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師徒兩人的挽留奉勸,顧薇根本就聽不進去,隨手把身上的灰襯衫一把脫下,說道:“我下去了。”匆匆出門而去,多一句和林翰的客氣話都沒說。
顧雲軒見林翰又是做菜又是買蟹,再是弟子吧,這個侄女對人家的禮數確實失到了家,簡直就沒把他的存在當回事,多少有些掛不住火,搖頭道:“怪只怪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要了她爹媽的命不說,連帶著把這孩子也算是毀了。”言罷仰天長嘆,又對林翰解釋道:“顧薇是什麼秉性你知道的,別往心裡去,莫要怪她無禮。”
林翰點頭道:“我曉得。”想了想勸道:“老師,顧薇究竟是還個女孩子,還沒過了校園裡的那股勁,她以後的路還長,您別太擔心,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顧雲軒閉目道:“你不說以後還好點,我和你師母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還有多少‘以後’呢?一想到將來我們老兩口去見了馬克思,顧薇這孩子孤零零在世上,可叫她怎麼過活?哎。”
林翰心下自憐:“顧薇再不濟也還有個健康的身體,有大伯、大娘管著衣食無憂,還可以做她喜歡做的事;和自己這沒幾天可活的人比起來,又不知道幸福了多少倍。”
顧雲軒輕輕的放下筷子,看向林翰,眼中重又閃現出一抹精光,徐徐道:“林翰,我知道你一片孝心,要陪著老頭子安心吃一頓飯,現在好酒也喝了,大閘蟹也進肚了,你這份孝心算是盡到了,我很高興。說吧,這次來,究竟有什麼事?”
林翰的面色也沉了下來,看向恩師的表情多少有些猶豫。
顧雲軒嘆了口氣道:“有什麼說什麼,在我面前,你還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事嗎?”語氣又恢復到了以往他作爲林翰導師時的威嚴自信。
林翰深深地吸了口氣,下定了決心,說道:“老師,我得了一種十分奇異的怪病……”便把在二院陳朗聯合衆多權威專家鑑定的檢驗結果和病癥等,詳細地講述了一遍。末了顫聲道:“老師,按著我那醫生朋友的說法,我能自由活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最多半個月以後肌肉就會開始萎縮、壞死,我最後的希望只能是您這裡了,請老師救命!”
顧雲軒靜靜地聽著林翰講完來龍去脈,良久不語。
屋子裡靜悄悄的,師徒二人對坐。林翰對恩師的沉默很訝異,不明白老人家爲什麼半晌不說話。
又過了五分鐘,林翰有些沉不住氣了,試探著道:“老師……”
顧雲軒微微點頭,目光這纔看過來,緩緩道:“你叫我老師,身患絕癥以後又跑來求我救你,還說我這裡是你最後的希望,對也不對?”
林翰瞪大了眼睛,不解道:“老師何出此問啊?我說的句句屬實,懇請您……”
“胡說!”顧雲軒低低的打斷了他,一臉威嚴:“林翰,我是你的導師,帶了你大學三年有餘。難道對你還不夠了解嗎?你口口聲聲求我救你,爲何不說實話?”
林翰驚奇的瞪大了眼睛,結巴道:“老師……”
顧雲軒道:“有病要住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是絕癥,也得住在醫院纔對。我只是個生物教授,又不是醫學教授,你巴巴的跑來這裡求我救命,沒覺的有什麼不妥嗎?再者你剛纔的講述裡,言辭閃爍,明顯有一個大隱情沒有說出來,只說病癥不說病因,哼哼,你老師歲數是大了些,但是還沒老糊塗!”
林翰驚出了一身冷汗,自己這個小聰明在恩師面前,可是耍的有點過了頭。
顧雲軒目光如炬,一言中的的指出了自己隱瞞了某些事實,可謂明察秋毫,睿智敏思!
這下林翰慌了手腳,磕磕巴巴道:“老師……老師,學生……學生是有些難言之隱,沒有一併說出來。”
顧雲軒似早就料到了他這句話,一掌拍在了桌面上,吐出一個字:“講!”
林翰又嚇得一哆嗦,險些在椅子上沒有坐穩。右手不受控制的摸向了褲子兜。“抽一支吧。”顧雲軒放緩了語氣:“我這裡不禁菸,你抽一支菸也好,穩定下情緒慢慢說。”
林翰再也顧不得禁忌,掏出煙顫巍巍的點燃,深吸了幾大口,這才勉強安定了下來。在腦中理了理思緒,終於還是把所有的實情,講給了顧雲軒。
自得異能以後,這是林翰首次和別人一起分享這個一直屬於自己的大秘密,這感覺很微妙。在講述中他感受到了與人分享這個有些天方夜譚般的離奇經歷,很有一種解脫感和滿足感,口齒漸漸的清晰伶俐起來,情緒也越來越鎮靜。
顧雲軒到底是顧雲軒,林翰滿以爲自己講完這些匪夷所思不著邊際的“奇遇異能”等事件以後,他會和常人一樣驚呆錯愕,將信將疑。不過結果卻叫林翰失望了,顧教授穩坐釣魚臺,臉上的表情也波瀾不驚,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這反而把林翰弄的十分奇怪,摸不著頭腦了。老師這個表情,是什麼個意思?懷疑自己還沒說實話?還是乾脆就不相信?總之他想到了顧雲軒千百種其他的反應,就是沒想到他會是這個態度。
顧雲軒的眉頭,開始一點一點皺緊,彷彿是在心中一直想事情,突然站起身道:“走,咱們下去看看顧薇。”當先帶路,走向門口。
林翰吃了一驚,沒想到老師半天不語,卻說走就走,採取行動如此迅捷雷動。遲疑了一下,站起了身子。顧雲軒這時已經走到門口,回身看過來道:“你說的沒錯,如果還能活命,我這裡是唯一的最後一站。和我下來吧。”
林翰心裡突突直跳,再也沒有半點猶豫,幾步跟了上去。現在的自己就算全身異能,本領通天,在老師這也是命懸一線朝不保夕,再無任何迴旋僥倖的餘地。爲今之計,也只有隨著他去,是死是活都要豁出來了。
師徒二人下到了實驗室,顧雲軒嘴裡說“看看顧薇”,其實又哪裡去找她了?徑直帶著林翰,直奔另外一間較大的實驗室,隨手關嚴了門,還上了鎖。林翰看的有些心裡沒底,顫聲道:“老師……”
顧雲軒板著臉道:“顧薇隨時都有進來的可能,咱們不關門,是防不住她的。”林翰問道:“您的意思是,要拿我做……做幾個實驗?”他其實最害怕的便是這件事,生怕自己變成師傅手下的小白鼠,爲國家的科技發展做了貢獻。
顧雲軒搖搖頭,說道:“沒那個必要,唯一用你的地方,就是取些血液和軟組織而已。”林翰連連用力點頭,心裡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了地。取血之類的小兒科,那就不足懼怕了。
他去了驚怯之心,愈發的對顧雲軒的態度納悶好奇起來。老師得知自己的奇遇以後一點不顯得詫異驚奇,好像早就瞭然於胸,林翰講述的“異能”,在他聽來就如發燒感冒一樣稀鬆平常,這不能不叫林翰滿腹疑竇,百思不解。顧雲軒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出於恭敬尊重,林翰對老師現在畏若天神,一點不敢動歪心思,想去一窺他的想法只是在心裡一閃而過,再不敢念及。只是乖乖的坐在那裡,任憑教授擺佈了。
顧雲軒帶了橡膠手套,拿來針管,先是取了林翰的血樣,然後又用針頭輕輕挑起血管旁的一小點皮肉,小心翼翼的放在玻璃片上,隨後帶上老花鏡,捂上了口罩,對林翰道:“你留在這裡等我。”
林翰看到他端著玻璃片和試管,來到牆邊,在一個不起眼的地磚踩了一下,牆面隨即軋軋響動側開,少頃便露出了一個小門,裡面亮起暗紅色的燈光,層層霧氣不斷飄散出來。顧雲軒一閃而進,牆面過了幾秒鐘後又自動關閉上,恢復原狀。
原來這裡還別有洞天?林翰大是驚奇。地下實驗室已經夠隱蔽的了,老師在隱蔽的房間裡還設有機關,這可蠻有意思的,那牆壁後神秘的小屋裡,又有些什麼呢?只是那昏暗的光線和吹拂出來的嫋嫋白煙,就吊足了人的胃口,叫林翰頗有一探究竟的慾望。
不過這個時候顯然不是好時機,顧雲軒的表情貌似很嚴肅。他不背林翰,也不惜叫自己精心設計的機關暴露,可見情況比較緊迫,已經全然顧不上這些了。
林翰收起好奇之心,繼而忐忑揣揣。自己已經把老底徹底和顧雲軒言明,究竟貓抓狗咬和寒熱癥以及漸凍人有著怎樣的複雜聯繫,一切就要著落在恩師的身上了。
此刻的林翰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之餘還有一種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無奈,時而希冀滿懷,時而鬱悶難消,站起來坐下,坐不住又站起,來來回回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轉悠個不停。
這一等,林翰足足等了五個小時。顧雲軒始終不見走出來,沒有一點音信。林翰心煩意亂,有心想要去扒門縫看一看卻始終不敢;就此離去找顧薇聊一會天吧,又怕教授突然出來找不到人。只覺的心裡面長起了荒草,沒著沒落的,再也無法靜下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