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轉身到房門喚了小廝送水進來梳洗。
同時,梁寧也趁機吞咽了一口口水,緩緩紊亂的心跳,伺候她的丫鬟也跟進房,她乖乖坐在梳妝臺前,讓丫鬟為她梳妝打扮。
房內頓時跌入一股凝滯氛圍中,讓她忍不住多次從鏡中偷瞄丈夫,他仍是撲克牌臉,讓她開始懷疑昨夜天雷勾動地火的激情是不是她作的春夢。
一會兒后,兩人來到廳堂,早膳已備妥,朱佳螢巧笑倩兮的迎向外表極為般配的父母,一福。
“爹、娘,你們起來了,我正要過去請安呢?!?
事實上,她早已溜去一次,從窗戶看到娘替爹整理衣服,好恩愛的模樣才笑咪咪的走人。
梁寧看著女兒笑得眼兒彎彎,不禁疑惑,“你笑什么?”
她忙搖搖頭,看著依然冷峻的父親,
“我等會兒要去私塾,爹要做什么嗎?”
“爹是大人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小管家婆?!绷簩幮πΦ哪罅伺畠阂幌?,刻意插話,怕丈夫誤以為她跟女兒都要管他什么,沒想到--
“我自己能發言?!敝鞚h鈞冷冷的看著她道。
她臉色頓時烏黑,嘆了一聲,“抱歉,那夫君請回答?!?
但他顯然已懶得理她,只是對女兒道:“吃吧,我送你上學?!?
“太好了!”朱佳螢雙眼發亮,“娘也一起,好不好?”
大手牽小手,一起上學去?光想畫面不很美好,她嫣然一笑,“當然好?!?
朱佳螢雙頰嫣紅,樂不可支奔向母親,雙手環抱,“太棒了!”
“好,快吃,上學要遲到了?!绷簩幮φf。
朱漢鈞看著她的璀亮明眸,發現她的情緒很容易轉換,而且,很愛笑……
那雙愛笑的眼睛突然與他對望,忽而羞澀起來,“夫君不會是不希望我跟吧?”
他突然很好奇她的情緒能轉換得多快,“如果我說是?”
她笑盈盈的聳個肩,“當然還是跟啊,能讓佳螢快樂的事,我都會做。”
“但讓丈夫討厭的事?”他直覺的再問。
“研究一下、溝通一下,再下決定?!彼鸬恼\實。
以夫為天,看來真的不適用在她身上,但自己此刻對她的包容是從何而來?連他自己都困惑了。
但讓他困惑的事不只一件!
朱漢鈞怎么也沒想到,在他的王府內,過去一票忠心耿耿的奴仆眼中,對這個當家主母的評價竟然相當高。
用完早膳,陪著女兒到私塾后,他召來管家,詢問這幾年的大小事,其實大部分的事,籍由父母的書信往返,他已知道大概,但他還是想聽聽下人的話。
春光明媚的花園里,有一大片盛開的桃花林,紅瓦亭臺內,置著一座大理石桌,新沏的香茶上桌,朱漢鈞面色威嚴的聽著老總管報告這些年的家事。
王府內的奴仆本就不少,但在王妃入府后,皇上又賜予多名奴仆進府伺候,總管說,約莫兩年后,府中有些到了嫁娶年紀的,王妃便作主給了銀兩,讓他們可以出府自立生活。
她自己的貼身丫鬟也全數離府,僅由一名府中的丫鬟遞補,不過在府內,她習慣自己打理自己的事,不怎么喜歡讓丫鬟跟進跟出。
“所以,小姐有樣學樣,也不愛讓奴仆跟,也愛一個人進出王府?”朱漢鈞開口問。
兩鬢斑白的老總管尷尬一頓,“王爺或許覺得不妥,但是,事實證明,小姐年紀雖小,卻比同齡,甚至更長的千金、公子更會體恤下人,她親切善良,備受外人稱許,這都是體貼善良的王妃所教導出的。”
體貼善良?朱漢鈞不自覺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老總管一見,急急地道:“王妃真的很好,她對待下人相當寬厚,與其他大戶人家的奴仆相比,他們的辛酸與苦是絕非我們在王府內的奴仆能想像的,所以……”他深吸口氣,這幾天兩位主子的互動,大家是看在眼底,也急在心底,就擔心前些年老王爺老王妃所寫的家書壞了王爺對王妃的印象,這對王妃不公平啊。
“王爺可能不愛聽,但是,王妃真的是很好的王妃?!?
他挑眉,“我父母似乎不是這么想的?!?
“奴才知道,他們對王妃,尤其是如何教養小姐有很多歧見,只是……”他頓了一下,還是決定勇敢說出來,“奴才斗膽,就提件事兒,當小姐長牙,常因疼痛而哭吵胡鬧時,王妃常常是整夜抱著、安撫著,但老王爺跟老王妃早早就安歇了,第二日晨起,聽說王妃還在休息,老王爺不問緣由就批評開罵,房內的王妃被吵醒了,也沒說什么,一樣盡媳婦本分,噓寒問暖,還有--”
朱漢鈞突然伸手制止老總管再說下去,他一楞,本以為是自己一直替王妃說話惹得王爺不悅,沒想到回頭一看,就見一名侍從領著一名太監快步奔來。
該名太監一見到朱漢鈞,拱手就道“參見王爺,皇上派奴才請王爺進宮。”他遂從椅上起身,看著老總管道:“下回再談吧。”
朱漢鈞隨即乘車進宮。
崇賢乃是有心人,朱漢鈞雖不參加慶功宴,但在讓他好好享受全家團圓的生活幾天后,特別宣他進宮,在朝堂上讓他接受文武百官的恭賀。
齊涌而上的恭賀及贊美,他也只能點頭接受,只是要到笑容滿面,自是不可能,如此排場,不過也是做做樣子罷了。
然后,崇賢甫下朝,就邀他至暖閣一敘。
對此,已經倦于力使自己一張臉不要太陰沉的朱漢鈞真的很想嘆氣,隨便想也知道皇帝老子不是要問他回歸家庭的感覺好不好,而是與妻子相處如何。
果真,待太監將一盛奏折放上桌后,崇賢即要他退下,再似笑非笑的撫須問道:“這兩三日過得如何?你跟寧兒分開那么多年,一切可好?”
“皇上是要臣鉅細靡遺的報告?”連不卑不亢都談不上,根本像在嘲諷。
崇賢挑起濃眉,“所謂的為母則強,寧兒在當了娘后,性子變得比較不一樣,朕希望你能多多包容。”
“皇上放心,郡主是圣上的心頭肉,臣絕不敢欺侮她?!彼渎暬卮?。
又來了!這男人說話一定要這么冷嘲熱諷的?
“那她對瓷器感興趣。到處幫助制陶百姓與外商生意往來的事,賢卿也不會制止吧?”崇賢知道這件事是跨越一些分際了,所以,說的頗為心虛,“當然,寧兒很有分寸,僅在商會談事,絕不私下交際,純粹是想幫忙那些很會做陶瓷卻收入微薄的老百姓。”
“皇上說的如此‘委婉’,臣自當明白該怎么做。”他的口氣更冷了。
崇賢暗暗的吐了口長氣,“罷了,寧兒的事,朕相信你大多已知曉,朕就不費心多談,不過尚有一事,如今邊界雖然平靜,但有要臣建言,這八年征戰打來不易,肯定有許多謀略,”朱漢鈞仍是波瀾不興的冷樣,皇帝只好很歹命的繼續口沫橫飛了,“朕的意思也就是想將這些軍事經驗集結成書留存,日后若有需要也好參照,當然,就由賢卿口述,朝廷派文官詳盡記載……”
朱漢鈞只是淡淡答了句“臣遵旨。”
就這樣?!看著他的冷臉,崇賢干笑兩聲,揮手讓他下去了,免得這室內愈來愈冷。
朱漢鈞乘車出了皇宮,透過車窗,漠然的看著京城這個熱鬧城市。
皇上顯然很矛盾,希望他留在家里與梁寧培養感情,但又怕他無事在家絆住了梁寧的自由,所以,就找了個差事給他做。
驀地,對街街角的一對俊男美女吸引了他的目光,“停車?!?
馬車隨即停了下來,他黑眸微瞇,看著自己的妻子站在商會前,身邊站著一名高大英挺的男人,兩人正與一名金發洋人點頭示意,再請一旁一名斯文的中年男子說給洋人聽。
“這次的訂單就這么說定了,謝謝。”
商會前,梁寧聽著專職翻譯將李哲伸的意思說給下單的洋人聽,就見兩人握握手后,再由翻譯送洋人上馬車離開。
這個城市相當繁華,來此經商的外國人更不少,巧的是用的語言竟是英文,身為ABC,她自然聽得懂,不過,對瓷器的專精已夠令人側目,若再說一口流利英文,那就是自找麻煩,所以,每回有洋人前來商會,甚至直接到瓷窯談生意,她都還是請精通中英文的翻譯隨行。
“丈夫回來了,你還能這么自由的進出商會?”一襲綢緞藍袍的李哲伸的語氣溫溫的,雖擁有斯文俊逸的外貌,但他談生意時可是很精明的。
“自然可以,不然,李大哥現在怎么看得到我?”她調皮的看著這名在這個世界交到的最棒的異性朋友,這兩年相處下來,兩人情如兄妹。
“也是,不過,久違的丈夫回來了,你看來也沒有特別春風滿面?”
“沒特別愁云慘霧就阿彌陀佛了。”他咕噥一聲。
“哈哈哈……”他爆笑出聲,“我由衷希望靖王爺不會也是這么想的!”
梁寧回想這幾天的相處,也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她跟他還真的得再磨合磨合呢,但日子肯定不寂寞嘍。
她笑得一臉燦爛的同時,殊不知,丈夫就在對街盯著她看。
朱漢鈞看著兩人有說有笑,熱絡的氛圍以及她臉上的神采奕奕,都讓他感到不愉快,即使在她身后還有一名隨身丫鬟,但她是他的妻子,在大庭廣眾這下與男子說笑,怎符合禮教?深沉黑眸掩住不快的情緒,他沒有下馬車,只喚了車夫,“走了?!?
“是。”車夫立即與車返回王府。
近午時分,日光正暖,梁寧回到府內,甫走進大廳,總管便抱拳告知,“王爺交代,請王妃一回府立即到書房。”
她點點頭,要貼身丫鬟別跟著了,即走過綠意盎然的庭院,行經曲橋流水,來到古樸又不失奢華的書房門口,就聽到女兒嬌甜的嗓音--
“唐子昴很差勁,吃個東西挑三揀四,還嫌惡,我就叫他干脆試試去當瘦骨嶙峋的小乞兒,看滋味好不好!”
“他是尚書府的小少爺,不喜歡自然有別的東西可吃。”朱漢鈞的聲音分外低沉,但聽來很有男人味。
“可是娘說過不珍惜食物會遭天譴啊?!迸畠毫ⅠR抗議,“娘還說一個人一定要惜物愛物,做人更要知福、惜福,不然,老天父很公平的,一輩子給每個人的福分本來都一樣多,但做惡事,福分便消失得快,行善惜福的,老天爺就會再多給一點,所以,幸福的多寡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書房內,朱漢鈞頗為驚訝的看著女兒,也正巧瞥見走進來的梁寧,他沒想到出身皇室的她會有如此深的體悟。
“娘,你回來了?!敝旒盐炓部吹剿?。
“從私塾回來就賴上爹了?”她低頭一笑,“不過,爹跟娘有事談,你先出去,待會兒準備吃飯了?!?
“好?!敝旒盐炐溥涞南蚋赣H一福,走了出去。
朱漢鈞的目光停在妻子嬌俏的臉上,由于神情犀利冷酷,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梁寧,他要談的大概不會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