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常常會像一個老年人一樣發出太多太多的感慨,冒出太多太多的回憶。這導致了女騎士珍妮在毫無戒心地對我訴說了她前些日子的經歷以后我沉默了很久。
她偷偷離開家以后的第一站是博地艮行省的北方小鎮約克孫。在偏僻的博地艮行省更為偏僻的北方,你很難區分鎮與村。就像古魯丁村莊與古魯丁城鎮的差別也僅僅是古魯丁城鎮里多了一座尖頂的金牛神堂一樣,小鎮約克孫一共只有六十多戶人家,二百七十多的人口。
前些日子,約克孫鎮里出了些奇怪的事情。
鎮里鐵匠奧利弗三歲的小女兒杰西卡一天晚上趁父母睡著了以后偷偷走下了床。同這個年紀所有的孩子一樣,她擁有旺盛卻致命的好奇心。鐵匠家后院打鐵的爐子還沒有熄滅,那一人多高的土爐里映出紅紅的火光,吸引了這個小女孩的注意。
她先是搬來一個倒扣的矮水罐,然后爬上水罐,再爬上靠在土爐旁邊的鐵質小手腳架的頂端。做完這一切以后,她的面前就是土爐里燒得通紅的炭火。北方初夏夜里的寒氣讓這個小女孩覺得有些寒冷,于是伸開胖嘟嘟的小手向爐子上方的熱氣里靠了靠。
就這樣,她的身體失去平衡,倒栽進爐火里,甚至不能發出一聲喊叫。
身體里的血水先是讓爐火的溫度短暫地下降,但其后由體內的脂肪所煉成的人油又讓爐火更旺盛起來。女性體內的脂肪本就是男性的三倍,何況一個全身粉嫩的三歲孩童。
博地艮行省是歐瑞王國最重要的鐵制品生產基地之一,北方產出的鐵器更是因為當地一種獨特的喀什米爾碳而更加優良。喀什米爾碳,顧名思義,就是用類人種族喀什米爾人的骸骨提煉出來的優質碳。
鐵匠爐子里的喀什米爾碳用了一整夜的時間消化了杰西卡身體的絕大部分,使得鐵匠在第二天一邊憂心女兒的失蹤一邊心不在焉地打造一把上個月訂好的鋼鐵長劍時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女兒其實就在自己身邊。
直到第七天,因為女兒的失蹤而停爐六天的鐵匠終于暫時放棄了尋找的希望,心灰意冷地開爐換碳的時候,才發現了那具幾乎已經燒沒了的骸骨。
鐵匠奧利弗用喀什米爾人的骸骨制成的碳煉了十三年的鋼,今日終于體會到了親人的骸骨被用作煉鋼的痛苦。發了瘋的奧利弗用那把由自己女兒的骸骨煉成的劍先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因為當夜杰西卡就是從她的身邊爬開的——又殺死了后院里圈養的一百三十三個喀什米爾人,然后自殺了。
說到這里,諸位且容我占用些時間,介紹一下艾瑞法斯特大陸的某些并不十分道德的風俗習慣。
六百年前,尼安德特人和克萊爾人對大陸上所有的亞人種發動了“二十六年戰爭”并取得勝利,獲得了這片土地的主要種族地位。時至今日,盡管不少亞人種因為退化的關系,其文明程度已經遠遠不能同人類相比,但在絕大多數地區,人類還是承認他們的智慧種族地位。
但無論是六百年前還是六百年后,無論是當時的亞人種還是現在的新人類,都始終沒有將類人種看做是智慧種族——盡管他們實際上已經能夠使用甚至制造工具,有了最低級的文明。
因此在歐瑞王國的北方諸省,尤其是盛產鐵礦的博地艮行省,圈養類人種族喀什米爾人用作煉鐵已經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風氣了。
喀什米爾人是一種短命而苦命的種族。他們的身高大約在四十厘米上下,皮膚黝黑,頭部像是偶蹄類生物——鼻子突出,眼睛長在面頰的兩側,有角質的手指和腳趾,無尾,能使用極簡單的語言,處于母系氏族社會階段。他們的生命周期大約在兩年左右——六個月發育成熟,兩個月孕育新生命,再用十二個月度過壯年期,用四到八個月衰老,死亡。
死亡的喀什米爾人體內會積累大量的碳——因為他們平日以鐵橡樹的枝葉為食。又因為他們的行動極其緩慢,性情溫順,每天當中有十六個小時要用來睡覺,因此只要在他們的居住地附近筑起一圈兩米高的大柵欄,就可以將他們圈養起來。
用尸體煉制喀什米爾碳的工藝是秘傳,流程我也不大了解,因此就不在此贅述了。
現在讓我們言歸正傳,重新回到珍妮對我講述的約克孫鎮的奇怪事件中來。
鎮子里的人發現了奧利弗一家的慘劇之后埋葬了他們,并且將那柄殺人的鐵劍交還給了貨主——鎮東大栗樹下的一位從行省邊防大隊退伍的劍盾老兵安德魯,而后者則支付了奧利弗一家的治喪費用。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結束,兩天之后的滿月夜,安德魯就被人殺死在了家中。他的咽喉上釘著那柄長劍,一劍致命,似乎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人們認為是這位老兵從前的仇敵趁夜里來復仇,于是派出信使騎馬到兩天路程之外的市里去報告了這起兇殺案——因為本鎮唯一一位維持治安的安全官就是安德魯。
可是就在安德魯的鄰居巴倫依照風俗為他的尸體在家里守夜之后的第二天清晨,這位鄰居也被人刺死在地上——那柄殺死了奧利弗、奧利弗的妻子瑪麗、上百喀什米爾人以及安德魯的長劍刺進了他的心臟,死者依舊沒有反抗的跡象。
至此,人們終于發覺鎮里出現了一位可怕的連環殺手。
市里治安官的遲鈍反應讓人們不得不尋找另外的解決途徑,于是游歷至此的雄心勃勃的女騎士珍妮接受了這個調查任務。我能夠想象得到這樣一位裝備精良的貴族騎士的出現給鎮子里的人們帶來了多么大的希望,然而……
然而她以令人欽佩的勇氣守著那柄劍在安德魯的家里過了整整兩夜,卻什么都沒有發生。兇手甚至沒有留下足跡和氣味,就像是一個從虛空里出現的幽靈,殺死人之后又消失在了虛空里。
作為一個極富責任心的貴族,珍妮在發覺自己也無能為力以后決定再次去市里尋求幫助。因為之前的信使一直沒有回來,人們擔心他迷了路,或是被成群的小哥布林劫了道。
但我想,之前那位信使更有可能是葬身在這只路魔的肚子里了——市里壓根兒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作為一個魔法師,我知道的事情總要比普通人多些——即便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少女。她的敘述讓我隱約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狀況,現在我只想進一步去證實一下我的推測,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可能還會有挺大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