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了獵場演兵之事,南書房里的氣氛也緩和了許多,見楊老三說話流暢了,道光帝的面色也沉了下來。
“大膽楊猛,在大運河直隸段,可是你撞船毀船無數,還撞沉直隸總督府的兵船,致使一個總兵幾個將軍數十八旗兵罹難,直隸總督訥爾經額的參劾是否屬實?”
訥爾經額控告楊猛的折子前些天也到了,只因滇銅之事重過直隸之事,道光帝才沒有即刻查辦。喚楊猛如南書房面圣,道光帝本打算先說此事兒的,可沒想到楊老三是個二愣子,上來就是一通瞎攪和,把老皇帝的步子給打亂了。
“馬勒戈壁的,訥爾經額是哪個?老子不捅了他,滇地呆霸王的名號就算是廢了,這驢入的雜碎貨,當他楊老子好欺負呢?
撞船毀船?楊老子做事兒,敢作敢當,撞船是楊老子下的令,咱給皇上老爺子押銅船,那也算是欽差,楊老子早早的讓他們讓出河道,不過分吧?
可直隸的人不聽話,把船橫在河中心,楊老子撞過去不過分吧?哪曾想這是水匪布下的圈套,楊老子剛剛撞開擋路的船只,就挨了一通抬槍,船上的王八蛋,張口就要劫銅,老子日死那群王八蛋,不看看這是誰家的貨,這是皇上老爺子家的貨物,他們也敢劫?
于是楊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把船給撞沉了。在直隸河道,咱們就撞沉了這么一艘船。狗日的王八蛋們,要不是我家老爺子給老子配了鐵甲,老子早就見閻王了!
狗日的訥爾經額,這是惡狗先咬人吶!”
楊猛這一通爆發,可是鎮住了道光帝和穆彰阿,這樣的事兒,道光帝和穆彰阿也是頭次經歷,在南書房罵娘,楊猛可是道光朝的第一人啊!
楊猛一邊罵著,一邊撕開了官服,‘咣’的一聲,就把自己胸前的鐵甲給丟到了地上,這鐵甲丟的也恰到好處,十幾個錚亮的彈坑,就在道光帝面前擺著。
“好家伙,這是在直隸挨得槍子兒?”
作為首輔,穆彰阿的腦瓜子自然轉的很快,這可是個好機會,打擊訥爾經額的好機會。
“可不是嗎?這鐵甲上挨了槍子兒,十天半月之內錚光瓦亮,過了半個月,就會黯淡無光,挨槍子兒這事兒,老子在永昌城經歷過,要不是我家老爺子的鐵甲,老子早就見閻王了!
狗日的訥爾經額在哪里?老子不打出他的腸子,就不叫楊三。”
楊猛與穆彰阿一唱一和,道光帝也就信了五六分,鐵甲上的彈痕清晰可見,這鐵甲還鑲著金邊,應當是個好東西,不是什么糊弄人的玩意兒。
楊老三雖然說話不干不凈的,但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是在編瞎話。
“還有,那解銅的輪船上,起碼有幾百個彈坑,他們不打楊老子,楊老子怎么會撞船?這事兒要是真的,也該算那些個八旗兵不長眼,皇上老爺子的東西他們也敢伸手,死了也是白死!”
楊猛裝癡賣傻也是極有分寸的,粗話只是針對旁人,絕不針對道光帝,語氣之中,卻把道光帝擺到了極高的位置。
一邊說著,楊猛的雙眼也一直正對著道光帝的雙眼,道光帝的表情還算可以,有喜有愁,就是沒有怒氣。
“皇上,這事兒賽尚阿也給奴才說過,五艘輪船,為首的那艘可謂是千瘡百孔啊!這事兒應該是雙方都有罪過,但這楊猛行事莽撞,在御書房咆哮無禮,應該先治他個目無尊上之罪!”
穆彰阿一邊指著楊猛呵斥,一邊給他打著眼色,這事兒是以退為進,楊老三這鱉犢子可千萬別指著自己亂罵啊!
讓穆彰阿大感欣慰的是,楊老三直勾勾的瞪著圣上,完全把他給無視了,這事兒鬧的,二十年了,自己上次被冷汗濡濕了官服,早就成了記憶,這次可好,差點被楊老三這貨嚇死。
楊老三敢在南書房罵娘,也堅定了穆彰阿將楊家兄弟逐出京師的決心,楊士勤派來的就是個混蛋,給他三分顏色,他就敢開染坊,這樣的惹禍精,絕對不能留在京師。
而楊猛的身上,也是真的出了汗,這就是在走刀山啊!走過去了前途光明,走不過去就要倒霉了。
“罵罵咧咧的不像樣子,把官服整理好,敞著懷面圣成何體統?聽你話里的意思,殺人這事兒,你也沒少做?”
楊猛和穆彰阿聯手,總算是闖過了這一關,但楊猛話里話外打打殺殺,卻是讓道光帝有些皺眉,聽這意思,楊老三帶兵倒是不錯,可嗜殺就不是道光帝喜聞樂見的東西了。
“嗯!在昆明城只要遇上了大煙鬼,就地打死;遇上了欺壓良善的貪官污吏就地打死,這兩年昆明附近,就沒有敢種鴉片的了,那些膽子大的,都被我給打死了。
上師說過,要忠君愛國,要嫉惡如仇,上師怎么說的,我就是怎么做的。”
見事情差不多,再演就要過火了,楊猛也開始收尾了。
“哦……對了,你還是被上師點化的,這上師長得什么樣?”
大清皇室崇黃教,一提上師道光帝也來了興致。
“具體長啥樣早給忘了,只是穿著紅袍子頂著黃帽子,一個瘦瘦弱弱半老頭子的模樣,嘴角上好像還有些胡須。”
說這話,楊猛就有些違心了,這樣子就是他按著道光帝的樣貌說的。
“你看看皇上,可是與那上師有些相像?”
溜須拍馬、柔靡事君,是臣子的本分,穆彰阿也是個精通溜溝子的老鬼,楊猛的話頭一出,他就給接上了。
除去朝服的道光帝,正好戴了一頂明黃的瓜皮帽,楊猛三兩步上前,貼近了好一頓端詳,就差上手了。
“要是沒有辮子,倒有七八分相像。”
說完楊猛就以佛家的禮儀雙手合十拜了道光帝幾下。
“你這孩子啊……記住以后不要如此的莽撞了,刑殺自有朝廷的法度,以后不要再妄開殺戒了。”
楊老三說自己像點化世人的佛爺,道光帝聽了也是舒服的很,語氣也就緩和了不少。
“謹遵上師法旨。”
楊猛再次雙手合十,納頭便要把道光帝當佛爺拜拜,卻被穆彰阿給打斷了。
“大膽!說什么呢?這是圣上,可不是什么上師。”
“哎呀!皇上老爺子莫怪,小子眼花了……”
“哈哈哈……穆中堂,你看讓那楊士勤做云南的布政使兼著三省銅鹽大使可好?”
六十多的老皇帝道光,被楊猛逗得哈哈大笑,楊士勤雖說生了個傻兒子,但他行善積德,得了上師的垂青,也算是妙事兒一樁,八百萬斤滇銅,一座九千九百九十九斤九兩的銅山,再加上傻傻的楊老三,給楊士勤一個云南布政使的位子,對朝廷來說倒也應該。
楊猛的戲做的極好,穆彰阿沒有看出什么破綻,被上師點化的愚頑之人,做出些什么過分的事兒也不為過,這就跟精神病一個樣。
楊士勤把自家老三派到京師的目的,穆彰阿又有了新的想法,這也是楊士勤在對他穆彰阿暗示什么,楊家大面上有楊士勤,后面有楊毅、楊猛,楊家想在云南謀求地位,而且楊家的后輩也是文武俱全,雖說這楊老三不是個帥才,但做個悍將保住楊家還是夠用的。
楊家四平八穩,也就有了與京師重臣合作的基礎,內外結合方能屹立不倒,即使他穆彰阿退下去了,有了云南楊家,后輩子孫走官場的路子,也會順暢很多。
楊士勤支撐個十年八年不成問題,楊毅、楊猛再支撐個十幾二十年,也沒多大問題,滇銅是個好物件,保住了滇銅就是保住了楊家,保住了楊家,就是保住了西南對他穆彰阿的支持。
布政使這樣的官職,對楊士勤來說極為合適,坐上個十年八年也不是問題,他上頭還有巡撫、總督,朝廷對楊家的猜忌也不會太深。
“嗯……陛下,布政使之職,是不是有些高了?”
穆彰阿稍一沉吟,既沒同意也沒拒絕,而是嫌布政使之位對楊士勤來說,有些高了,這也是以退為進的法子。
“姓穆的,你老倌這么說話虧不虧心吶!”
楊猛這話頭一起,穆彰阿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暗想壞了,這楊老三口無遮攔,別再把十五萬金磚之事給漏了出來。
“三爺當年為了防疫,可是連續幾個月跟死尸打交道,要不是我家老爺子,巴巴的往上沖,老子才不管那些個爛事兒呢!
你們安排的狗屁滇銅,你以為是啥好事兒呢?我家老爺子,天天半夜才睡覺,那頭發熬得都花白了。老子的零花錢,也被我家老爺子克扣了大半,說是滇銅要花錢,你媽的,這可花的是老子的錢。
什么狗屁布政使老子不知道,云南提督最厲害,手下管著好幾萬兵馬,讓我家老爺子做云南提督吧!都說皇帝老爺子不差餓兵,咱們為了皇帝老爺子花了錢,老爺子也該給點油水不是?”
剛剛起身的穆彰阿,被楊猛‘啪嘰’一下拍到了圓凳上,正呲牙咧嘴呢!不妨這楊老三,當著圣上的面,就開始提條件了。
“你這頑劣的小子,穆中堂好歹是當朝的首輔,不是你能隨便拍的,你膀大腰圓的,拍壞了穆中堂,少不得得挨通板子。
云南提督,你家老爺子不會喜歡的,還是布政使好啊!”
見了楊老三急哇哇的表情,道光帝再次失笑了,無可奈何的看了一眼呲牙咧嘴的穆彰阿,便開始逗弄楊猛了。
“皇上老爺子說啥是啥,布政使就布政使,誰叫咱們是皇上老爺子的長工呢!”
楊猛一邊說著話,一邊在穆彰阿的肩頭揉了兩下,也不顧‘嗯啊’怪叫的穆彰阿,該干啥就干啥。
“嗯……朕差人給你安排個寓所,這些日子住在京師可不要隨便的打殺無辜了。等過些日子去木蘭圍獵,你也好好讓朕看看你的本事。”
笑完了、樂完了,事情辦得也差不多了,楊老三是個渾人,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的。
“寓所就算了,我二哥還在京師呢!我到我二哥那里去住。
皇上老爺子的話,楊三肯定是要聽的,但要是有人欺負我,欺負我二哥,這事兒該咋辦還得咋辦,欺負我的就是惡人,上師說了要嫉惡如仇。”
住朝廷給的宅子,實在是太沒安全感了,楊猛眼珠子一轉,就把二哥楊毅搬了出來,當了一把擋箭牌。
“成!你隨意吧!”
和渾人講理,那自己不就成了渾人,道光帝索性就點了頭。
楊猛一聽隨意,收拾起地上的鐵甲,把官服一摟,溜溜的就離開了南書房。
“這……”
見楊猛就這么溜溜的走了,道光帝可有些目瞪口呆了。
“皇上,這楊老三是個渾人,楊家老二也不能留在京師啊!這倆兄弟混在一起,可就是正兒八經的惹禍精啊!”
穆彰阿也是抹去了滿頭的冷汗,湊上去低聲說了一句。
“圍獵完了,把他倆都給打發走。”
道光帝想想也是,黃丹彤一案,就是因為楊家那個經商的老大引起來的,雖說事情不清不楚,但楊老三還是與那次的大案,有不少的瓜葛。
京師這個地方,旗人眾多,萬一楊老二與旗人起了沖突,楊老三再來上那么一下子,京師可就要熱鬧了。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