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東風這兒待到快九點,我才想起來去照看東子。這個點兒的醫院就跟夜市沒啥區別,人山人海,等了幾撥電梯都滿人,得虧我還打著石膏,扮得像個傷殘,遇到好心人讓我,不然上個六樓都難比登天。
空蕩的走廊里鮮有過客,我摸著門牌找到六零七,還沒推門,卻有人從里面打開了。
柳洋洋端著個塑料盆,左手手腕上搭了條毛巾,我低頭看看,半盆黑水臟得過分。
“四哥。”柳洋洋小臉紅撲撲的,目光都有些躲閃。
我點頭應承了一下,歪頭看了看病床上的東子,已經換上了干凈整潔的病號服,料想是這妮子的手筆了。
“我,我去倒水。”
說著,柳洋洋錯身出去,我看著依舊熟睡的東子,心中泛起一絲古怪。
我也受過這待遇,而且還有甚之,西安一行,整個人都幾近報廢,是江染為我打理濁物,好在就算被她看光了身子,如今也算不得什么外人。而柳洋洋此時的行為似乎和江染當初做的異曲同工,談不得東子到底是受了恩惠還是被占了便宜,總歸,兩個人真正開始有了些糾纏不清的聯系。
柳洋洋走了沒多久,柳叔就尋摸了上來,手里還碰了個陶瓷罐兒。
我:“已經火化了?”
柳叔做了哭笑不得的神色,揭開蓋子,“你姨娘整的佛跳墻。”
“給東子留點兒。”說著,把罐子擺到桌面上。
我才吃過飯,雖然被香味勾出不少哈喇子,但也還忍得住,“有眉目沒有?”
柳叔擺出一副嚴謹面孔,每每看他做此神態,我便知道事情不順。
“我跟姓王的去了趟縣里的殯儀館,沒逮著人。”
我:“逮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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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公保化妝的人。自打他從唐山回來,除了家里人,只有化妝師接觸過尸體。”
如此說來,那這化妝師的嫌疑倒真是最大的,只是可惜被他給跑了。
柳叔點著了煙,自覺的走到門口,“我看過殯儀館的資料,那人已經在那兒工作了好些年,按說,不該是他。”
“那就是給了錢。”
柳叔不以為然,“姓王的說了,就是給了錢,買通了,那活兒也是技術活兒,一般人辦不成。”
我:“ 保不齊是雇主和傭人左右開弓呢?”
柳叔沉思了半晌,“王海川已經往鎮江去了,現如今能辦成這事兒的人不多,多半都在那兒蹲著,就盼著能他能找出點兒貓膩了。”
鎮江,是茅山術的發源地,道教的上清宗壇,茅山就在那兒。要說王海川隸屬搬山,但同時也屬茅山道術的旁支,這事兒,由他來辦,倒是要方便不少。
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宋公保的遺體一直被冰凍保存,饒是我們已經有了心里準備,也沒有想到看似簡單的事情會持續這么長的時間。
修整了一個多禮拜,東子的身體總算恢復,王修謹那邊兒還要良久,所以我們就收拾東西先行打道回府。
在鐵柵欄里過了一個多月的安生日子,閑在家里幾乎要淡出個鳥兒來,外面總聽不見風聲,王海川這一走,仿佛就不打算回來了一般,難不成是他被茅山這第八洞天,第一福地勾住了,再次興起了成仙的念頭?
偶爾我也會跟柳叔通通電話,他最近一直忙著往局子里跑,想方設法的想要把柳玲鈴撈出來,但比較倒霉的是,柳玲鈴先前被抓的時候嚇破了膽,審問的時候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要不是柳叔一直沒放棄,這會兒怕是已經進了大獄了。
期間江染陪著我回醫院拆了回石膏,恢復的也還算可以,畢竟終日滋補,身體素質又擺在那兒,只是江染跟我不住念叨,要不是我前些日子亂折騰,這會兒說不準都能痊愈了。
我現在可算學精了,就算有著萬般理由,那也不去與她辯駁,一個勁兒的稱是,娘子說得對。
習慣了來回奔波,在家里蹲久了就渾身難受,尤其是這段時間,陳亦可終日不見人影兒,黑子又回了非洲,東子跟他媳婦整天琢磨著給老爺子造個重孫,也不排除是想斷了柳洋洋的念想,夜里動靜不止,有時候甚至白日里也不消停,起初我跟江染還會面紅耳赤,但是久而久之就習以為常了。
葉蓮娜還是有刻意的控制,但是那聲音哪是能壓制的住得?我故作一本正經的問江染,“我身體也恢復的差不多了,不然,咱們也造一個?”
江染本來還能假裝淡定,聽到我這話,立馬從我腿上蹦了起來,“哼,來的時候我爺爺就說了,不能奉子成婚。”
噫,這老頭兒想得還挺遠,估計也是怕江染吃虧,畢竟我成年了以后就沒跟他見過,以江老爺子那縝密的性格,不做萬全準備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我也早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聳聳肩,“不然,出去走走?”
江染見我不糾纏了,居然生出些許惱氣,我就知道我錯過了一個良機。
“哪兒都別想去,先把手養好。”
“又不是出去閑逛,給你打簪子去。”
江染從長發剪成短發,現在這么長時間,自然又長了回來,甚至要比先前更長一寸,轉頭的瞬間,青絲拂動,竟然在不經意間生出些許媚態。
“打簪子?”
我從失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嗯,打簪子。”
揣上從潘家園兒討來的紅玉雀首簪和柳叔給的鳳頭簪,駕車,一路向著曲城去。
曲城踏馬鎮那位老頭兒我影響深刻,人家做贗品的手藝那都是祖傳的,打個簪子想必不在話下,加之上回的酒樽事件我們有間接的幫忙,搞不好他念及人情還能整個免單之類。
院子還是那個熟悉的小院子,一停車,門口那只土狗就對著我和江染一陣狂吠。
“狗東西!”狗叫戛然而止。
來人我認得,是那老頭兒的二兒,赤著個膀子,渾身上下都是土,上回就是他給我們開的門,想必是有印象,四目相對了幾秒,“是你們。”
我:“老爺子在家?”
他打開竹門,“進來說吧。”
“俺爹上個月就走了。”邊往里屋走,中年人邊跟我們說道。
我聞聲一驚,上回來的時候老爺子的身體還很健壯,這怎么說走就走了?
“肺癌,送醫院的時候就咳血,撐不住了。”
“節哀順變。”想想那老頭兒抽得旱煙著實濃烈,倒是也情有可原。
“你們來,是要做東西?”
我點點頭,摸出兩根簪子,遞到他手里。
中年人捧著簪子看了一陣兒,也不用我介紹,就看出了門道兒:“想拆成一整個兒?”
“是這么個意思。”
他把簪子抵回到我手里,惋惜道:“做我是能做,但是就是可惜了料子。”
我以為他是對自己的手藝不自信,怕有所損耗,所以先喂了顆定心丸,“不礙事兒的,你情管下手,你都照顧不來,那其他人也難。”
中年人擺擺手,“不是那個意思。”
“這物件兒,我們管叫雀舌,你看著紅玉雀頭,往后拉伸出來的應該是個扁舌,但是你弄的這根,它是個錐子,非要對在一塊兒就得拿水磨,老早做舌頭的法子丟了,弄出來的東西成不了一斤,撐死只有八兩。”
我也算是閱物無數,對玉器的了解不敢說詳盡,但也能說熟知,中年人嘴里的這個雀舌,我倒是真的沒有聽過,想來應該是對這種形狀的簪子的固稱。
想到這東西以后要戴在我的新娘頭上,頓時細致起來,“那您看呢?有沒有什么好法子?”
中年人沉吟了一會兒,“我倒是知道哪兒有合適的,可能要破費一些。”
我:“您說。”
“城里,山塘棧,專門做玉,先前我去送貨,瞅見過一個雀舌,雀頭做得不咋地,舌頭地道,要是把它弄來對上,那這東西就美了。”
去買一個完整的,然后拆開來,對上,聽上去好像不咋合算,畢竟就算對上了,那也是個殘次品,殘次品能值到哪兒去?
就連江染也勸我就乎一下,但是看到她,我反而心志堅定了下來,本來就不是拿來賣的,能做得更好,那便更好。
向他詢問了具體地址,我和江染便驅車往城里去。
山塘棧,在曲城還算是比較有名的一家鋪子,牌面大,東西多,說白了,就是比露天市場稍稍高上那么一檔的地方,但是因為只做玉石,就注定了東西的價碼不低,來這里的人,大都是些豪賭客。
在我們面前的一整棟三層瓦樓都是山塘棧的門面,下面一層人潮擁擠,東西也平平無奇,穿梭人群中的伙計們忙得不可開交,沒人招呼我們,我們也索性不停,直接上到二樓。
在這里,我見到了不少能放上臺面的東西,起碼假貨沒那么多了,二回坑的殘次品居多,就算是全假,那手藝也沒的說,料想就是踏馬鎮出來的。
我們要找的雀舌,就在這二樓,我拉著江染在相對稀疏的人群里走動,眼睛不時張望四周,琳瑯滿目的玉器引得人眼花繚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