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特將軍是在偶然間聽到消息的。他在五月二十七日晚上十一點開車來到三十二號棱堡,打算跟布朗夏爾將軍商討撤退事宜。他沒見到布朗夏爾,不過魏剛總部來的柯爾茨將軍倒是在場,柯爾茨隨口問起戈特是否聽說利奧波德打算求和。
戈特大吃一驚。他心里明白比利時沒有能力長期抗戰,但是沒料到他們如此不堪一擊。“如今,伊普爾到海岸之間突然冒出一道長達二十英里的缺口,敵軍的裝甲部隊可以從這里一擁而入,直逼海灘。”
魏剛將軍更是錯愕。他在凡森開會的時候,有人把比利時聯絡官發來的電文遞給他。“這個消息有如晴天霹靂,因為從來沒有任何風聲讓我可以預見這項決策。沒有任何警告,也沒有一絲暗示。”
似乎就連在利奧波德總部安插了親信——海軍上將凱斯爵士(Sir Roger Keyes)——的丘吉爾,都被這個消息嚇了一跳。“突如其來,”首相幾天后在鴉雀無聲的下議院發表談話,“沒有事先商量,也沒有一丁點通知。他不顧大臣們的建議,自作主張派遣全權大使到德國司令部宣布投降,暴露了我們的整個側翼和撤退路線。”
令人不解的是,他們為什么如此震驚?利奧波德早在五月二十五日就發送電文告知英王喬治六世,表明比利時的抵抗已瀕臨潰敗,“假如我軍遭到包圍,我們給予盟軍的協助將會就此告終。”他補充說道,他認為他的責任是與人民同在,不會逃到海外成立流亡**。
二十六日及二十七日間,戈特及英國陸軍總部分別收到來自比利時聯絡官的七則訊息,指出除非英國能夠反擊(這很顯然不可能),否則終點已經不遠了。除此之外,凱斯上將在五月二十七日上午致電丘吉爾,表示“他覺得比利時軍隊的抵抗撐不了太久”。凱斯接著拍電報給戈特,說明利奧波德——
擔心關鍵時刻迅速迫近,他恐怕很快就無法指望他的部隊繼續戰斗,或者給予英國遠征軍任何協助。他希望您明白,他有責任在國家慘遭蹂躪之前宣告投降。
而在另一頭的利奧波德,也對盟軍的意圖一無所知。盡管戈特認為積極奮戰的比利時軍隊“對我們的撤離至關緊要”,但是從來沒有人咨詢比利時將領的意見,也沒有人分配任何一艘船只供比利時軍隊撤退。
最后,丘吉爾在艾登的提醒與催促之下,終于在五月二十七日上午發電報給戈特:“現在,我們有必要告訴比利時軍隊……”他接著附了一則私人訊息給凱斯上將,指點他如何跟利奧波德打交道:“請轉達以下訊息給你的朋友。要假設他知道英軍和法軍正設法朝海岸撤退……”如此一來,對于比利時國王為什么沒得到消息,倫敦可以說他們“假設”他已經知道了,以此作為開脫之辭。
丘吉爾也在訊息中力促凱斯確保利奧波德逃到國外,最后并隱約提議由英國遠征軍帶著比利時部隊一起退回法國。
這則訊息從未送達凱斯手中,不過反正也無關緊要了。此時,利奧波德早已志不在此。這位國王從來就不討人喜歡——他是個傲慢、冷淡的人,并且規定大臣在他面前必須立正站好——不過他具有強烈的責任感。他做了一個錯誤假設,以為自己在德國占領之下仍能保有權力,因此決定投降,留下來與他的子民共存亡。
二十七日下午五點,國王派遣可靠的參謀官德魯索少將,舉著白旗前往德軍陣線。國王想爭取有利條件的任何希望,全都立即破滅。元首堅持比利時無條件投降。利奧波德同意了。五月二十八日清晨四點,比利時正式放下武器,宣布投降。
幾支零星的隊伍仍持續作戰。第十六步兵師的楚浮上尉經過一天的撤退,精疲力竭地倒在呂德福爾德飯店的大廳睡覺。清晨四點半,他突然被一陣聲響驚醒。燈打開了,人們來來回回走動。“陸軍投降了。”有人解釋道。
“什么?”
“團總部的聯絡官剛剛捎來命令。”
“這么說來,我被遺棄了。”身為國會議員以及瓦隆社會黨(Walloon Socialist Party)青年領袖之一的楚浮,是個不會盲從軍隊命令的硬骨頭。
他“借”了一輛指揮車,迅速動身前往敦刻爾克。一抵達法軍前哨站,他立刻明白對他而言,繼續參戰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前哨站的值班軍官因為比利時的投降而滿腔激憤,他痛罵楚浮是個叛徒、懦夫,并且提出警告,要是楚浮膽敢再往前一步,就叫衛兵立刻射殺他。
楚浮向后轉,試著往南走另一條路,但迎面碰上一支德軍縱隊。他再度朝北疾馳,抵達科茲伊德(Coxyde)的海邊。他在這里戰戰兢兢地接近一名英國軍官,小心翼翼地說明他并非叛徒。他可以越過防線嗎?
“恐怕沒辦法,長官。抱歉。”
他繼續往尼約波前進,在這里,他遇見一整支比利時軍隊,有些人跟他一樣倍感挫折。楚浮和其他幾個人私自挪用停在水道上的一艘漁船,被船只的引擎、風帆以及在他們頭上俯沖盤旋的一架德國軍機傷透腦筋。德國軍機最后飛走了,它顯然認定這群人不值得浪費子彈。他們終于安全進入外海。
天已經黑了,他們點燃蘸滿汽油的破布,希望吸引注意。海面上有許多船只,但是沒有人愿意在這么危險的水域停泊。最后終于有一艘英國驅逐艦把他們接上船,但是楚浮再度面臨強烈的敵意。
這一次,他成功說服對方。事實上,這艘驅逐艦正在前往敦刻爾克的途中,用得上這些強壯的比利時人和他們的小船。這是漫長而艱辛的一天,但是楚浮終于又回到了戰場上。
然而這樣的人并不多見。皇家蘇塞克斯兵團第四營的二等兵奈伊在科特賴克機場站崗時,看見路上有一大群剛從前線撤離下來的士兵,其中好幾百名比利時大兵一邊騎著腳踏車奔馳,一邊吆喝著戰爭結束了。北斯塔福郡兵團第二營的士兵從利斯河朝海岸行軍時,路邊站著一群卸下武器的比利時大兵看著他們撤退。有些人面有愧色,但是也有許多人對疲倦的英軍破口大罵、揮舞拳頭。在比爾斯坎普(Bulscamp),一名身材圓滾滾的憲兵跑來英軍指揮部,高聲宣布比利時已經投降,他奉命前來沒收英軍的所有兵器。至于英軍回答時說了什么話,那就無從查證了。
整個鄉間,家家戶戶的門窗掛滿了白色布條。在瓦圖(Watou),多塞特兵團第二營的藍姆塞中尉打算走進一間空房子休息一下。住在附近的一名婦人沖過來大喊:“不行,不行,不行!”
“這是在打仗啊。”藍姆塞說的這句老話是顆萬靈丹,兩次大戰期間,人們拿它來解釋任何必要的不便。
“是在打仗沒錯,但不是我們的戰爭!”婦人回嘴。
的確,對大多數比利時人而言,這場仗如今已成了別人的戰爭,而擺脫戰局讓他們如釋重負。許多人覺得自己的國家不過是塊踩腳墊,任由鄰近的強權國家在無止境的權力斗爭中隨意踐踏。“英國人,德國人,全都一個樣。”一名心生厭倦的農婦這么說。
技術上而言,盡管比利時的投降導致盟軍的撤退走廊在東北角出現一個巨大缺口。然而實際上,隨著比利時抗軍節節敗退,防線原本就有一條越來越大的裂縫。過去四十八小時內,負責鎮守這條防線的第二軍團指揮官布魯克中將一直在調度兵力,企圖填補漏洞。他是個奇跡制造者,但是五月二十七日下午(正當利奧波德準備承認失敗之際),在伊普爾附近的英軍第五十師以及尼約波海岸的法國守軍中間,依舊沒有盟軍駐守——那是一道長逾二十英里的缺口。
布魯克手上僅剩的,是蒙哥馬利少將的第三師。這支部隊目前駐守在包圍圈南端附近的魯貝(Roubaix),若要發揮效果,必須將他們從防線最右端的陣地撤離,越過其他三個師的后方往北行進二十五英里,然后溜進最左端的陣地。這是最困難的軍事行動:一萬三千名大軍在夜間沿著后街小巷和陌生道路安安靜靜地長途跋涉,敵軍往往只在四千碼的距離外。他們必須在天亮以前抵達,否則移動的縱隊就會成為德國空軍的活靶。
面對這項任務,蒙哥馬利毫不畏懼。他在坊間雖然默默無聞,卻或許是英國遠征軍當中最受人議論的師長。他狂妄、自負、暴躁又夸張,在軍中也沒什么朋友,但是受到許多人崇拜。不論人們對他抱著怎樣的觀感,全都同意他是個卓越的軍人,而且非常擅長訓練和激勵士兵。他的部隊一整個冬天都在練習這類的夜間行軍,他們一再操練,直到每個細節都爛熟于心,每個突發狀況都已事先算計。此刻,蒙蒂很有把握能成功完成任務。
傍晚,他的機槍手和裝甲車輛率先行動,組成輕便的先遣部隊。然后紅帽子憲兵在薄暮中出動,負責標示道路、指揮交通。而主要的大軍,包括兩千輛面包車、軍車、卡車、指揮車及運兵車,在入夜后最后出發。當然,車輛全都不開燈。每一位駕駛員必須緊盯前方車輛的后輪軸。后輪軸被漆成白色,用一盞微弱的屏蔽燈照明。蒙蒂本人坐在他平常搭乘的亨伯(Humber)指揮車,隨員埃爾金斯上士則騎著摩托車緊跟在旁。他們右前方的并行線上有不斷閃爍的炮火,左邊則有幾門英國火炮在凱穆爾山(Mont Kemmel)上持續射擊;從兩面發射過來的炮彈光影,在這支移動部隊的頭上形成一道奇特的拱頂。有一次,路邊的英軍在蒙蒂經過時不小心放炮,炸掀了蒙蒂的亨伯座車,但是將軍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二十八日天亮以前,第三師已準備就定位。拜蒙哥馬利大幅度橫向移動之賜,英軍如今掌握了撤退走廊的東面,最北可達諾德斯霍特(Noordschote)。至于到海邊剩下的十三英里,蒙哥馬利仰賴剩余的比利時軍隊,因為就他所知,他們仍在持續戰斗當中。然后上午剛過七點半,他首次聽說利奧波德投降的消息。
“局勢危急!”蒙哥馬利后來在回憶錄中追述,“原以為左側會有比利時軍隊協防,如今什么都沒有……”他迅速調集幾名機槍手,外加英軍和法軍的幾輛裝甲車。這支臨時拼湊的部隊分散開來扼守防線,直到盟軍有能力集結更龐大的兵力為止。戰斗往往一觸即發。槍騎兵團第十二營的曼寧中尉趕在波克大軍進城以前,千鈞一發之際炸毀通往迪克斯米德(Dixmude)的橋梁。
到了下午,壞消息接二連三傳來:德軍占領了尼約波;比利時軍隊退出戰場;蒙哥馬利的負荷已達極限;從伍本(Wulpen)到尼約波及海岸之間,沒有一支有組織的部隊進行防守。
盟軍只得再度臨機應變。克利夫頓準將(A. J. Clifton)剛好有空,布魯克中將連忙派他去伍本組織防御。他一抵達便接管由兩百名炮兵拼湊成的部隊,并且不時調來“閑著沒事”的裝配兵、勘測員、運輸兵和總部勤務兵以加強戰力。這支部隊從來沒被命名,畢竟隊上的軍官來自五個不同的軍團。大部分士兵從沒見過他們的新長官,而這些軍官也從來沒在克利夫頓的手下做事。
然而,他依然成功地將士兵團結在一起,部隊帶著高昂士氣走上前線。他們沿途碰到許多從前線退下的比利時散兵。比利時人拋下武器,高喊著戰爭已經結束。這簡直是意外之財,克利夫頓的士兵撿起被丟掉的步槍和炮彈,為他們貧乏的裝備加強戰力。他們沿著菲爾訥尼約波運河,及伊塞河(River Yser)布防,在接下來的三十個鐘頭成功阻擋敵軍前進。雙方在尼約波附近的橋梁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戰斗。比利時軍隊疏于在停火前炸橋,而英軍的工兵無法從橋梁東側點燃引爆線。德軍一次又一次地試圖過橋,但是克利夫頓將所有“重家伙”(四門十八磅炮彈的大炮以及幾挺勃倫機槍)聚集于此,成功攔阻敵軍,保留了東面防線的完整。
西面的防線也同樣挺住了。五月二十七日一整天及二十八日的大半天,英軍第一四四旅將德軍鉗制于敦刻爾克以南十二英里的沃爾穆特(Wormhout)。所有人都派上用場。在旅指揮部所在的當地飯店,二等兵凱瑞爾發現自己在教幾名廚子和職員填裝米爾斯卵形手**(Mills bomb)——盡管他自己從沒看過這種**。
成功完成這項危險任務后,他奉命去協防飯店的外墻。正當穿越花園之際,他聽到一聲凄厲的尖叫。他以為是哪個倒霉鬼中彈了,轉身一看,發現那聲尖叫來自樹上的一只孔雀。
“這只鳥可不能再嚇人了。”凱瑞爾喃喃自語地舉起步槍準備射鳥。就在他開火之前,一名年輕的中尉推開他的步槍,告訴他別做傻事,他難道不知道射殺孔雀會帶來霉運嗎?長官補充說道,如果凱瑞爾違背命令射了那只鳥,就要接受軍法審判。
下一步可想而知。凱瑞爾一等中尉走得看不見人影,便舉起槍仔細瞄準,一槍中的。如果射殺孔雀會帶來霉運,他倒是沒發現有什么不同。
不過,霉運確實降臨在沃穆爾特的幾名守兵頭上,而這些人恐怕一輩子都沒傷害過孔雀。一番激戰之后,皇家沃威克兵團第二營被打得七零八落,分散的士兵在二十八日下午六點左右被迫投降。大約八十名士兵和一名軍官被他們的俘虜者——阿道夫?希特勒親衛旗隊(SS Leibstandarte Adolf Hitler Regiment)——一路推擠,趕進村莊外的一個小型開放式谷倉。
當他們被塞進谷倉,林恩艾倫上尉發出抗議,表示里頭的空間不夠傷員使用。一名親衛隊隊員立刻用帶著濃濃美國腔的流利英語回嘴:“黃色英國人,你們將要去的地方會有很大的空間。”
他一說完就朝谷倉丟擲了一顆手**,然后大開殺戒。這些親衛隊隊員連續十五分鐘以手**、***、英軍的步槍和手槍猛烈攻擊,同時把兩批戰俘帶到谷倉外,由臨時組成的行刑隊執行槍決。不可思議的是,竟然有大約十五名英兵在成堆的尸體中存活下來。
往南八英里,盟軍仍在卡塞勒持續頑抗。正如布里奇曼上校預見的,這座位于丘陵上的小鎮成了西面防線的“直布羅陀”。兩天以來,克萊斯特將軍的坦克、火炮和迫擊炮重擊這座城鎮,并被一波波的斯圖卡進行轟炸,然而它依然屹立不倒。這是一個小小的奇跡,因為主要的守軍、格洛斯特衛隊第五營,幾乎毫無軍備。奉命設立路障的范恩中尉只找到一輛農用拖掛車、一具犁頭、一輛馬車和一架水車,當坦克沖進鄰近的花園,他試圖用一把博斯步槍阻擋,然后望著子彈從裝甲車的鐵板上彈開。
城鎮被團團包圍。然而五月二十八日的晚上,格洛斯特衛隊的軍需官勃萊斯頓上校,竟然設法送來一些補給品。守軍坐下來,享用一頓由牛肉罐頭配陳年葡萄酒的奇怪晚餐。
在包圍圈的最南端,畢洛將軍的第一軍團仍然堅守里爾。和大多數法軍不同,這支部隊抱著熱烈的信念奮戰不懈,強力阻擋德軍的六個師——這表示少了六個師來阻撓英國遠征軍北上。
如今,絕大多數部隊都在撤退的路上了,是時候放棄最南端的據點,將守軍撤回海岸進行后防。
二十八日上午,負責四十八師總部通信的哈尼特中士,受命將訊息傳給鎮守阿茲布魯克(幾個南方據點之一)的部隊。守軍必須撤離陣線,當天晚上立即動身前往敦刻爾克。哈尼特手下已有兩名通信兵在前往阿茲布魯克的途中喪命,所以這一次,他決定親自出馬。
主要道路被難民和退役部隊擠得寸步難行,不過他以前曾經擔任摩托車試駕員,越野騎車對他而言易如反掌。他蹦蹦跳跳地越過田野和鄉間小路,成功抵達阿茲布魯克,在第一四三旅部傳遞了訊息。協助旅部參謀厘清北上的撤退路線后,他騎上摩托車回返。
這一次,他迎頭撞上剛剛進入這塊地區的德軍縱隊。他沒有地方轉彎,決定硬著頭皮直接沖過去。他把頭伏在手把下,油門踩到底,往前躥出去。德軍受到驚嚇四散開來,不過在他呼嘯而過時,德軍開始朝他開火。
他幾乎就要闖過去了。然后突然腦子一片空白,等到恢復意識,他已經斷手斷腳躺在草地上。一名敵軍軍官站在他的上方,士兵把白蘭地舉到他的嘴邊。“英國大兵,”軍官用英語做出評論,“你的戰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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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軍部隊沿著走廊擁向海岸線之際,戈特將軍的總部也跟著往北遷移。五月二十七日,指揮部從普雷梅凱搬到剛進入法國邊境、離海僅十四英里的烏凱克(Houtkerque)。這是戰役開打以來,指揮部首次沒有設在倫敦到布魯塞爾的電話線路上。沒什么差別,反正戈特很少待在總部。
二十七日,他整天忙著找布朗夏爾將軍,希望協調兩軍的聯合撤退行動。但他一直沒找到,二十八日凌晨才身心俱疲地返回烏凱克。而后上午十一點左右,布朗夏爾忽然自動來訪。
有太多事情要討論,戈特首先誦讀艾登前一天發來的電報。這封電文確認了撤退決策:“我想要明確表達,如今的唯一任務,就是盡可能將最大量的部隊撤回英國。”
布朗夏爾大為震驚。出乎戈特和波納爾意料,這位法軍司令還沒聽說英國的撤退決策,他仍然以為盟軍的策略是在敦刻爾克建立灘頭陣地,作為歐陸的永久據點。不知道為什么,丘吉爾在五月二十六日對雷諾說的話、艾登在二十七日發給法軍最高指揮官的訊息、同一天送抵卡塞勒和多佛的決策,以及二十八日清早交給阿布里亞爾和魏剛的資料——全都跳過了他。同樣地,原因很可能是法軍通信徹底崩潰。
現在布朗夏爾知道消息了,戈特竭盡所能地帶領他進入情況。戈特表示,他必須命令畢洛將軍的第一軍團也朝敦刻爾克前進。他們和英國遠征軍一樣,都必須保住性命,以便日后反攻。比利時出局之后,盟軍已沒有機會繼續堅持下去,倘若不撤離,就必須投降。
布朗夏爾躊躇片刻,不過在此關鍵時分,畢洛將軍的聯絡官抵達,表示第一軍團太過疲倦,完全走不動了。問題解決。布朗夏爾決定留下軍隊駐守里爾地區。
戈特火冒三丈。他堅稱畢洛的部隊不至于累到無法花點力氣拯救自己。他再次強調,撤離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布朗夏爾維持強硬。他憤恨地說,撤退對英軍而言很簡單。“英國海軍總部無疑為遠征軍做了妥善安排,但是法國海軍絕對無法撤離法國士兵。因此,一切終歸徒勞無益——撤離的機會比不上耗費的力氣。”
布朗夏爾毫不動搖。他最后提問,即便知道法軍不打算一同行動,英軍是否會繼續撤退到敦刻爾克。波納爾氣炸了,加重語氣地說:“會!”(Oui!)
而當天下午,在位于斯滕韋克(Steenwerck)的法國第一軍團指揮部里,畢洛將軍本人跟英軍四十四師師長奧斯本少將之間,也出現了一場類似的對話。奧斯本計劃將四十四師撤離利斯河,因而前來跟左鄰的法軍協調行動。他很驚訝地發現畢洛將軍根本沒打算撤離。奧斯本費盡唇舌,包括以盟軍的團結守則說服他,但是畢洛完全不為所動。
然而,畢洛后來必定改變了心意,因為當天下午稍晚,他解除了勞倫斯將軍(de la Laurencie)第三軍團的任務,指示他們朝海岸前進。他本人則決定跟其余弟兄留在原地,戰斗到最后。
他們似乎全被誓死最后一搏的觀念蠱惑了——或許除了挽救國旗的榮耀,別無其他目的。“他滿口都是國旗榮譽的故事。”波納爾從布朗夏爾口中再次聽到這類說辭后,在他的日記中寫道。
“我仰賴你們拯救一切可以被拯救的事物,其中最重要的,是我們的榮譽!”魏剛對阿布里亞爾發出這樣的電文。“如果布朗夏爾的部隊難逃厄運,就必須光榮地倒下。”將軍對弗威爾少校說。在魏剛的想象中,當結局終將來臨,最高指揮階層扮演著特別光榮的角色。與其逃離巴黎,**不如像古羅馬的元老院議員那樣,坐在高官座椅上靜待蠻族進城。
不過,這類喊話或許能撫慰高層人心,卻無法鼓舞戰場上的法國大兵。他們受夠了老舊的槍炮、馬車運輸、蹩腳的通信、不足的裝備、不存在的空中支持,以及慌亂失措的領導高層。五月二十八日,皇家野戰炮兵團第五十八營在撤退途中遇見一大群法國士兵坐在壕溝里休息、抽煙,其中一人對著會說法語的英國大兵解釋,敵軍無所不在,完全沒希望逃脫,所以他們索性坐下來,等待波克大軍來襲。
然而總有例外情況。一支與團部走散的法國坦克中隊,在戈爾(Gorre)加入皇家愛爾蘭燧槍兵團第一營,大大強化軍隊的陣容。隊員拾起被英軍、法軍和德軍丟棄的武器,并且舉起酒瓶加油打氣。他們帶著極高的熱忱作戰,笑聲震天,每次擊中目標便停下來跟戰友握手致意。當燧槍兵團終于接到撤離命令,坦克中隊決定留下來繼續奮戰。“祝好運!”(Bon chance!)他們對著離去的燧槍兵團呼喊,隨即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勞倫斯將軍是另一個狂熱的法國將領,他還不打算束手就擒。上級的優柔寡斷和失敗意識讓他非常惱怒,他曾兩度試圖把他的第三軍團移轉到戈特的旗下。此刻,畢洛解除了第三軍團的任務,他立刻帶著兩個師的弟兄朝敦刻爾克出發。
第一批戰斗隊伍已經進入周邊防線的范圍內。擲彈兵衛隊第二營回到菲爾訥,依舊踩著閱兵大典般的精準步伐,穩定而有節奏的腳步聲回蕩在中世紀的市集廣場內。盡管有些人制服破了、帽子丟了、身上纏著繃帶,但是看過白金漢宮衛兵交接儀式的人,絕對不會認錯他們那熟悉的挺拔儀表、干凈清爽的臉龐,以及肅穆的表情。
密德薩斯兵團第一營及第七營在后頭不遠處。他們是一支本土軍,雖然專業度遠遠不及皇家衛兵團,但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全心投入作戰,也曾盡自己的力量負隅頑抗。此刻,他們穿過菲爾訥,最后停在往東三英里的東代恩凱爾克(Oostduinkerke),距離尼約波(周邊防線的東陲,也是因比利時投降而守備最薄弱的地方)一英里左右。克利夫頓將軍拼湊出來的雜牌軍已經進入作戰位置,但是散得很開。密德薩斯營隊將在這里加強防線。
新來的兵力拉開偽裝網、挖出狹長的壕溝,在沙丘和灌木叢后安頓下來。然而完全沒有敵軍的蹤影,終于能夠安安穩穩地小睡片刻,感覺真好。運動戰已經結束了,在團軍士長“大艾克”柯頓找到他們并且想出新的折騰方法前,最好抓緊機會好好補眠。二等兵法爾利只希望“大艾克”不要太早找到他們。
戈特將軍也退到了周邊防線的范圍內。五月二十八日下午六點,英軍總司令部在拉帕訥啟用,設立在城西的一棟海濱別墅里。這個地點選得很好。在一戰的苦難歲月中,這里曾經是比利時艾伯特國王的住所,繼而在二十年代成為老國王的避暑行宮。因此,它具有大型的強化地窖和充沛的電線網,倫敦與布魯塞爾間的電話線路基本上就從別墅的門前經過。戈特與丘吉爾、陸軍總部以及多佛的拉姆齊之間,再度只有一通電話之隔。
各軍團的團長也在二十八日紛紛進入周邊防線:第三軍團在敦刻爾克,第二軍團在拉帕訥,而第一軍團則在中間的布賴迪訥。第一軍團的指揮官巴克爾中將(Michael Barker)此時已經徹底累壞。他是參與過波爾戰爭的資深老兵,閃電戰讓他吃不消。一抵達位于海濱步道西端的團本部,他就退到地窖休息,偶爾召喚助理軍需官蘭森少校過來匯報情況。
海灘上的場面讓蘭森大為驚愕。一大群來自各個后勤單位的軍官和士兵四處徘徊,朝德國軍機胡亂射擊。即便蘭森拿手槍抵住幾個非常資深的老骨頭,仍然無法讓這群人建立某種秩序。最后,他請來第三軍團指揮部的助理作戰官吉姆遜上尉。后者的解決方法,是命令這群烏合之眾排隊集合,仿佛進行檢閱一般。然后他鄭重地操練他們,下達各種常見的口令。沒想到這群人乖乖配合,立刻恢復秩序。對蘭森而言,這起事件不僅顯示操練能達到什么成效,也透露出最一絲不茍的人類機制——一名皇家衛兵有怎樣的能耐。
布賴迪訥的混亂情況,很快傳到正在敦刻爾克調度登船事宜的坦納特上校耳中。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指派任何岸勤小隊到那么遠的海灘管理秩序。不過,東面防波堤和瑪洛海灘目前已在掌握之中,布雷顯然是下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據說那里有五千名士兵,絕大多數士兵沒有上級軍官或任何形式的領袖。
二十八日下午五點左右,坦納特召見理查德遜中校和另外兩名軍官科爾中校和克勞斯頓中校。他表示希望有一名軍官帶領一支岸勤小隊,前往布雷安排在那里等候的五千名士兵登船。三名中校當下都沒有任務在身,因此決定抽撲克牌,讓輸的人去布雷。理查德遜輸了,但是他說面對如此龐大的任務,他需要另一名軍官陪同。科爾和克勞斯頓再度抽牌,這一次科爾輸了。“贏家”克勞斯頓得到這三人認為最簡單的任務,那是管理防波堤。
于是理查德遜和科爾帶著十五名水兵搭乘軍用卡車前往布雷。盡管只有七英里的距離,但是路上人滿為患,而且路面坑坑洼洼,他們整整花了一個鐘頭才抵達。晚上九點左右,岸勤小隊踏上海灘,開始安排登船。
此時天色昏暗,在逐漸消退的微光中,二等水兵尼克松以為他看見從沙灘伸向大海的許多道防波堤,然后猛然發現,這些“防波堤”其實是由每列八名士兵組成的縱隊,從沙灘直直延伸到海中。最前排的士兵自腰部,甚至肩膀以下都泡在水里。
五千名士兵?兩萬五還差不多吧。理查德遜立刻透過在外海盤旋的驅逐艦發送信號,將情況告知多佛和海軍總部,再次緊急要求調派小型船只和機動艇。
與此同時,他們必須“權宜行事”。理查德遜在軍車后艙設立指揮部,幾名水兵開始將士兵分成五十人一批,其他人則朝海中丟擲救生索。海灘的傾斜角度很小,即便小船都很難靠岸。
“多么混亂的一夜,”科爾幾天后寫信給妻子,“因為我們面對的是軍隊中的閑雜人士,而不是戰斗的士兵。隊伍里沒有幾名軍官,而在場的軍官全都毫無用處。不過靠著喊話、安全保證以及我們的海軍制服,我們讓這群烏合之眾恢復了秩序。”
小船的操作人員也同樣嘗盡苦頭。“希爾達號”斯固特當天下午稍早抵達,由于船只吃水很淺,艦長葛雷中尉設法將船停在海灘涉水能及的地方。士兵們一擁而上,徹底包圍船只,爭先恐后爬上從船艏拋擲下來的梯子。但是梯子沒有固定牢靠,士兵疲憊不堪,而且海水逐漸上漲,士兵們紛紛跌入海中。“希爾達”的船員費了超人的力量,才將一整群笨手笨腳且渾身濕透的士兵拉上船。
到了晚上七點,五百名士兵上了葛雷的船——比起等候中的兩萬五千名士兵,這個數字實在不多,但這已經是船只的承載極限了。他將士兵接駁到外海的驅逐艦,然后回頭搭載另外一批。此刻正在退潮,“希爾達號”很快停在水深只有兩英尺的沙灘上。四百多名士兵蜂擁而上,等到凌晨一點半,另一波海潮幫助船只脫離淺灘時,“希爾達號”再次載滿了士兵。
就在不遠處,“道杰岬號”(Doggersbank)斯固特也在從事類似的工作。稍早,艦長麥克巴奈特中尉拋下了移泊錨,將船只固定在淺灘。它比“希爾達號”更接近海灘,但是水深依舊有六英尺,這讓士兵無法涉水而來。中尉派出一艘工作艇和一艘橡皮艇,將士兵接駁到船上。兩只小艇一上岸,立刻被士兵包圍、淹沒。他們救出小艇,繼續工作。到了晚上八點,麥克巴奈特的船上大約有四百五十名士兵。夠了。他運用移泊錨將船拉出海灘,脫離淺灘之后,他也將這群士兵運送到外海的驅逐艦,然后回頭接運更多士兵。
這成了海灘上的固定模式,無論在布雷、瑪洛還是拉帕訥都一樣。救生艇、劃艇和工作艇在水邊接運士兵,送到停在近海的小型船只,后者再將弟兄們送到外海上越來越多的驅逐艦、掃雷艦和郵輪。等到載滿了人,這些大型船艦就會朝英國出發——又多了一批軍隊可以回家。
這是個實際可行的計劃,不過速度非常緩慢。舉例來說,每一艘斯固特平均每小時只有一百名士兵登船。難怪大伙兒神經緊張、焦躁不安。
絕大多數士兵看不見海灘上的行動,他們站在隊伍的尾端,或者在海灘后方的沙丘等待,想破頭也不明白為什么如此慢慢吞吞。黑夜里,他們什么都看不到,只除了偶爾在粼粼的水光中瞥見幾艘船只的剪影。他們只能聽見海潮的穩定節奏,以及時而傳來的船槳撞擊聲。
他們又累,又冷,又餓。佛蘭德斯海岸的五月夜晚寒冷刺骨,弟兄們很想念他們在熱氣蒸騰、塵土飛揚的撤退路上丟掉的厚外套。配給的糧食吃光了,現在也不可能從田野中找東西吃。總司令部通信員凱伊中士在海灘附近找到一罐七磅重的豆子,堪稱一大發現。他跟幾名幸運的伙伴用手抓著吃,仿佛在吃什么高價的巧克力。
在瑪洛海灘,達西中校也同樣因為無止境的等候而煩躁不安。他將他的炮兵團聚集在沙丘后方的磚廠里,那是極佳的掩蔽所,但是完全看不見行動的實際情況。最后,他命令手下的沛恩中尉帶著信號燈“下去海灘召喚海軍”。
沛恩毫無頭緒該怎么做,不過,他在通信手冊上找到標題為“召喚不明船只”的內容。他仔細依照指令將信號燈指向大海,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夜色之中,一道回音閃爍而來,指示他們將部隊帶到海灘。他匆匆忙忙地回稟中校,得意揚揚。
二十九日凌晨一點半左右,海上刮起了強風,意味著風浪增大,登船速度變得愈加緩慢。在布賴迪訥,理查德遜中校的工作進度遲滯不前,于是他決定停止登船行動,開始將部隊遣回敦刻爾克。或許從防波堤登船會快一些。
確實如此。坦納特上校將敦刻爾克港口東面的防波堤當作臨時碼頭使用,已經過了二十四個小時,冒險一搏得到了回報。源源而來的驅逐艦、掃雷艇、渡輪和其他蒸汽輪船沿著防波堤停靠、接運部隊,然后返回英國。克勞斯頓中校負責管制人潮,當他和理查德遜及科爾抽撲克牌決定哪個倒霉鬼前往布賴迪訥時,克勞斯頓贏得了這項“簡單”任務——防波堤的管理。
克勞斯頓是加拿大人,身材魁梧、個性強悍,善于運動又愛開玩笑。身為優秀的冰上曲棍球球員,他駐扎樸次茅斯的時候,經常將人員組織成曲棍球隊。他是個精力旺盛的人,而這項新任務需要他的每一分精力。
有關防波堤的消息傳開來了,如今有成千上萬名毫無秩序的士兵聚集于此,排隊等候上船的機會。在皇家炮兵團總部內勤二等兵華納眼中,這就像有聲電影剛剛問世時,電影院前無止無盡的人龍。不過其他人倒覺得更像尖峰時刻的倫敦,或者一場橄欖球混戰。克勞斯頓穩穩地站在防波堤底部,不茍言笑地面對群眾,手拿傳聲筒高喊口令,將一連串的士兵分配給一連串的船只。
最初主要是驅逐艦。五月二十八日上午,超過十一艘驅逐艦滿載士兵。“軍刀號”的狄恩中校證明了他們的行動速度能有多快。當天稍早,他于兩小時內從海灘上接走了一百名士兵,他在多佛只花了五十八分鐘調頭,然后返航,上午十一點就在防波堤邊停穩。這一次,他載了八百名士兵,中午十二點半起程返回多佛——平均每小時搭載五百四十人,遠勝過海灘上每小時五十人的速度。
然而他的工作還沒結束。下午六點二十分抵達多佛后,他重新加滿了油,十點半再度動身回到防波堤畔,準備當天的第三趟任務。這一次他只待了三十五分鐘,接回了另外五百名士兵。
二十八日傍晚,各式各樣的船只加入驅逐艦的行列。“薄紗號”掃雷艦在晚上九點四十五分抵達,半小時后載著四百二十人離開。大約同一時間,“羅斯號”(Ross)掃雷艦接起了另外三百五十三人。“蒂利號”斯固特帶領其他六艘小型機動船在十一點十五分停穩,接回了幾百人。“梅德韋女王號”明輪蒸汽船在午夜前后抵達,載走將近一千人。艦長庫克上尉提醒大廚羅素,準備應付“好幾百名肯定有點餓的弟兄”。這句警告沒幫羅素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廚房即將遭遇的攻擊。這群人不是有點餓——他們根本餓壞了。
五月二十八日到二十九日之間,船只整夜來來去去,而漫長的木頭步道上,人潮像一列無止境的螞蟻。有一陣子,落潮減緩了行動步調——未經訓練的士兵很難從臨時搭建的梯子和跳板往下垂降——不過人潮從未停止腳步。坦納特估計,克勞斯頓平均每小時送走兩千名士兵。
晚上十點四十五分,他首次向多佛傳送樂觀的形勢報告:
從法國方面來看,整體而言,明天將持續保持今天的狀態。只要戰機充分掩護,部隊將以全速登船……
發電機室開始萌生希望,說不定能救回不止一丁點的士兵。五月二十八日的撤離人數達到一萬七千八百零四人,這是二十七日的兩倍。他們還得更加努力才行,不過起碼此刻是往對的方向前進。
還有其他好消息:海軍總部如今把英國海域上的所有驅逐艦,全都交給拉姆齊調度;X路線的**終于清除干凈,前往敦刻爾克的航程從八十七英里縮減為五十五英里;盡管比利時宣布投降,但盟軍依舊守住了灘頭陣地;一場險惡的暴風雨轉向,風浪逐漸減弱;陷入火海的煉油廠竄起熊熊黑煙,遮住了德國空軍對港口的視線;傷亡人數很低,令人慶幸。
除了“海峽女王號”,當天唯一的重大損失是一艘小型的明輪式蒸汽船“布萊頓美人號”(Brighton Belle)。這是一艘迷人的古董船,看起來仿佛出自玩具店。它從拉帕訥的海上拉起八百名士兵,搖搖晃晃地朝英國返航。當船身猛然撞上一艘沉船,工兵瑞德正縮在鍋爐室想辦法弄干身體。“什么都嚇不倒我們。”一個從倫敦東區來的老鍋爐工樂觀地叫喊,不過海水汩汩涌入,“布萊頓美人號”開始下沉。部隊一邊在甲板上跌跌撞撞,一邊鳴笛求救。幸好附近有其他船只前來接走所有人,就連船長的愛犬也不例外。
如果傷亡人數能維持這個水平,發電機室就有合理的理由抱持樂觀。整體而言,撤退計劃正順利進行,而當天最嚴重的危機——比利時投降所造成的防線缺口——也已經成功弭平。對于仍然在撤退走廊北上的大批部隊而言,還有另一個理由維持希望:在填高的道路兩邊,田野開始進水。法國正設法淹沒海岸以南的低洼田地,就連德軍的精銳坦克都很難繼續前進。
不過,另一項新的危機已然浮現,讓焦點從陸地又回到海上。問題已經醞釀多日,但是沒有人多加注意。此刻,在五月二十九日凌晨,危機突然爆發,為拉姆齊中將和他足智多謀的手下掀起一場全新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