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音離虛弱的笑笑，把已經伸不直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示意何應物安靜。
她繼續說道：
“仙種……是個好東西，可我哪能讓一個……不熟悉的東西……安置在我體內，所以我就研究啊……研究啊……研究啊……”
……
“可我還是……遇到了瓶頸，那些噴在你身上的……小豬，實際是我的……實驗，發現你無法清除掉……小豬圖案，這給我……指明了方向……謝謝你……”
……
“然后……就順理成章了，我……以仙種為誘餌，引……黎旺達上鉤，他上鉤了……”
……
“我……逆轉仙種，讓本應該救人的……變成了剝奪人性命的，這樣……就不會有其他無辜的人死掉了，我只要殺黎旺達……”
……
“不過……終究是仙種呢，逆轉的話……需要我用生命力為代價，我一命……換黎旺達一命吧……想想他就要……蒼老致死，想想就能為我媽媽報仇，我很開心……”
……
“還有啊，我這個假仙種……是不是能夠……以假亂真了？我……厲害嗎……”
……
何應物在聽到仙種兩個字之后，精純元氣海浪一般輸出，就沒停過，然而，卻是絲毫不見成效。
此時，靜靜閉著眼睛呢喃的韓音離，看起來已是八旬老婦了。
何應物越來越手足無措。
“就算一萬個黎旺達，也比不上你一根毫毛！”他說。
韓音離笑了，她終于睜開眼睛，怔怔看著何應物，卻是慢慢浮上一絲苦澀：“叫你離我遠一些……坐那邊，你偏不聽。我這么……丑，嚇到你了吧……”
何應物拼命搖頭：“你是最美的！你要是丑，可讓別人怎么活。”
其實，以“美”、“丑”的角度來論，滿臉褶皺、化妝粉底簌簌的往下掉、眼睛開始渾濁、滿頭白發、手關節已經腫到變形，怎么會美呢？
韓音離終究是高階能力者，從何應物的瞳孔上，大概也能看到她自己的樣子吧！
“你個……騙子……”韓音離笑了，卻突然眉頭緊皺，身體發緊，表情痛苦。
何應物緊緊抱著她，大團精純元氣已經如濃云將他們包裹，但卻無法減輕韓音離……哪怕一點點痛苦。
按照大眾些的說法，韓音離是生命在流失，按照專業些的說法，這是“時光在她身上快速流過”。
所以，元氣再精純，又能如何呢？
何應物也大概知道，當韓音離青春的肉體不在，各種痛苦便要次第襲來了。
而他，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他心焦的像被油烹，腦袋亂成一團麻，也是第一次，何應物無助的像個孩子，代表軟弱的眼淚，不爭氣在眼眶里打轉轉。
“你真是傻子……”韓音離笑了，每當她一笑，便會有些粉底簌簌的落下，那是她為了自己的尊嚴，所做的最后的、徒勞的努力。
“你還記得……我在研究……字母密碼嗎？”她艱難的說。
“嗯嗯！”何應物重重點頭，幾乎要把眼淚甩出來。
“我破譯了好多呢！”韓音離臉上突然多了些光亮，連說話都流利了許多，“我教你……一句吧！要不然……好遺憾啊……”
“嗯嗯，好！”
“‘我很孤獨’，這四個字呢……破譯出來就是……I LOVE YOU……”韓音離渾濁的眼睛，怔怔盯著何應物。
“哎……老虎……油？”
“不對……”韓音離笑笑，一字一頓的說，“看我口型嘛，是……I LOVE YOU……”
“I……LOVE……YOU？”何應物學得很快。
韓音離笑了，她這次笑的很不一樣，仿佛全天下的光都聚到她臉上，那是發自內心的、單純的……也或許是死而無憾的微笑。
“對！我很孤獨……”此時的韓音離，蒼老褶皺的臉龐怕是已逾百歲，卻突然多了一絲不合時宜的俏皮。
很丑……也很美。
“I……I……LOVE……YOU。”何應物也笑笑。
“我很……孤獨……”
“I LOVE YOU。”
“我很……孤獨……”
“I LOVE YOU。”
“我很……孤獨……”
“I LOVE YOU。”
“我很……孤獨……”
“I LOVE YOU。”
“我很……孤獨……”
“I LOVE YOU。”
“我很……孤獨……”
“I LOVE YOU。”
“我很……孤獨……”
“I LOVE YOU。”
……
韓音離一遍一遍說著，仿佛沒有盡頭；
何應物一遍一遍答著，仿佛就想這樣無聊的答到天荒地老。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韓音離早已是淚流滿面……
她忍住哭的抽動和身體的痛苦糾結在一起，讓她不由自主緊緊蜷縮抽搐著，而何應物除了抱的更緊一些，沒有任何辦法……就像是傾盤大雨中的小小羔羊……
韓音離的臉上慢慢失去了神采……
最后一次，她說：
“我……I……LOVE……YOU……”
不知怎的，何應物突然就淚崩了。
眼淚是軟弱，那便軟弱一回吧！
嘴唇咬出血來，滾燙的淚珠撲簌簌落下，何應物緩緩彎腰低頭，輕輕吻了一下韓音離的額頭。
她的額頭很涼……很涼……
“你個……壞蛋！”韓音離的眼神在慢慢黯淡，但卻分明有了一絲欣喜的光，“二層……03實驗室，有我……留給你的東西……”
她說著顫巍巍努力抬起手，像是要摸摸何應物的臉。
可她抬不動了……
何應物輕輕抓住她的手，貼在臉上，另一只手慢慢幫她擦去淚痕：“我何應物對自己起誓，天可塌，地可陷，江海可枯，星河可墜，韓音離……必長生不滅。”
韓音離笑了：“傻瓜……我就要……”
她自然要說的是：我就要走了。
何應物兩個手指伸出，堵住她的嘴巴，頭低下，嘴唇貼在自己的手指上：“我知道你就要睡了，睡吧！等你醒過來，一切都好了。我保證，我發誓。睡吧……”
精純元氣彌散中，緊緊蜷縮著的韓音離居然真的睡了過去。
元氣雖然無法留在身體，但營造一個十分適宜睡眠的環境還是輕而易舉的，再加上何應物輕柔的拍擊一下脖側動脈，韓音離睡了。
只不過，沉睡并沒有延緩她的衰老過程，也沒有減輕她的痛苦。
她仍是不停抽搐，那是劇烈痛苦刺激下的應激反應。
……
何應物緊緊咬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幾個深呼吸外加兩個大耳光之后，他終于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如何救人”上了。
如果衰老過程不能變緩，按現在情況來看，最多半小時之后，韓音離便會蒼老致死！
可這衰老，是由于仙種離體加上仙種逆轉，兩大因素導致的。
正常來說，仙種有助于修仙，至于強身健體、滋養生命，那都是附帶的作用。可這附帶的作用，才是當初何應物給韓音離凝仙種的初衷。
那個時候，如果不凝仙種的話，韓音離常年拼命，身體狀況也很麻煩。
其實，在仙種和神仙水的雙重作用下，韓音離的身體已經調理的非常好，這時候，即便仙種離體，也最多虛弱一陣兒而已。
這個虛弱，比沒有用仙種時的虛弱，還要更虛弱一些，如果硬要解釋的話，大概類似于補藥對身體大補之后，驟然停藥，人的身體會吃不消一般。
不過顯然，對韓音離來說，她最大的問題不是仙種離體，而是仙種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