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樓就掩映在中學后山腰的綠蔭中,是一棟有些年月的兩層建筑。外墻在去年學校大修的時候曾經重新刷粉。
黎素顏跟蔣薇薇說,那樓新是新了,但白慘慘的顏色甚是生硬,沒有原先斑駁泛黃來得好看。在審美的標準上,素顏傾向于古舊的樣式。她覺得,陳舊的帶著歲月痕跡的事物才是和諧好看的。她穿衣如此,作畫如此,閱人亦如此。
中學的畫室設在一樓。二樓是琴房。
中午作畫的時候會聽到人彈鋼琴的樂聲。來來去去差不多的曲調,素顏后來知道那曲子的名字叫《夢中的婚禮》,是理查克萊德曼的鋼琴名曲。彈琴的是個男孩,本校高中部小有名氣的藝術特長生。他在準備鋼琴五級的考試。他叫唐明。那個蔣薇薇一直掛在嘴邊的人。
素顏第一次見唐明印象并不深刻。薇薇介紹他倆認識時,素顏記得自己只是輕點了頭。真正開始關注他是因為《夢中的婚禮》。那一次她循聲而去,在二樓音樂教室的門外,看見唐明忘我地在黑白琴鍵上揮灑出來夢幻一般的琴音。其時,正午的陽光穿過對開門的綠色玻璃窗,撒在地上像金子一樣形狀美好。素顏有種恍然若夢的感覺。唐明的容貌,從此記住了。
可開始的時候,素顏并不認為自己會愛上唐明。首先,蔣薇薇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喜歡的人她不會有想法。其次,在那個時候,她感覺,唐明嫩了些。雖然素顏還只是中三的女生,但她斷言,對于自己,唐明嫩了些。她迷戀成熟男子的沉穩,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氣定神閑。說話行事均溫文爾雅,從不裝腔作勢,咄咄逼人。素顏覺得她應該得到這樣的男子。即使不是現在,也是將來。
而在唐明的第一印象里,素顏是個披著長發,神情臃懶的女孩,眼睛卻出奇的清澈,給人的感覺很舒服。所以偶爾會在休息的時候下樓到畫室看她畫畫。有時候碰著老師講解,就站在窗外看一段。
教素顏美術的老師張儀三十多歲。面孔蒼白清秀,戴一副黑色粗框眼睛。頭發長可及肩,有時候絞一束束小辮子扎在腦后。卻是男的。生得七尺之軀,說話語調甚是溫和。素顏喜歡他站在自己的身后時隱隱呼吸到的氣息。還有他俯下身來點撥習作時,那種溫熱的、耳鬢廝磨的曖昧。
素顏小心地享受這種隱秘的快感,不動聲息。除了她會在上畫室的時候刻意著裝。
有一次她穿的無袖旗裝。白地玫瑰紅小花,露一節藕色的手臂。腰身收得恰倒好處,看出來身體已經發育很好。那天張儀站在她身后的時間特別長,期間有意無意的碰觸,撩撥。素顏的虛榮就在這碰觸撩撥中慢慢膨脹開來。她神不守舍,手里的鉛筆開始不聽使喚。亞力山大切面像的一片陰影怎么也畫不好。改也不是,擦也不是。
突然地,一雙手從后面抓住了素顏的雙臂,素顏一怔,心一陣狂跳。回頭看是老師張儀。他騰出一只手去改素顏的畫,另一只手卻一直搭在原處不動,直到修改完成。素顏的手心已經濕了,手臂上被搭過的地方也是汗津津的。
這一幕恰巧也被站在窗外的唐明看到了。
唐明不知道他的不安從何而來。他迫切地想跟素顏說話,怕稍遲一點就會來不及了。哪怕一切只是他的揣測。但這種事情是不好明說的,何況他們只是普通朋友的關系。
所以唐明找來蔣薇薇。道明了原委,他希望薇薇以好友的身份介入這件事,暗中保護素顏。唐明的直覺,張儀是在誘惑素顏。無論如何,不能讓張儀得逞。
薇薇,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薇薇……薇薇,你有沒有在聽?唐明氣喘吁吁說完,卻發覺蔣薇薇在走神。
啊,我……她沒跟我提起過。我看會不會是誤會?
我也希望是,但你沒看見,當時的情景真不簡單。那有老師這樣……唐明比劃著說。被他抓住雙臂的一瞬,蔣薇薇有種電流穿過的感覺。無論如何,我們還是盯緊一些好。素顏是你的好朋友,我也不希望她出什么事的。
放心好了,素顏也不是糊涂人。
我是怕她當局者迷。
看見唐明對素顏的事情如此上心,蔣薇薇不知是喜是悲。唐明是她青梅竹馬的男孩,是她這輩子認定的人。他們小時候住一個院子,后來唐明搬進城里住,他們考的還是同一個中學。他們志趣相投,在鋼琴的造詣上不相伯仲。學校的文藝匯演經常有他們四手聯彈的節目。對外,他們頂著表兄妹的幌子過從甚密,私底下,卻是彼此父母都認定了的好姻緣。
素顏的品性,她是清楚的。只是唐明,他會變卦嗎?蔣薇薇突然苦惱起來。
苦惱歸苦惱,蔣薇薇還是沒有忘記唐明的囑托。只是誘惑這件事,誰是主謀,誰是受害者,到目前這個階段是未分曉的。素顏是性情溫和的女子,但不見得就懦弱。她只是用柔弱的外表掩藏她強韌的內心。蔣薇薇一直覺得,沒有什么人可以傷害素顏,除非她自己傷害自己。所以她沒有跟素顏挑明說,只是對她的行蹤留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