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千秋慧眼落閨英,偏識風流才子心。
范蠡功成逢浣女,相如時到度琴音。
明珠豈混塵沙棄,白璧從無韞□沉。
一見莫言輕易別,秋波臨去最情深。
卻說是日游湖心的官船,就是杭州府雪太守夫人、與福建梅兵備的小姐接風。那雪太守與梅兵備,另設席在昭慶寺賞梅,夫人與小姐,就排酒在船。雪太守與梅兵備原系姑表至親,因往福建上任,從杭州經過,雪太守因此留住。雪太守是蘇郡人,名霽,字景川,夫人王氏,止生得一子一女,一子尚幼,女兒年方二八。因他母親,夢見詳云繞屋而生,名喚瑞云,生得姿容絕世,敏慧異常。觀其色,真個落雁沉魚,果然羞花閉月;論其才,不惟女紅之事,色色過人,即詩賦之間,般般精妙,就是雪太守的詩文,卻也常常是他代筆。曾有一詩,贊那雪小姐的好處:
桃輸綽約柳輸輕,玉貌花容誰與衡。
向月乍疑仙女降,凌波欲擬洛川行。
裊教看云魂應死,秀許-時饑不生。
最是依依臨別際,眼傳秋水更多情。
梅兵道是金陵人,名灝,字道宏,年已五十,止生得個女兒,臨生這日,梅公夢一神人賜他美玉一塊,雪白無暇,因取名喚做如玉。這如玉小姐生得姿容比瑞云小姐一般,真個眉如春柳,眼似秋波,更兼性情聰慧,八九歲時便學得描鸞刺繡,件件過人。不幸母親雪氏,先亡過了,每日間,但與梅公讀書說字。乃山川秀氣所鐘,天地陰陽不異,有百分姿色,便有百分聰明。十四五歲時,便也知詩能文,竟成個女學士。曾有一詩,贊那梅小姐之好處:
云相嬌容花想香,悠然遠韻在新妝。
輕含柳態神偏媚,淡掃蛾眉額也光。
詩思只宜雪作侶,玉容應倩月為裳。
風流多少情多少,未向人前已斷腸。
凡家居無事的時節,往往梅公做了,叫如玉和韻,如玉做了,叫梅公推敲。就是前日雪太守出的詩題,也是他父女唱和之作。在金陵時,梅公寄與雪太守,要他和韻。雪太守因杭州是人文淵藪,故就把此題仰學試士,一則觀賞人文,一則便為擇婿基地。
因此劉有美得此消息。恰好是日游湖,柳友梅的船與官船相近,也是天緣有份,無意中劉有美把柳友梅的詩句高聲朗吟,順見兒吹到二小姐船中來。二小姐耳聰聽見了。梅小姐想道:“這詩首尾是我父親限的韻,為何這里也有人吟詠起來?又和得清新俊逸,似不食煙火者。”雪小姐也道:“那詩果然字字風流,句句飄逸,令人有況李青蓮之想。”二小姐一頭說,一頭把柳友梅的詩句,一句一句的,都暗記在心上了。梅小姐忙叫侍兒朝霞道:“你看湖內誰人吟詠。”那侍兒乖巧,輕輕的從旁邊揭起垂簾,讓二小姐從斜側里窺看,自己卻露出頭來。恰好遇著柳友梅在那里,指點湖山,笑談風月。侍兒早又識貨,骨碌碌兩只眼睛,倒把柳友梅看個盡情,把柳友梅的半神韻度,都看出來。不知柳友梅的神魂,早已被簾內美人攝去了。因這一見,有分教佳人閨閣,有懷吉士風流;才子文園,想殺多嬌韻態。正是:
清如活水分難斷,心似靈犀隔也通。
春色戀人隨處好,男貪女慕兩相同。
那侍兒看在眼中,藏在肚里,也不便就對二小姐說,直至船已離湖,瞞著雪夫人,到后艙來,私與二小姐輕輕的說道:“方才吟詩的船,就在吾船對面,他船內,也有三四個少年,只是村的村,俏的俏,只有那身穿水墨色衣、頭戴一片氈巾的,生得風流韻致,自然是個才子。”梅小姐道:“那見得就是才子?”雪小姐忙問道:“那詩可就是他吟詠的么?”朝霞笑道:“朝霞見他人物是風流的,那詩句是他吟詠、不是他吟詠,叫朝霞一時哪辨得出?據朝霞看來,一定是那人做的,別人也做不出。”梅小姐道:“世間難得全美,有才未必有貌,有貌未必有才。那見得就是他吟詠的?”雪小姐道:“有才必須有貌,有貌必竟有才。朝霞說來亦未可知。”朝霞道:“還是小姐說得好。我家小姐太心疑了。”雪小姐道:“奴也聞前日爹爹說:‘姑夫處寄來詩題,一時無暇,未便和韻,我已發到各學去了,看這些秀才做來。’莫非此生已知此題,故乘著春光賦就的么?若果就是他,真可謂風流才子矣。”如玉小姐道:“原來如此!若果是他,古稱潘安貌,子建才,殆蒹之矣。”朝霞笑道:“我想越中今日有兩位佳人,只怕沒有兩個才子來相配對。”雪小姐道:“越中人文淵藪,你哪里曉得就沒有么?”梅小姐道:“有或有之,只恐當面錯過耳。”雪小姐道:“既已當面,焉忍錯過!”朝霞冷笑一聲,忙問道:“敢問二小姐,不錯時,卻如何?”雪小姐才要說,卻好船已到錢塘門。梅兵道的大坐船已近,如玉小姐與雪夫人、瑞云小姐作別回船。雪太守處早有人役伺候,就上岸登轎進城而去。正是:
數載親情才見面,一朝分手便相離。
怎知天意由來合,雪與梅花仍舊依。
畢竟二小姐別后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