威戰役之后,議題又重回敦刻爾克。答案揭曉,在十六萬五千名撤離士兵當中,只有一萬五千個法國人。丘吉爾盡全力解釋這個尷尬的差距:許多英軍屬于后方部隊,原本就駐扎在敦刻爾克附近,而法軍的撤退距離較長。如果只計算作戰部隊,雙方的撤離人數沒那么懸殊。

魏剛打斷他的話。不論基于什么理由,嚴酷的事實依舊存在:二十二萬英國部隊已撤離了十五萬人,而在二十萬名法國部隊當中,只有一萬五千人得救。他無法拿這樣的數據面對鄉親父老,必須想辦法撤離更多法軍。

丘吉爾表示贊同,并且說明了最新的“相等人數”命令。他同時強調,英軍目前仍留在敦刻爾克的三個師會跟法軍并肩作戰,直到撤離結束。

于是達朗開始草擬電文描述會中決議,預備發給坐鎮三十二號棱堡的阿布里亞爾上將。文中提到當周邊防線關閉,英軍會首先登船。

丘吉爾拍案而起。“不!”他大喊著,“共享——手挽手,肩并肩!”他的破爛法語是出了名的,不過這一回不可能被誤解,他以夸張的手勢,活靈活現地做出手挽手離開的動作。

這還沒完。他激動得失去自制,接著宣布剩余的英軍將組成后衛部隊。“法軍目前撤出的人數那么少”,他聲明,“我不能讓法軍進一步犧牲”。

這已遠遠超過單純攜手合作,史畢耶茲將軍覺得情況有點過火了。幾番討論后,電文最后只表示英軍將組成后衛部隊,“直到撐不下去為止”。文中也授命阿布里亞爾負責整體指揮。

幸好戈特勛爵沒聽說首相的失控,僅是“相等人數”政策就已經很難下咽了。起碼不必溯及既往,倫敦同意這條規則只適用于從今以后。盡管如此,代價恐怕仍然相當慘重。陸軍總部指示他多堅持一會兒,以便幫助最大數量的法軍撤離。但是要堅持多久呢?這個早上(五月三十一日),種種跡象顯示德軍將大舉進攻菲爾訥。如果他為了拯救更多法軍而支撐太久,很可能折損一整個衛兵旅。

當冷靜而能干的第一師師長亞歷山大將軍上午八點半造訪總司令部時,戈特還在思索這個問題。戈特悶悶不樂地指示他縮減兵力,因為在他看來,絕大多數弟兄最后得陪著法軍一起投降。至少,陸軍總部的命令似乎是這個意思。

上午九點,艾登打電話過來闡述命令,他的說法想必讓戈特如釋重負。艾登向利斯準將說明:

昨晚發出命令,要求堅守下去以協助最大數量的盟軍撤離。這項命令必須這樣解釋:(戈特)應該撐到手上兵力堅持不下去為止。然而,他不能試圖撐過那個時間點而危害剩余部隊的安全。

換句話說,為了撤離相等數量的法軍而堅持下去是可取的——前提是不危害自身安全。

上午十點,戈特開開心心開車南下敦刻爾克會見阿布里亞爾上將。上將照例待在三十二號棱堡。在場的除了擔任參謀的海軍軍官以外,還有法軍的周邊防線指揮官法加爾德將軍,以及帶領唯一一支法國部隊逃離被德軍圍困的里爾、剛剛抵達敦刻爾克的勞倫斯將軍。

戈特和阿布里亞爾的會面往往劍拔弩張。那家伙躲在三十二號棱堡,似乎永遠搞不清楚狀況。然而今天氣氛友善。戈特傳達了“相等人數”政策,表示他已經答應撤離勞倫斯的五千名弟兄。然而阿布里亞爾指出,魏剛寧可把空間留給幾支機械化騎兵小隊。對此,勞倫斯并未出言抗議。戈特還提議讓法軍共同使用東面防波堤。英國人慨然提供法國人免費使用法國港口的法國設施。盡管這個提議聽來有些荒謬,阿布里亞爾世故地保持沉默。

接著,戈特和法加爾德針對各自的周邊防線區域交換詳盡信息——這顯然是雙方首次這么做。然后戈特宣布他已被下令撤離。就在這時,布朗夏爾將軍出現了。他是名義上的陸軍軍團指揮官,最近簡直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戈特邀請他及勞倫斯將軍一同前往英國,兩人都婉拒了。正如勞倫斯所言:“我的旗幟會一直插在沙丘上,直到最后一名弟兄登船。”

大伙兒舉杯道別,彼此承諾很快會在法國重逢。

回到拉帕訥后,戈特把亞歷山大將軍招來總司令部所在的海濱別墅。總司令做了一項重大決策:戈特本人返回英國后,將由亞歷山大(而非巴克爾)接替他的工作。他自始至終沒有解釋換將的理由。也許他被蒙哥馬利前一晚的激情抗議感動了,但是沒有人認為個性淡漠的戈特,會輕易受喜怒無常的蒙蒂所影響。

無論如何,當亞歷山大在中午十二點半左右抵達時,書面命令已經在那里等著他了。在技術層面上,他將解除巴克爾作為第一軍團指揮官的職務,接管殘破的三個師,奉命“協助法國盟友防衛敦刻爾克”。

依照巴黎決議,他將接受阿布里亞爾指揮,不過有一項重要的豁免條款:“倘若他下達的命令在你看來有可能危及英國部隊,你應該立即向國王陛下的**申訴。”

以上就是戈特一開始向作戰官布里奇曼上校口述命令時所說的話。然而,他省略了一項重要指令。戈特沒提到陸軍總部授權投降,“以避免無謂的殺戮”。布里奇曼覺得有必要納入這項指令,但是沒敢跟長官開口。最后,他拿著倫敦原始電文的副本,用手指著相關段落,然后詢問將軍是否要把這段話納入命令中。戈特同意了。到頭來,他們成功避開實際說出那兩個可怕的字眼:“投降。”

總司令部計劃在下午六點關閉,技術上而言,戈特的命令屆時才會生效。然而實際上,他們幾乎馬上開始行動。草草吃過午餐之后,亞歷山大開車回到他的指揮部,將手底下的一個師移交給旅長負責,然后開車南下敦刻爾克,由他的參謀長摩根上校和無所不在的坦納特陪同。下午兩點,他們走進以蠟燭照明的陰森森的三十二號棱堡。這是亞歷山大第一次跟阿布里亞爾上將以及法加爾德將軍開會。

會議進行不順。阿布里亞爾打算堅守范圍縮小的灘頭陣地,最東到比利時邊境;法國部隊負責右翼,英法聯合部隊則在亞歷山大的指揮下駐守左翼。這些兵力將作為后衛部隊,在盟軍其余士兵登船之際無限期防守灘頭陣地。然后這些后衛部隊想必會在最后一刻倉皇撤離到安全的地方。

亞歷山大認為行不通,長期抵抗是不可能的,部隊目前的狀態根本無法無限期作戰。而且,建議中的周邊防線太接近港口及海灘,敵軍短距離的炮火很快就能徹底阻斷撤退。相反地,他提議盡速撤離,殿后的部隊應在隔天晚上(六月一日到二日之間)退到海灘。

阿布里亞爾不為所動。“假如英軍無論如何都堅持撤離”,他補充說道,“港口恐怕會被迫關閉。”

亞歷山大覺得是時候訴諸命令中的豁免條款了。他表示自己必須向倫敦請示,然后開車回到拉帕訥,松了一口氣地發現電話線還保持暢通。

晚上七點十五分,他終于接上安東尼?艾登,簡單說明了狀況。艾登一小時后回電,帶來振奮人心的內閣新指令:

你應在與法軍成等比例的基準上,盡速撤離你的部隊,設法在六月一日到二日間的深夜完成。你應告知法方這項明確指令。

艾登解釋,“與法軍成等比例的基準”這句話并不要求亞歷山大彌補過去的差異,只是單純意味著從今往后,法軍與英軍應有相等的撤離人數。亞歷山大得到內閣的支持,匆匆趕回三十二號棱堡。

與此同時,阿布里亞爾也向他的上級投訴。他發電報給魏剛,抗議被納入他麾下的亞歷山大拒絕服從命令繼續奮戰。不論情勢如何變化,這名英國指揮官竟然計劃在六月一日到二日間的深夜登船,“擅離防衛敦刻爾克的職守”。

魏剛無計可施,只能轉向倫敦抱怨。晚上九點,他向帝國總參謀長迪爾將軍發送無線電信號,提醒他盟軍最高軍事會議在當天下午達成的決議。第四條條文明確指出由阿布里亞爾負責指揮。

亞歷山大帶著英國內閣的指令返抵三十二號棱堡時,阿布里亞爾上將還在等候魏剛的回音。亞歷山大宣布,他會防守他的周邊防線區域,直到六月一日(也就是隔天)晚上十一點五十九分,然后在夜色掩護之下撤到海灘。歡迎法軍一起走,并且共享英國船只。不過無論法軍如何決定,他都要撤了。

阿布里亞爾別無選擇,只能黯然同意。

這時已過了晚上十一點。亞歷山大雖然早已將指揮部移到敦刻爾克郊區,不過這一帶的道路很陌生,而且到處是坑洞,留在三十二號棱堡過夜似乎比較安全。就這樣,他跟摩根上校蜷縮在水泥地上——地面又冷又硬,正如兩個堅強盟國之間日益破裂的關系。

五月三十一日下午在拉帕訥,一名老兵待在寢室剪碎軍裝上的獎章和參戰彩帶,渾然不知兩軍上層間的種種角力。戈特將軍準備起程回家。撤退行動現在是亞歷山大的煩惱了,在這一刻,戈特最關心的是不留下任何東西給德軍當紀念品。

他預計下午六點起程。有兩組人馬分別為他制訂了登船計劃,而雙方都不知道彼此存在。在這艱難的日子里,溝通不良是稀松平常的事。根據其中一套計劃(由總司令部的海軍聯絡官制訂),四艘**快艇從多佛出發,火速前往海灘接走戈特及其幕僚。指令非常含糊,這支小艦隊的指揮官只知道要接運“一群人”。抵達之后,艦隊指揮官找到負責外海行動的韋克沃克將軍,尋求下一步指令。

韋克沃克所知更少。沒有人知會他,而他壓根沒想到這些**快艇是被派來接總司令的。他以為那是他的責任。他派**快艇去處理一些雜事,然后繼續埋頭于計劃。戈特會在六點剛過的時候離開別墅,前往拉帕訥以西兩英里的一處指定地點,一艘摩托艇將從這里接運他們,送到停在外海的“基思號”(Keith)驅逐艦,然后由“基思號”將他們帶回多佛。史蒂文森準將親自執行計劃,韋克沃克本人則負責監督。

戈特一行人按計劃六點離開別墅,不過之后就開始脫稿演出。不知基于什么原因,載運這群人的兩輛指揮車沒有前往指定地點,反而停在更接近拉帕訥的地方。這意味著沒有小型船只專程在那里等候他們,后續的撤離行動變得七零八落。戈特的幕僚最后上了“基思號”,司令本人上了“青春女神號”掃雷艦,而他的勤務兵、駕駛兵和行李則全上了“希樂號”動力游艇。

戈特安全登上“青春女神號”后,走進艦橋跟艦長溫波少校打招呼。只有簡短的寒暄時間,接著,海上、天上和船舶似乎全都瞬間爆炸。天氣放晴,德國空軍回來了——當天晚上分別執行了十次轟炸。在“青春女神號”的船員沖向高射炮臺之際,戈特頓時明白他的角色到了最后是多么沒有用處。他安安靜靜在艦橋一隅坐定,舉起望遠鏡,心不在焉地東張西望。

“您到底下躲一躲好嗎,長官?”布許上校提議。他是拉姆齊的聯絡員之一,負責跟坦納特及韋克沃克協調。

“不了,謝謝。我在這里挺好的。”將軍客氣地回答。轟炸終于漸漸平息,戈特走到下層甲板吃點東西,和往常一樣從容不迫。

載著這名貴客的“青春女神號”仍然沒有朝英國出發。這時,數百名大兵蜂擁著上船,他們是川流不息的小型船只從海灘上接駁過來的。韋克沃克決定等“青春女神號”滿載之后再派它回國。

多佛和倫敦越來越焦躁不安,甚至急得發狂。自從海軍總部派遣四艘**快艇接運戈特,七小時過去了,仍然不見戈特的蹤影。那些快艇可達四十海里每小時的速度,早就應該回到英國。雪上加霜的是,最后一通無線電信號顯示**快艇甚至沒有被用來接運將軍。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立刻回報,被派去接總司令的**快艇為什么轉做其他用途?”海軍副參謀長菲利普斯將軍在晚上十一點三十六分向韋克沃克發送信號。“立刻采取行動讓總司令登船,并且回報情況。”

在“基思號”上,韋克沃克派遣一艘**快艇到“青春女神號”接戈特,但是他已經不在那里了。他搭上一艘摩托艇,希望趕上“基思號”。半小時過去了,這艘摩托艇仍然不知去向。

現在輪到韋克沃克心急如焚了。這個夜晚一片闃黑,沒有任何燈火。摩托艇錯過“基思號”了嗎?戈特在黑暗中的某個地方漂流嗎?韋克沃克想象著他搞砸任務、弄丟英國遠征軍總司令的丟臉畫面。

午夜過后,六月一日的第一分鐘,摩托艇終于在黑暗中隱隱浮現。戈特爬上“基思號”,總算跟他的幕僚團聚。

但只有片刻。他和利斯準將隨即搭上“MA/SB 6”快艇奔回多佛。上午六點二十分,他們在海軍部碼頭上岸。戈特灌了一杯茶,趕搭前往倫敦的下一班列車。

艾登與戰時內閣成員到車站接風,但這一小群人差點隱沒在維多利亞車站的洶涌人潮里。到了此時,狼狽不堪的士兵擠滿了從南部沿海北上的每一班列車,在這里投入引頸等待的親友懷中。戈特無非只是其中一人,他已經成了過時的歷史人物。

比起丟了臉面的司令脫逃成功,更重要的是,五月三十一日當天有五萬三千一百四十人得救,有助于建立英國新陸軍的核心。

其中成千上萬人利用布賴迪訥和拉帕訥的臨時軍車碼頭登船。雖然碼頭的建造者心靈手巧,但是這些碼頭幾乎快要散架,在海浪和潮汐中起起落落,讓人心驚膽戰。盡管如此,接踵而來的士兵依舊吃力地爬上臨時步道,跳進停在旁邊的劃艇和小船。

“喂,幸運小子,你會劃船嗎?”當第一四五野戰救護車隊的二等兵約克跌進一艘小船時,一名水手跟他打招呼,“不會?哎呀,你該趁這個機會他媽的學一學了。”約克邊做邊學,成功抵達“伊麗莎白公主號”觀光蒸汽船。

第三師信號隊的魏恩少校走到碼頭尾端,俯視一艘等候中的動力小艇。掌船的是這艘船的乘務員,他穿著無懈可擊的白色短外套,畫面非常不真實,幾乎就像要搭乘冠達公司(Cunard)的郵輪一樣。

有些部隊善用海灘上堆積如山的廢棄物。北漢普頓郡兵團第五營的二等兵班納特找到一艘帆布做的軍用艇。這艘小艇原本是渡河用的,可乘坐六人,如今十名士兵跳上船,企圖靠它渡海。他們拿步槍當劃槳,希望一路劃回英國。幸好一艘機動快艇沒多久就發現他們,然后引領他們登上“艾凡赫號”驅逐艦。

第一二七步兵旅的史密斯準將召集了十九名士兵,圍著一艘擱淺上岸的救生艇。他們使盡全身力氣,才把這個巨大而笨重的東西推入水中。麻煩還沒完:這是一艘十六槳的劃艇,但是史密斯招來的士兵全都不會劃船。

他們還是想辦法開航,由史密斯掌舵、士兵們操槳。劃了幾下之后,“船組人員”開始七手八腳地動作,劃槳糾纏在一起,船只瘋狂打轉。史密斯后來追憶,“我們八成像是一條喝醉的蜈蚣”。

要傳授基礎劃船課,沒有比現在更不湊巧的時機了。德國空軍選在這時展開空襲,準將的口令夾雜著炮火、**和水柱的噴發聲。這群人再度嘗試,這一次,史密斯高喊劃船口令:“一、二,進、出!”船員跟上節奏,船只開始朝等候中的驅逐艦穩定前進,他們甚至可以破浪狂飆,跑贏他們師長搭乘的超載汽艇。

在海灘的更遠處,皇家運輸勤務隊的二等兵史特拉頓幫忙把一艘棄置救生艇拖回岸邊,然后看著一群人爭先恐后地占用這艘船。史特拉頓不甘心白費力氣,于是縱身一跳,落在這群人身上。可想而知,這艘船沒多久就開始下沉。史特拉頓很善于游泳,但是身上的大衣拖累了他。就在他即將沒頂之際,一艘海軍快艇出現了。有人把他拉到船邊,甩到船上,“活像一條魚似的”。

沖突在所難免。在瑪洛海灘附近,一隊士兵涉水拖回停在近海的兩艘小型劃艇。突然有人嚷嚷:“站住,否則我就開槍!”那是一名蘇格蘭上校,他是附近一支小隊的領袖,而他顯然認為是自己的弟兄先看到那兩艘船。雙方最后互相妥協,兩支隊伍都能使用。

在拉帕訥附近,義勇騎兵團的古德巴迪跟總司令部的八名海軍信號兵一起搭乘小艇出發。起航之際,岸上的一名軍官命令他把硬擠上船的另外四名士兵帶回來。古德巴迪拒絕了,他表示這艘小艇和上頭的所有人員都歸他管。軍官聞聲拔槍,古德巴迪也掏出他的,兩人面對面站立片刻,拿槍對著彼此。這時,四名士兵悄悄地主動上岸,又一場危機就這么化解開來。

在布賴迪訥,工兵柯爾斯被朋友叫醒,后者發現沙灘上有一艘擱淺的大型劃艇。他們把船拖到水邊之后,兩人立刻被一擁而上的士兵推到旁邊。這艘船即將二度沉沒,幸虧一名憲兵鳴槍把所有人趕下船。

恢復秩序之后,柯爾斯跟他的朋友再度嘗試。這一次,他們安全起程,載了一批士兵到一艘斯固特上,然后回頭載另外一批。十幾個人游泳過來跟他們會合,不過這時,坐在附近一片木筏上漂流的軍官叫住他們。軍官揮舞著***,下令他們先送他上船。柯爾斯覺得游泳的人應該有優先權,反正木筏暫時安全無虞,但是****非常有說服力,軍官得以遂行其是。

海象是讓人神經緊張的原因之一。自從開始撤退以來,風向首次吹往陸地,在五月三十一日的整個早上掀起險惡的巨浪。登船速度變得前所未有地緩慢,布賴迪訥的理查德遜中校最后決定停止行動。他下令海灘上的部隊前往敦刻爾克,然后他、科爾中校和岸勤大隊撈出一艘擱淺的小艇,搜集了幾支槳,開始朝英國駛去。

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疲憊,每一個劃槳動作都讓他們全身發疼。沒多久,他們幾乎停滯不前,隨時可能打橫、沉沒,幸好及時被一艘馬加特救生艇發現。后者急忙趕過來,把他們接上船。

上午十點三十五分,韋克沃克將軍以無線電向多佛的拉姆齊匯報情況:

絕大多數劃艇失控橫轉,而且沒有船員:基于越來越強勁的向岸風,海灘上的狀況非常惡劣。即便白天也只有極少數人登船。我認為敦刻爾克是登船的唯一希望……

所謂“敦刻爾克”,他指的當然是東面的防波堤。坦納特和他的助手越來越倚重防波堤來解決所有問題,不斷試圖把所有船只往那個方向集中。拉姆齊也明白防波堤的重要性,但他估計仍有數千名士兵等待撤離,所有東西都必須派上用場——甚至包括進度遲緩的海灘。

上午十一點零五分,韋克沃克再試一次。“敦刻爾克是我們的唯一希望,”他向拉姆齊發送電文,“可否炸毀德軍的西面炮臺、壓制敵軍攻擊防波堤的火力?”

這是個新問題。五月三十一日以前,德軍的炮火很討人厭,不過僅此而已。他們胡亂發射,往往沒射中任何目標。如今,德軍將炮臺設置在格拉沃利訥這一側,成果立見。

上午六點十七分,“格倫高爾號”(Glen Gower)掃雷艦沿著防波堤停靠,準備迎接它當天接運的第一批部隊。艦長畢德納夫中校在艦橋等候時,突然聽到一聲尖嘯,然后砰的一聲,緊接著連續出現好幾聲撞擊。前甲板噴出一大團黑色碎片,就在槍炮官威廉斯中尉站立之處。一開始,畢德納夫以為他們肯定是遇到連續轟炸,但是空中沒有任何飛機。他頓時明白船只是遭到炮彈齊射,其中一枚正好貫穿威廉斯兩腿之間的甲板。奇跡似的,槍炮官毫發無傷,不過下層的爆炸造成了十二人傷亡。

冥冥中似有神明保佑,防波堤本身依舊未遭摧毀。自從五月二十九日被德國空軍發現以來,防波堤便不斷遭斯圖卡轟炸,受到炮火重擊,并且被停得太急的救援船只沖撞。“奧里國王號”撞擊之后,防波堤靠海的尾端已被完全切斷。不過整體而言仍然可以使用。偶爾有些地方出現裂縫,不過立刻用木板、門板和船只的跳板銜接起來。登船行動持續進行。

然而,朝著等候船只狂奔的過程,總令人心驚膽戰。沒有人比皇家炮兵團的二等兵鮑德溫更能體會個中滋味了。他扛著斷腿的朋友二等兵波伊德準備登船。鮑德溫踉踉蹌蹌走在步道上,來到只用一根木板銜接的裂口前。旁邊兩名水手高喊,“跑過去,朋友,”又補充說道,“別往下看。”鮑德溫聽從建議,只不過他確實往下看了。黑漆漆的海水在二十英尺下的木樁之間翻騰洶涌。他設法保持平衡,木板盡頭有另外兩名水手抓住他,為他歡呼:“干得好,繼續加油!”

他繼續掙扎著向前,氣喘吁吁、跌跌撞撞,一直跑到又遇上另外兩名水手,他們幫他把波伊德抬過跳板,登上等候的船只。結果,那艘船竟是“奧爾良少女號”海峽郵船,戰爭一開始時,他就是搭乘這一艘船朝法國出征的。

鮑德溫是在漲潮時奔跑前進的。遇到退潮時,防波堤上的登船行動甚至更加費力。洛克比中士費盡艱辛抵達“毒液號”(Venomous)驅逐艦旁,才發現他們跟船只的甲板有十五英尺的高度落差。好幾根電線桿斜倚著防波堤,士兵靠它們垂降登船。問題是,不論船只還是電線桿都沒有固定牢靠,兩者都不可預期地上下左右搖晃。只要稍一閃失,就意味著墜入大海,在船只和碼頭之間粉身碎骨。

“我做不到,小歐。”洛克比倒抽一口氣,然后對他的朋友歐內斯特?漢明這么說。

“下去,你這笨蛋,不然我把你扔過去!”漢明吼著,“我替你扶著桿子頂端。”

洛克比想辦法鼓起了力量和勇氣。他滑下電線桿,并且替隨后滑下來的漢明扶住桿子底部。

法軍迄今尚未使用這道防波堤,不過從五月三十一日開始,海灘隨處可見相等人數政策開始發揮效用。當從希爾內斯出發的“馬賽陸號”機動游艇下午四點抵達時,第一項任務就是協助載運在瑪洛海灘等待的大批法軍。游艇的平民船長奧立佛派出小艇,大約五十名法國大兵一擁而上,小艇立刻翻覆。他緩緩往東移動,找到“法國士兵好像比較冷靜的地方”,然后再試一次。這次沒有問題。接下來四十八個小時,他載走了超過四百名法軍。

在附近,一小支皇家海軍掃雷艇艦隊也在執行任務。“三王號”接起兩百名法軍……“杰基夫號”接起六十人……“理格號”又接起另外六十人,布賴迪訥和拉帕訥的情況大同小異。

在這項相等人數政策之下,究竟還有多少法國士兵有待撤離?不論巴黎或三十二號棱堡中的阿布里亞爾上將似乎都毫無頭緒。對于在倫敦和多佛為撤退行動殫精竭慮的策劃人而言,這個數字其實無關緊要,他們已經出動了所有可以下水的船只。

在整個勤務生涯中,七十八英尺長的“瑪西蕭號”(Massey Shaw)從未出海。它原本是泰晤士河上的消防艇,之前跑過最遠的地方,是到泰晤士河下游的利德哈姆港口(Ridham)救火。它沒有羅盤,而船上的工作小組是專業的消防人員,不是水手。

不過“瑪西蕭號”吃水很淺,只有三點九英尺,海軍總部無法抗拒它的誘惑。而且,海軍總部隱隱約約認定這艘船可以幫忙撲滅敦刻爾克港口的熊熊大火。這個想法傳達的倒不是“瑪西蕭號”的用處,而是仍然彌漫在海軍總部某些角落的天真。

五月三十日下午發出志愿者招募令。有十三人被挑中,兩小時后,“瑪西蕭號”就在梅伊副隊長的帶領之下上路。他們幾乎連買一個小型航海羅盤的時間都沒有。順著泰晤士河而下時,工作小組忙著在船艙窗戶上釘木板,拿灰色油漆涂抹各項銅制裝備和水槍。情況必定非常危急,畢竟“瑪西蕭號”光可鑒人的器具向來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它在拉姆斯蓋特接了一位帶了航海圖的年輕海軍中尉,橫越海峽之際,又有人找到一張小型潮汐表,為船只提供額外的幫助。他們在五月三十一日傍晚抵達布賴迪訥外海,工作小組著迷地端詳海灘。乍看之下,那里跟一般周末假期的海岸沒什么兩樣——密密麻麻的人群四處走動,或者三三兩兩地坐在沙灘上。不過有一點很不同:相較于鮮艷的夏季服飾,每個人都穿著卡其服。而一開始看似延伸入海的“防波堤”,其實是一條條穿著卡其服的人龍。

“瑪西蕭號”派出一艘劃艇接近一條人龍,小艇卻立刻因為蜂擁而上的士兵而翻覆下沉。接著,有人撈出擱淺的皇家海軍快艇,希望能派上用場,不過五十個人一擠上船,這艘船也報銷了。將近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又找到另一艘小船。此刻,“瑪西蕭號”跟海灘之間拉起了一道繩索,小船便沿著這道繩索來回拖曳,有如一輛海上纜車。小船一次只能載六個人,不過它就這么來來回回,接駁一批又一批的士兵。

最后,“瑪西蕭號”再也擠不下了。現在,有三十個人塞在前一天晚上六個人就嫌擠的船艙,另外還有幾十人癱在甲板上,似乎沒有一丁點剩余空間。

當“瑪西蕭號”終于拔錨、起程回拉姆斯蓋特時,夜色已深。截至目前,它一直非常幸運。德國空軍始終在頭頂上盤旋,但是沒有一架飛機發動攻擊。如今開拔了,船身劃出一道磷光閃閃的水痕,被目光銳利的敵軍飛行員發現。他向下俯沖,投擲一顆**。落點很近,不過沒擊中。“瑪西蕭號”繼續平安地航行,載回六十五名士兵。

蒂爾伯利疏浚公司的“索斯伯勒夫人號”漏斗式挖泥船,也跟“瑪西蕭號”一樣從未出海。銹痕斑斑的船身,原本在樸次茅斯港無人問津,如今前往拉姆斯蓋特報到,在五月三十一日清晨隨著另外三艘蒂爾伯利公司的疏浚船前往敦刻爾克。“索斯伯勒夫人號”在中午十二點半抵達瑪洛近海,立刻派三名人手放下左側救生艇,開始接運海灘上的士兵。

“索斯伯勒夫人號”在離岸幾百碼的地方停泊時,一架德國軍機連續投擲四枚**。雖然沒有命中,但是船只的救生艇卻因**威力而被拋出水面,再重重落下,每一片船板都散開了。沒有人受傷,但是救生艇報廢了。趁著退潮,普爾船長將“索斯伯勒夫人號”正面沖上海灘,讓部隊直接涉水上船。士兵們一股腦兒地沖出來,一名法國人顯然沒聽說英國新出爐的相等人數政策,竟試圖賄賂代理二副約翰?塔瑞讓他上船。

另一艘蒂爾伯利公司的疏浚船“首要101號”在附近錨泊。隨處可見紊亂失序的跡象:被海浪打翻的船、無法負荷士兵重量而下沉的船、沒有劃具或槳手而隨波逐流的船,然而在這團混亂中,出現了一股寧靜的力量。一名下級軍官在岸上的池塘找到一艘玩具獨木舟。此刻,他一次送一名士兵前往等候的船舶。當他在碎片殘骸中穿梭時,似乎完全不被水中的游泳者打擾。仿佛大家給他發了一張通行證,讓他可以安安靜靜工作,不受妨礙。

暗夜返航是最困難的一環。“索斯伯勒夫人號”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時,一艘驅逐艦森然迫近,對它打出閃光信號。疏浚船的船員都不懂摩斯密碼,所以無法回答。驅逐艦再度閃動信號,還是沒有回答。最后,船上的一名士兵說自己是信號兵:可以讓他幫忙嗎?信號又閃了幾次之后,士兵說明驅逐艦已三度要求他們表明身份,要是再不回答,它會把他們擊沉。塔瑞二副看著信號兵打出船只名稱,不禁咒罵這艘船啰啰唆唆的教名。那十六個字母似乎一輩子都打不完。不過驅逐艦終于滿意了,“索斯伯勒夫人號”繼續緩緩朝拉姆斯蓋特航行。

與此同時,各式各樣的小型船只接踵而來,包括最高時速達二十海里、拉風的“閃銀號”游艇;濱海利的輕舟船隊;克理斯公司出品、有優雅紅木船身的“邦妮海瑟號”游艇;與三名完全不會講英語的荷蘭船主一同前來的“約翰娜號”捕鰻船等等,不及備載。還有被拉姆齊將軍稱為“自由業者”(free lances)的無數船只,也陸續從福克斯通、伊斯特、紐黑文和布萊頓等南部港口擁出。絕大多數從未費事跟多佛那邊打招呼,也從來沒有人為他們在史冊上留名。

奧方上校征用的法國與比利時漁船也開始出現,為救援行動增添一股異國風味。擁有法文船名的“皮耶與瑪莉”、“波**王”和“卡丹工程師”,跟“巧手比利”、“南希女孩”以及起碼九艘“云雀號”并肩行動。法國郵船“銀色海岸號”開始使用東面防波堤,一如任何一艘英國蒸汽船。

大多數法國船員來自布列塔尼,就跟泰晤士河河口的采蚵船夫一樣不熟悉這片海域。不過難免有人例外。“圣西爾號”(St. Cyr)掃雷艇的助理輪機員費爾南?史奈德恰好是敦刻爾克人。此刻,他既因為看見家鄉慘遭蹂躪而悲慟不已,同時也因為有機會回家而倍感寬慰。

身為地頭蛇,史奈德知道上哪兒找東西吃。“圣西爾號”的艦長偶爾派他出去覓食,為船上粗陋的糧食加菜。五月二十八日,他趁出外覓食時決定回家看看。房子還挺立著,更棒的是,他的父親奧古斯丁?史奈德在家。奧古斯丁原本逃回鄉下老家避難,這次也是回來看看房子的狀況。他們熱情相擁,因為這天不僅是家人團圓的日子,不僅是要慶祝房子完整無缺,而且是費爾南的二十一歲生日。

老頭子走到地下室酒窖,拿出一瓶武弗雷白酒(Vouvray)。接下來一小時,兩人開開心心喝光整瓶酒,把戰爭拋到腦后。最后終于分別,父子兩人一直到五年之后才再度聚首。

在敦刻爾克,費爾南?史奈德是唯一可以回家過生日的水手,不過援救船隊中不乏各種奇人異士。凡漢默上尉是一名風度翩翩的荷蘭海軍軍官,整個船隊只有他插了荷蘭國旗,特別醒目;哈金斯中校是從擲彈兵衛隊退下的老兵,目前在海軍總部擔任枯燥乏味的聯絡工作,身為經驗豐富的周末水手,他趁著休假前往多佛報到,現在負責操作戰爭部的工作小艇“燕子號”;皮姆上校平常執掌丘吉爾的地圖室,今天則帶領一艘荷蘭斯固特乘風破浪橫越海峽;山繆?帕默爾是普利茅斯的管區警察,不過他曾經在海軍服役,這樣的資歷便已足夠,他負責七噸重的“迷途水仙號”,這是一艘任性古怪的動力游艇,老是出故障,最后,他拆下船艙門板劈成一片一片,吩咐船上水手開始劃船。

羅伯?哈靈是一名印刷字體設計師,不過身為瓦茲船長的航海課學員,他跟其他同學一起志愿參與救援行動。此刻,他跟另外三人被分派到一艘救生艇上,這艘救生艇是從蒂爾伯利碼頭的某艘郵輪上卸下來的。他的同伴包括一名廣告公司主管、一名修車廠老板和一位推銷員。四個人幾乎沒有任何共通之處,然而此刻他們一同坐在這艘扁舟,踏上這趟奇異的旅程,彼此卻又如此息息相關。

這條小船是由拖吊船“太陽四號”拖曳過海的十二艘船舶之一,“太陽四號”目前由拖船公司的總經理擔任艦長。那天下午風和日麗,戰爭似乎遠在千里之外。好長一段時間,大伙兒除了談天說地以外無事可做。然而當他們逐漸接近法國海岸,看見敦刻爾克上空的黑色煙柱,對話驟然停止,在哈靈的船上,氣氛變得緊張凝重。

“他們在那里,那些混蛋!”有人突然指著空中吼道。哈靈仰望天空,很快認出那是五十架編列整齊的飛機朝他們飛過來。飛機大約在一萬五千英尺高空。在這樣的距離下,一切似乎都是以慢動作進行。慢慢地,飛機越靠越近,然后出現在他們正上空。他目眩神迷地望著**懶洋洋地墜落,然后霎時以驚人的速度俯沖、撞擊入海,差點擊中附近的兩艘驅逐艦。

沒多久,皇家空軍的戰斗機現身,劃破德國飛機的數組。哈靈略感驚訝:一如公報上所言,颶風式和噴火式戰機確實能趕跑敵軍。不過事情還沒完。為了表達最后挑釁,一架德國軍機向下俯沖,以機槍掃射“太陽四號”以及它拖行的十二艘小船。子彈在空曠的大海激起陣陣漣漪,飛機急速爬升,然后便不見蹤影。“太陽四號”和它負責的船只完整無缺地繼續向前。

危險并非只來自天空。接駁了一整夜后,六艘捕蚵船在六月一日凌晨三點起程返回拉姆斯蓋特。大多數船只表現杰出,不過“莉蒂希亞號”壞掉了,現在被“班與露西號”漁船拖著。接著是“威名號”的引擎故障,被拴在“莉蒂希亞號”上。這三艘船一路磕磕絆絆地緩慢航行,“威名號”在最后面大幅度擺蕩。

三點半左右,“威名號”掃過某架德國轟炸機或S艇剛剛施放的**,引爆出一道炫目的閃光,“威名號”及船上四名船員從此消失無蹤。

德軍井然有序的炮彈攻擊造成一定的傷害——而且往往迅雷不及掩耳,讓人猝不及防。當“新威爾斯王子號”觀光船三十一日在布賴迪訥外海停妥后,班奈特中尉離開艦橋,去幫忙發動一臺不聽使喚的引擎。他剛剛抵達甲板,就聽到一聲尖嘯劃破天際,直直朝他的頭頂墜落。然后是驚天動地的爆炸……他匆匆一瞥,只見灰色煙霧夾雜著**碎屑,他的左腳、左大腿和左邊臉頰疼痛不已。他發現自己倒臥在甲板上。逐漸失去意識之際,他認為自己的生命必定已走到終點。他在太多戰爭電影中看過士兵口中汩汩流出鮮血,逐漸死去。情節總是一成不變,而他此刻也要上演同樣的故事。

幾分鐘后,他很高興地發現自己還活著。但是他的兩名弟兄喪命,“新威爾斯王子號”也報廢了。“崔頓號”機動船正好在附近,艾溫上尉把船緩緩靠過來營救生還者。班奈特這時站起來了,甚至覺得斗志昂揚。他的臉上血肉模糊,但是腦子很清醒,他立刻接手船上的工作,替艾溫上尉擔任舵手。

并非所有人都是英雄。在布賴迪訥外海,一艘荷蘭斯固特連續幾個鐘頭一動不動,什么事都不干。艦長喝醉了,而副艦長似乎意興闌珊。不過士兵們還是劃著小艇想辦法上船,直到達到一定人數。這時,皇家運輸勤務隊的梅雷迪斯中士聽見艦長解釋:“依照計劃,我應該把你們送到停在更遠處的驅逐艦上,不過今天真夠受的了。很遺憾,今晚我是納爾遜 ,我把望遠鏡放在瞎掉的那只眼睛上,沒看到任何一艘驅逐艦,所以我要直接把你們帶回家。”

無論如何,五月三十一日當天,盟軍共有六萬八千零一十四人撤離。和往常一樣,最戲劇性的事件發生在海灘上,而最有效率的行動,則靠東面防波堤完成。“麥爾坎號”驅逐艦將船舶的實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凌晨兩點十五分接回一千人,下午兩點半再接回一千人,六月一日清晨又接回一千名士兵。它的效率讓任務看似輕松愉快,然而事實全然相反,準尉輪機員史考金斯在熱氣蒸騰的引擎室操作機械,艙內溫度高達六十到六十五攝氏度。

英國船舶首度接回人數可觀的法軍,當天有一萬零八百四十二名法軍獲救。這數字不足以讓雷諾總理滿意,但起碼是個開端。而且,其中的難度遠超過巴黎評論家所能體會。法國大兵往往希望帶上所有裝備,而且許多人拒絕跟所屬部隊分散。他們似乎學不會教訓:如果太多人同時擠上小船,船只很可能翻覆或擱淺。英國船員傾向于認定法國人是天生的旱鴨子,跟“我們島上民族”不同。然而證據顯示,種種麻煩其實是源于語言障礙。

“前進吧,我的英雄!鼓起勇氣吧,我的孩子!”杭特少校搜索肚子里有限的法語詞匯,慫恿幾名遲疑不決的大兵涉水上船。幾分鐘后,他揮舞著****,試圖阻擋洶涌的人潮。

“下去!該死的笨蛋,下去!下去!我們淤塞了!”瓦茲船長的一名學員大吼大叫,他的船無法承受超載的法軍而擱淺了。沒有人聽得懂,也沒有人下船。終于有一名法國士官摸清楚狀況,他重新組織語言,士兵們乖乖聽從命令。

法語流利的索羅門中尉被臨時抓去東面防波堤擔任克勞斯頓中校的翻譯時,沒有遭遇任何麻煩。英國軍官高喊“走了!”,士兵置若罔聞——因為這字有羞辱之意——不過正確用詞再加上一點點技巧,就可以發揮神效。于是士兵繼續登船,又一場危機化解了。相等人數原則完全沒有打亂拉姆齊的時間表。多虧了克勞斯頓的組織能力,從防波堤上撤離的人數,遠超過任何人做夢所能想象到的。蜂擁橫越英吉利海峽的小型船只也幫上了忙。現在的船只足夠撤離包括法軍和英軍在內的每一個人。

不過,一場新危機已迫在眉睫。五月三十一日一整天,德軍持續炮轟拉帕訥的海灘及船只。此時,暮色籠罩著這座飽受戰火蹂躪的小鎮,轟炸的力道卻越來越猛烈。這表示周邊防線東端的情勢大為不妙。防線一旦瓦解,身經百戰的波克大軍就能沖進灘頭陣地,徹底終結撤退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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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爾遜(1758—1805),英國著名海軍將領Vice Admiral Horatio Nelson,在特拉法爾加海戰中以戰勝拿破侖而享盛譽,并在這次海戰中殉職。他曾在一場戰役中失去了右眼。——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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