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在這種熱的連空氣都彷彿要燃燒起來的天氣裡,除了苦命的戶外工作者,沒有哪個人願意在外面待著。好命一點的人都會躲在家裡吹冷氣吃冰淇淋,而學生,正是這種最最好命的人。暑假嘛,可以名正言順的大玩特玩的時間。暑假作業(yè)?離開學還早呢,現(xiàn)在操那份閒心幹嘛?辛苦了一個學期,也該好好放鬆放鬆了。不過,對於高三畢業(yè)的學生來說,七月份還不是一個能夠消消停停的享受暑假的時間,雖然剛剛經(jīng)歷過地獄一般的高考,但緊接著的等待、查分、體檢、填志願等等一大堆瑣碎複雜的事情,則比高考更加折磨人,至少是更折騰家長吧!雖然現(xiàn)在的高考分數(shù)都可以第一時間從聲訊臺查到,但學校放成績單那天,學生們還是一個不漏的去學校報到,有不少人都是父母一道兒跟著去的,浩浩蕩蕩的隊伍,遠遠看起來,蔚爲壯觀!
“這見鬼的天氣,簡直要熱死人了!”時永亮嘴裡嘟嘟囔囔的抱怨著,手裡抓著那張薄薄的體檢表拼命的扇,黑黑的臉上滿是汗珠,他也懶得去擦,反正擦也擦不完。“木乃伊,你都不熱的嗎?也對哦,哪有木乃伊會流汗的?會嚇死人的說!”
緋堂光依照慣例不會搭腔,一身白色運動服的他看起來清爽極了,蒼白的肌膚上一滴汗都沒有,跟站在身邊的時永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周圍的女生們或偷偷或光明正大的看著他倆。他無知無覺,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目光遙遠。
“你只要肯閉上嘴五分鐘,保證就不會流那麼多汗了!”一個戲謔的女聲響起,伴隨著兩瓶還冒著涼氣結(jié)著冰珠的飲料空降在兩人面前。
時永亮的眼睛都發(fā)出綠光來了,他咧開大嘴,笑出一排白牙,“小妹啊小妹,你真是上帝派來給我們的天使啊!”伸手搶過飲料瓶,一仰脖就是半瓶下肚了。
“去!少拍馬屁!你少讓我收拾你那臭鹹魚味道的球鞋就算是恩典了!”短髮俏麗的高挑女生白了他一眼,隨即笑容可掬的轉(zhuǎn)向緋堂光,“緋堂光,喝點飲料解解暑吧!”
緋堂光一言不發(fā),掉頭就走開了。齊小妹——後任的籃球部管理人,呆了呆,看向時永亮,“他怎麼了?我做錯什麼了嗎?”
臭鹹魚味道的球鞋?好熟悉好讓人懷念的說詞。時永亮恍惚了一下,又笑嘻嘻的伸手來搶,“不喝正好!給我喝,我還沒喝過癮呢!”
“你想的美!”齊小妹眼明手快的護住飲料,讓時永亮抓了個空,自個兒擰開蓋子,美美的灌了一大口,嘆了口氣,“真爽!這麼好喝的飲料他居然不喝,真是怪人!”
“本來就是靈中的一大奇觀啊!”時永亮橫下心不讓自己想到別處去,咧嘴笑道,“你都來了兩年了,還沒習慣?”
“還說呢!”齊小妹噘起嘴,“都兩年了,他跟我說的話都不超過10句!虧我們還是同班同學同社團的,這麼冷淡!整個籃球社裡只有他的櫃子不許我碰,我好心幫他擦球,他居然把球給扔了。氣死人!”
“你們女孩子真是夠小氣的!”時永亮搖頭嘆氣,“都是兩年前的事了,還要翻出來說。虧的你記性好!”
“哼,這種奇恥大辱,女孩子都會記一輩子的呢!”齊小妹不服氣的反駁,“再說我哪有小氣,每次不都是我主動示好?可他都不領(lǐng)情。”
他不需要你主動示好,只要你別去打擾他就行!這種話時永亮當然不會說出口,事實上全籃球社的人都知道這個高二時甫轉(zhuǎn)來靈中就積極申請要加入籃球社的俏麗女孩喜歡緋堂光,大家都猜她是衝著緋堂光才轉(zhuǎn)學過來的。因爲她身材高挑,籃球打的還真不賴。加上她長相俏麗討喜,嘴巴又甜,手腳又勤快。兩年下來,她贏得了除緋堂光外籃球社裡每一個人的喜愛,包括脾氣古怪的唐教練。可是,那有什麼用?緋堂光不喜歡她啊!人家可是隻要緋堂光喜歡的說。
“我們?nèi)フ揖p堂光!”齊小妹目光如炬,早就發(fā)現(xiàn)了緋堂光的落腳點,但又不好一個人直接過去,只有拉著時永亮。時永亮沖天空翻了個白眼,也只得跟了過去。罷罷罷,就算是幫木乃伊的忙吧!雖然那傢伙並不需要人幫忙。
就這麼,三個人又湊到了一塊站著,齊小妹搭訕著用體檢表扇著風,“今天真熱,‘七月流火’,古人說的真是對極了!”
一句簡簡單單的“七月流火”,卻讓緋堂光和時永亮兩個人都變了臉色。時永亮是又氣又急,這丫頭怎麼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而緋堂光則是煞白了一張臉,目光變的更加深遠而無焦距。恍惚中,那一個秋日的午後,靜靜的課堂裡,白衣銀髮的年輕老師站在講臺上,而講臺下,那個目光清澈如水的女孩兒,用清清朗朗的聲音背誦著老師隨手在黑板上寫出來的《詩經(jīng)?豳風?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fā),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
“我、我又怎麼了?”齊小妹囁嚅著,她真是摸不著緋堂光的心思,愛的好辛苦。
時永亮看著覺得不忍心,只得出來打圓場,他故意大驚小怪的推了齊小妹一把,“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學問的啊!居然會背詩經(jīng)上的句子。不得了啊!”
“這是詩經(jīng)上面的嗎?”齊小妹有點迷糊,她只是聽過這句話,覺得挺好聽的,隨口拿出來用而已。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七月是指夏曆七月,火則是指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每年夏曆五月黃昏時出現(xiàn)在正南方,正在天空當中,六月便向西斜,七月就由西往下沉了。‘流火’是標誌著秋天的開始,而不是形容天氣熱。下次不要用錯了。”緋堂光淡淡的說了這一番話,讓時永亮傻了眼,而齊小妹則滿臉通紅。他第一次跟她說這麼長一段話,居然、居然是來糾正她的錯誤的嗎?哦,她糗大了!
時永亮瞠目結(jié)舌之餘還是沒忘記他肩負“打圓場”的重責大任,真是個好人啊,他邊自我感嘆邊道,“木乃伊,你想好報哪所學校了嗎?”
“K大吧。”緋堂光笑了笑,“你呢?”
“我?當然非K大不報!我已經(jīng)決定了,所有志願都填K大,破釜沉舟,去他媽的。不錄取我我就不上了,打工去。”時永亮豪氣沖天。
“啊,那樣不好吧?”齊小妹慶幸終於有了她可以插上嘴的話題了,感激的望著時永亮,“以前不就聽說有一個學生把所有的志願都填了B大,據(jù)說分數(shù)也夠了,可是B大還是沒有錄取他嘛?說什麼這樣的學生太過偏執(zhí),沒有良好的心理素質(zhì)等等等等。你不怕也落的這個下場?”
“哼,不錄取我是他們的損失,我有什麼好怕?”時永亮一甩頭,“蓋茨不也沒念完大學?照樣當他的世界首富。”
“你還想跟蓋茨看齊啊?少來了吧!”齊小妹推他一把,笑了起來,她的成績很好,分數(shù)上K大絕沒有問題,四年大學的浪漫生活,她可是抱了很高的期望值,說不定就遂了她的心願呢?而且,至不濟,高中時代的“三人行”還是可以維持下去的,只要她死拖著時永亮就行,那個人可不像緋堂光,他是很憐香惜玉的。所以不管怎麼說她也是緋堂光身邊最親近的女孩子,其他女生別想插進來。這麼想想看她還是有很大希望的。現(xiàn)在她唯一的隱患就是當年那個女孩,好像叫海燕是吧?據(jù)說當年跟緋堂光關(guān)係不一般,也是他唯一一個和顏悅色相對的女生。不過在兩年前她轉(zhuǎn)來之前就轉(zhuǎn)學走了,轉(zhuǎn)到哪裡去無人知曉,反正據(jù)她觀察兩年來跟緋堂光時永亮沒通半點訊息,他們也隻字不提。看這樣子,她會突然回來的機率不是很大。但她也不能太掉以輕心,畢竟在緋堂光心裡,那個人是最特別的存在。她還是早點把他搞定的好!這樣就算那個人回來了,也只能乾瞪眼了。反正,只要她成了他的女朋友,她就絕不會放手的。
“你在肖想什麼,笑的這麼噁心。”時永亮反推回去,平時在籃球社推來打去鬧習慣了,齊小妹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女生,這也是他喜歡她的一個重要原因之一。
“你的嘴巴快趕上你的球鞋那麼臭了。哼,不講人話。”齊小妹白了他一眼,但脣角還是掛著止不住的笑。
兩個人在這裡鬥嘴斗的不亦樂乎,緋堂光卻聽若未聞,他的目光總是那麼虛無飄渺的望著遠方,偶爾拉近了,也似乎是透過了眼前而看在不知名的物體上。這樣的目光,如果不小心對上了,能讓人心都涼透。齊小妹能那樣纏上去,而且一纏就是兩年,也真是讓人佩服。
“對了木乃伊,你爲什麼想報K大呢?”鬥嘴鬥累了,時永亮又轉(zhuǎn)過頭來問他一直想問的問題,雖然不太確定對方會不會回答,“我是因爲想出國,而K大是最容易出國的大學。你呢?該不會是這個原因吧?你要想出國很容易的啊!”
“…………”緋堂光沉默,他即便願意跟時永亮說,但一看到一旁齊小妹那目光炯炯的眼睛,也登時就失去了開口的興致。時永亮很聰明,一下子就明白了,立刻轉(zhuǎn)移了話題,看到齊小妹那黯淡下來的目光,他心底嘆了口氣,這種“三人行”,好累!
“312號同學請進!”他們等待的眼科體檢室叫人了,齊小妹忙應了一聲,抓著體檢表衝了進去,“來啦來啦!”
看著齊小妹進了體檢室,時永亮吐了口氣,也不管緋堂光會不會甩開自個兒的手,一把撈住他的肩膀,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喂,木乃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吧?乘著畢業(yè)做個瞭解算了。不然,我看她八成要追到K大去了。”
緋堂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雖然沒說話,但他的眼神明顯的表示出:她跟我有什麼關(guān)係?
“木乃伊,這樣不好哦!我知道你是很cool,我也沒指望你能憐香惜玉,不過,不過,話講清楚比較好吧?就算是爲了你自己也好,老是這樣拖著,你不也煩嗎?”時永亮覺得自己真是好的可以向聖人看齊了,可是偏偏沒一個人領(lǐng)他的情。
“話講清楚比較好?”緋堂光拂開時永亮的手,走開了幾步。他仰頭望著搖曳的樹葉間泄下的細細碎碎的金色陽光,慢慢的勾起脣角,微微一笑,“是啊,的確是跟她講清楚比較好。可是時永啊,誰,又來跟我說清楚呢?”
時永亮一下子就呆掉了,他知道緋堂光說的是什麼意思,就是因爲知道所以才驚訝。兩年前海燕不告而別,緋堂光足足三個星期沒去上學,連期末考試都沒參加,還是下學期補考的,那之後就放寒假過年了。開學後他來上課,憔悴的容顏經(jīng)過一個寒假的調(diào)養(yǎng),已經(jīng)補回來了,除了人變得更加冷淡以外,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而他是一向冷淡慣了的,旁人也不是很在意,他本人對海燕的事情更是隻字不提。漸漸的,大家也就淡忘了。後來,齊小妹來了,組成了新的“三人行”,說說笑笑,熱鬧非常,更加不會有人去提那已經(jīng)消失不見的人。所以兩年來,這是時永亮第一次聽到緋堂光說起他的想法,居然是,這麼的怨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