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天氣,好生撩人,花落水流紅,閒情萬種,東風映的人嬌豔。
雪雁拍長空,天際秋雲(yún)卷,竹索纜浮橋,左右蒼綠翠,易寒採了一束鮮花,唱著小曲像要與跟情人約會一般,往無相寺走去。
今日的無相寺有異與上兩次過來,既不是香火旺盛,也不冷清,剛逢十五,廟門大開,金陵城內(nèi),三教九流,誠心向佛者,無不過來燒香祭拜,祈求家人平安,事事順心。
遠遠望去,琉璃殿相近青霄,煙雲(yún)繞直侵雲(yún)中,果然不愧名山福地,一處勝境,不時有小姐家的轎子從身邊經(jīng)過,佩環(huán)聲漸遠,蘭麝香仍在鼻尖。
東風搖曳垂楊線,遊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面,惹得翩翩小生心難耐,景色雖美卻不如一逸幽香勾魂,這種能遇而不可窺視的氣氛,讓人身心愉悅,思緒變得活躍起來,易寒想起了西門慶的一句經(jīng)典的臺詞,“小娘子,請留步”,此話一出,曖昧十足,親熱之意顯形於表。
易寒踏入院子,門掩不住那高樹深廟,紅粉兒高牆屋檐,往上次與玄觀對弈的西廂房走去,剛到門口便被上次的那個小裟尼攔住了下來,“易施主請留步”。
易寒訝異問道:“小師傅,你既認得我,卻爲何要將我攔住,有勞你稟報靜明大師,易寒拜見”。
小裟尼道:“今日師父赴齋去了,命我守在寺中,這廂房你卻進不得,有位貴客一會要來”。
易寒明白小裟尼口中的那位貴客便是李玄觀,這女人待遇可真好,在無相寺還有專屬客房,笑道:“小師傅,我便是赴那位貴客之約而來”。
小裟尼道:“易施主,你既然來了,何不去大殿參菩薩,拜聖賢,一會那位貴客來了,我再去尋你”。
易寒想了一想,也好,在屋子裡乾等著還不如四處溜達,順便邂逅那解舞腰肢,千般嫋娜,萬般旖旎的春光。
與小裟尼拜別,往東面走,看法堂,遊了鐘樓,登了寶塔,將寺內(nèi)迴廊繞了一圈,便來到大殿,準備參菩薩,拜聖賢。
大殿門口臺階之前擺著一個大香爐,插三根臂粗大香,周圍插了無數(shù)細若柳枝的小香,煙雲(yún)繚繞。
粉香膩玉,翠裙鴛繡,紅袖鸞銷玉筍長的小姐們一臉誠心或正要入殿祭拜,或者手捧香蠟走到大香爐插香而去,撇下片片風韻,惹得易寒心中萬般思量,其中半老徐娘,入稀老婦也不在少數(shù),雖風韻不足,卻平添幾分熱鬧的氣氛。
易寒捐了些香油錢,拿了三個細香,學著別人一般模樣,燃上,朝正中大佛跪了下去,一般燒香拜佛多爲女人家的事情,像易寒這樣的一個大男子還是極爲少見的,不時有目光朝他投射而來,多是好奇驚訝。
易寒正跪在墩墊之上,突聞旁側(cè)飄來淺淺細語,“此一柱香,願化去先人,早生天界!”,易寒偷偷斜瞄一看,卻是一個嫋嫋婷婷的女子,側(cè)看鬢髮遮面卻瞧不見她的容貌,女子拜了下去,又聽她說:“此一柱香,願中堂長輩,身安無事!”,話畢又是一拜。
“此一柱香”,她說了一半?yún)s突然停了下來,似乎猶豫不決。
易寒自言自語道:“小姐不祝這一柱香,我替小姐祝告”,彎腰,深深了了下來,念道:“願她早日尋得一個如意郎君,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嗔怨聲傳來:“你這登徒子爲何偷聽我說話”,聲音清脆恰似那嚦嚦鶯聲。
“君子是爲“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道不得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你這徒子若不說出來理來,我便不會罷休”,那小姐又口吐連珠說了一番話來。
易寒道:“有歌曰“有美人兮,四海求凰,孤處一人,思之如狂,無奈佳郎,不在東牆,欲訴衷腸慰彷徨”,小姐之祈,其音哀,其舉切,悽悽之態(tài)於表,故在下聞之,心中迫切,原爲小姐祈禱”。
“你這徒子,胡言亂語,教人恨匆匆,氣沖沖”,那小姐似乎被人道破心事一半,又羞又怒。
易寒直腰側(cè)頭朝她望去,娉婷嫦娥之姿,眉兒新月偃,斜侵入鬢邊,櫻桃紅綻,玉頰白露,眉兒淺淺描,臉兒淡淡妝,一臉宜嗔宜惱之態(tài)。
女子雙眸嬌柔似水,眼角兒帶梢,乃是百媚多情之人,眼神卻厲若閃電朝他射來,在見到易寒那一刻,櫻桃檀口微張,粉色瑤鼻兒一觸,卻立刻換了個表情,眉黛一舒,蓮臉生春,驚喜又驚訝。
易寒正訝異之時,只覺得這女子眼熟的很,女子站了起來,俯視易寒,定睛看他,似乎要再仔細端詳一番,驟然檀脣輕啓,喜道:“居然是你”,此言此態(tài)卻是情不自禁,話剛出口,卻是滿頰兒堆著俏紅,轉(zhuǎn)過身去,留給易寒一個輕盈楊柳的背面。
此女何人,卻正是前禮部侍郎傅作藝之孫女傅櫻檸,當日莫愁湖畔作少女之妝,今日全嬌之態(tài),易寒卻一時沒有認出來。
易寒看她一舉一動持冰霜之操,定是名門閨秀,先探探口風再說,禮道:“小生姓易,名寒,字子寒,年二十三歲,正月十七子時建生,並不曾娶妻”,不曾娶妻四字暗藏示好之意。
傅櫻檸顯得有點緊張,喏道:“你卻不認得我了麼?”
易寒誇誇其談道:“小姐絮雪月痕之姿,比著那月殿嫦娥也不恁般撐,讓在下眼花撩,魂靈兒飛在半天邊”
傅櫻檸沒有轉(zhuǎn)身,道:“我卻看你三分像,七分不像”。
易寒笑了起來,“哦!這又從何說起”。
傅櫻檸淡道:“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公子乃讀書君子,卻三番五次口出非禮之言,實乃色膽包天,舍禮數(shù)於全然不顧,口中雖傾慕之言,卻是調(diào)戲之意,此乃七分不像,君子面卻浪子心”。
易寒微微一笑,他知道對方能揣摩出他的話中之意,卻沒有想到她會直言道出,有意思,不但聰慧卻善辨,不語,等她續(xù)話。
傅櫻檸續(xù)道:“本來我應(yīng)該完全不相信你,可你留給我的印象卻讓我有三分好感,這三分卻是因人而異,無理由來”。
易寒正要問她名字,卻被傅櫻檸搶白,“讓我爲你撫琴一曲,可好”。
易寒心喜,既有這等好事,笑道:“那就有勞小姐”。
“此處人雜,隨我到廂房來”,話畢,領(lǐng)路走出大殿,一婢女朝她靠近,傅櫻檸淡道:“你不必跟來,這兒候著”。
傅櫻檸邁著小步兒走在前頭,嫋嫋婷婷而行,穿過迴廊,易寒跟在身後靠近佳人。
庭塔影圈,迴廊左側(cè),花柳爭妍,春光美景,易寒無心欣賞,一個心兒掛在離他不遠的香人兒之上,饞口涎咽,似突然間染上那透骨髓的相思病。
來到一處廂房門口,傅櫻檸突然停下腳步,道:“我爲女子,汝爲男子,相近已是非禮,與你私.處一室,豈不可恥”。
易寒詫異,都走到了這裡了,難道她改變主意了,傅櫻檸續(xù)道:“爲知音而奏,這可恥之名我卻甘願揹負”。
易寒安撫道:“你不說,我不說,別人便不會知道,你勿要顧及”,話音之中暗帶督促之意。
傅櫻檸道:“我即做了,別人知與不知,我同樣感到羞愧,我節(jié)操稟冰霜,公子你且勿出輕浮之言,讓我難堪”。
易寒訕笑道:“習慣了,見了你這般美嬌.娘,不吐不痛快”。
傅櫻檸嘆息一聲,不再說話,兩人進屋,只見她取出一把古琴,盤坐下來,易寒待見到那古琴卻驚呼出聲:“焦尾琴“,竟是古今四大古琴之一的焦尾琴,像這種珍寶,纔是真正的千金難求,那夜明珠什麼的相比之下就遜色許多。
對於易寒的道出焦尾琴,傅櫻檸並不驚訝,在她心中,易寒琴藝高超,如何能不識得這傳世名琴”,笑道:“公子,請坐好,聽我奏來”。
易寒坐了下來,笑道:“那我就見識見識一下焦尾所彈奏出的那種天籟之音”。
傅櫻檸手指輕挑,悠揚的琴音漸漸響起,所奏的曲子竟是當日他在莫愁湖畔所奏的一樣,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其靜若何,鬆生空谷,其雅若何,見之忘俗,神態(tài)竟模仿的與易寒如出一轍,更妙的是易寒聽著琴音好像置身於玉宇無塵,銀河瀉影長空之中,易寒記起她來了,她便是傅作藝的孫女,那個帶著書香氣質(zhì)的傅櫻檸,多日未見她的琴藝大爲長進。
琴奏一半,忽聞遠處飄來琴音,這股琴音繞著傅櫻檸調(diào)子而合,那所奏之人琴藝竟比傅櫻檸還要高出一籌,透、潤、圓、清、四色、韻味於一曲,其聲壯,似鐵騎刀槍冗冗,其聲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聲高,似風清月朗鶴唳空,其聲低,似聽兒女語小窗中竊竊而嚅。
兩種不同的曲調(diào)像高山流水覓知音,相和相纏,易寒能聽的出來這奏琴之人便是當日與他合奏之人,心中一個欣喜的念頭涌起,“難道是寧雪”,此刻想來情景竟如此相似,兩股琴音似乎要與當日一般情意綿綿交纏起來。
突然遠處飄來的琴音愕然而止,傅櫻檸手指呆滯一下,彈了一個破音卻再也彈不下去,停了下來,嘆息道:“我卻遠遠也比不上你,連她也不願意與我合奏,我有焦尾,她有綠綺,卻無法天和之作”。
傅櫻檸與易寒都算是琴道高手,他自然也聽出來了,那琴音氣韻非凡,所奏之琴並非凡品,能與焦尾相和的就只有,“號鍾”、“繞樑”、“綠綺”三把傳世名琴,繞樑琴已經(jīng)斷爲碎片,號鐘琴音宏亮,激盪長鳴,卻是不像,那剩下的就只有綠綺琴了。
易寒心中充滿期待,會不會是寧雪呢,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奇女子,寧雪,我來了,你在用琴音引我前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