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你有沒有一個深愛你的人 257
你有沒有一個深愛你的人【257】
踏過白玉雕成的蜿蜒小路,青鳶在一間高亭前停下腳步。
君博奕就在里面。
一張楠木高椅,一只楠木小幾,幾上擺著一壺茶,兩只碗。他歪在椅上,一手反拿著面具,擋在臉上,遮去了面上的疤痕,也擋去了他復雜的神情醣。
侍衛(wèi)和婢子們都被他摒退,偌大的芍藥園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風搖動芍藥枝,俏嫩的花苞從碧綠的葉片里探出來,怯生生地看著青鳶咼。
世間總有這么些美好的東西,在你生命最慘淡的時候,給你帶來一點香,一束光,讓你能看到一線希望。青鳶想,明年此時,她能否和焱殤一同賞花?
盯著花看了一會兒,她微拎裙擺,緩緩踏上了臺階。
“君博奕?!鼻帏S朱唇輕啟,淺淺喚了一聲。
君博奕沒動。
“你支撐不了多久?!鼻帏S又說。
君博奕放下了手里的面具,陰鷙的視線落在青鳶憔悴的小臉上。
青鳶隔著這么近看他的臉,真被嚇到了,這是一張什么樣的臉啊,以前君博奕算是才貌雙全,英俊挺拔,但現(xiàn)在這張臉已毀成了地獄閻羅,可怕至極。
“害怕?”他唇角牽了牽,眼中涌出幾絲惱意。
“沒人會怕一張臉?!鼻帏S平靜下來,主動在他對面坐下,執(zhí)壺倒茶。碧綠的茶水一傾而下,落進了白瓷茶碗里。
“呵,你總是這樣與眾不同。”君博奕索性把面具丟開,笑笑,“也對,一張臉而已,沒人會怕一張臉?!?
“你想治好嗎?”青鳶的碰到了藏于袖中的小刀,心跳快了幾拍。
“臉?”君博奕揚了揚斷開的半截眉,笑聲大了起來,“不,我不治?!?
青鳶微怔,不解地看著他。依她對君博奕的了解,他是一個高傲、張揚,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怎會不重視自己的臉?
君博奕很滿意青鳶這種神情,端起茶碗,斷眉高揚,唇角一咧,臉上疤痕更加嚇人。
青鳶雖說不怕,但他這樣子實在是讓人心里發(fā)怵,趕緊轉開了頭,緊接著,他的聲音慢悠悠地鉆進了耳朵。
“這是失敗的教訓,要成為一個真正偉大的帝王,就要記得自己做錯的事,從失敗里站起來,把敵人統(tǒng)統(tǒng)踩在腳下!阿九,我以前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很喜歡你,這話我現(xiàn)在也敢說,還敢當著全天下的人說。只要你同意留在我身邊,我馬上封你為貴妃?!?
“那我應該說榮幸?怎么不是皇后?”她微微蹙眉,反感地問他。
喜歡兩個字,不是游戲,朋友之間的喜歡,親人之間的喜歡,愛人之間的喜歡,全都是純潔的、干凈的,怎么會像他這樣,把喜歡踐踏進了泥污里。
“阿九想當皇后,我怎么會不肯?”他笑笑,雙手在椅子扶手上抓了一把,盯著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說:“只要你與我一同站去城樓之上,告訴全天下的人,焱殤已經(jīng)死了,你已經(jīng)決定嫁于我為妻,你我就是這天下的主人。”
“哈,這條件還真誘
人?!鼻帏S悲憤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為什么,你不像你了呢?鴻帝去前,曾千叮萬囑,不管我遇上什么事,都要堅持告訴天燼朝堂上下,你才是天燼的皇帝。我也算盡心辦到,助你為帝。時至今日,你對我說著喜歡,卻做著威脅我的事,君博奕,你的喜歡,未免太不值錢了?!?
君博奕聽完,居然笑出了聲,連連搖頭,指著她說:“小丫頭,別這么義正言辭。就算沒有你,這帝位我也登定了。先帝若真對我父子情深,也就不會留下什么密旨來對付我。說到底,在我們皇家,從來沒有真正的信任,有的只是利用,平衡,還有權力。為了權力,就得利用所有人,平衡所有的勢力,為已所用?!?
“所以,你連自己的皇后,自己的孩子,也能拿來利用?”青鳶抑制不住憤怒,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抓起了桌上的茶碗往他臉上潑去。
他手快,抓起面具,擋向了潑過來的茶水,但還是有小半茶水潑到了他的頭上。茶葉掛在他的發(fā)上,讓他看上去有些可笑。
他終于黑了黑臉,牙關緊咬了一會兒,把面具往桌上一丟……
咣當……
堅硬的金子撞倒了茶壺,茶水全都淌了出來。
“我不會和你生氣,來人,把大元王后帶下去,好好梳洗,晚上與我同登城墻,向天下宣告此事?!?
他站了起來,拍掉了頭上的茶葉,冷冷地看了一眼青鳶,大步往外走去。
“君博奕,你這個小人!”
青鳶又抓起桌上的面具,往他背上丟。滿腔的憤怒化成了力量,讓她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腦袋!
君博奕摸著被砸痛的腦袋,抓狂地轉頭指她,“放肆,我可不是焱殤,縱容你像潑
婦一樣在這里撒潑。來人,快拖下去?!?
幾名侍衛(wèi)大步從花叢外跑來,拉住了青鳶往后面的屋子走。
黃金臺上黃金屋,金燦燦的珠簾一層疊著一疊,往里走,一只黃金浴池位于大殿正中,十數(shù)婢女圍于浴池前,正往碧綠的水里灑香露。
這就是區(qū)別,焱殤帶兵打仗,與將士們同甘共苦,有險事總是自己沖在前面。而君博奕一敗再敗,卻還在享受這樣的黃金美浴。
“王后請更衣?!辨咀觽儑^來,語氣僵硬,神態(tài)恭敬中帶著麻木。
青鳶低頭看自己,她確實有好些天沒有好好收拾過自己了,就算死,也得死得干凈,漂亮!而且,她猜測君博奕是不是想占便
宜?男人在那種時候總會放松警惕,到時候她也好動手。
“你們都下去?!彼龗吡艘谎郾婃咀樱赖卣f。
婢子們互相看看,沒動。
“下去,不然我現(xiàn)在就讓皇帝砍了你們的頭。”青鳶聲音陡然嚴厲,揮手指向門口。
婢子們又互相看了看,行了禮,退到了金簾之外。
“王后請不要為難奴婢,奴婢就在此處聽侯差遣?!睘槭椎囊晃簧钌罡I恚澛暩骛?。
青鳶只想清靜,能離這么遠也好。她把小刀小心地握在手里,褪了衣衫,往水里滑去。溫暖的水包裹過來,讓她輕吐了一口氣。
膽戰(zhàn)心驚地泡了會兒,一身疲乏消除不少。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了,君博奕居然沒有出現(xiàn)!也對,他現(xiàn)在煩事纏身,哪會有心思來做這些茍
且之事?
她有些不安,在亭子里,她一直克制著,不敢貿(mào)然出手,就是害怕失去行刺他的最佳的機會。若君博奕現(xiàn)在不來,晚些去了城墻上,他前呼后擁,有眾人保護,她將更難下手!
怎么辦?
不行,她不能坐等上城墻的時候,她要主動去找他!
她猛地從水里站起來,心臟揪痛了一下,差點沒痛得她又摔回水里去。
“小心臟,別使壞,我們好好地熬過這一劫,以后我天天好魚好肉地伺侯你?!彼糁目?,臉色蒼白的說。
金簾外,眾婢子神色古怪地看了進來。
青鳶扭頭看了一眼,深深吸氣,從水池里起來,一件一件地穿上了她們拿來的新衣。
——————————————————分界線————————————————————————
君博奕一步未停,一口氣走到了自己的寢宮,抬腳踹開門,怒氣沖沖地走了進去。
見他滿腔怒火,眾侍衛(wèi)哪敢靠近,隔著四五步的距離站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你們說,是不是沒有人會怕一張臉?”他猛地轉過身,瞪著眾侍衛(wèi)問。
侍衛(wèi)們不知他是何意,面面相覷,根本不敢答腔。
“御醫(yī)們是不是沒辦法治好朕的臉?”他揮舞著拳頭,又大聲問。
眼看他神情越來越猙獰,羅素趕緊上前來,抱拳道:“皇上,天下名醫(yī)數(shù)不勝數(shù),總會辦法。而且,不是還有易容術……”
“狗
屁
的易容術,朕要的是朕自己的臉!”他一拳砸在桌上,痛苦地說:“朕要和以前一模一樣!這么多御醫(yī),居然沒有一個敢說治得好的。”
羅素抿緊唇,不敢再出聲。
君博奕頹然坐下,沙啞地說:“為什么朕的手下會有這么多的窩囊廢?看看焱殤,他身邊有冷字七人,南月落愷,焱灼駐守泗水,焱渲替他守住大南。當年大元國被打得潰不成軍,亡
國滅
族,但你們看看,他們居然能打回來,還打得這樣有聲勢。若不是朕施巧計,今日瞳木溪邊躺著的人,就是朕!”
“皇上英明,現(xiàn)在不是正往皇上計劃的方向發(fā)展嗎?顧青鳶只身前來,說明焱殤確實已經(jīng)倒下。屬下相信,不出十日,定能分出勝負?!?
羅素終于說了幾句讓君博奕舒坦的話,他閉了閉眼睛,伸手抓過了桌上的鐵匣子。打開來,朱雪樽就塞在一團舊絲綢里。
“據(jù)說朱雪樽有去腐生肌,起死回生的妙用,也不知是真、是假?”羅素走過來,好奇地打量朱雪樽。
“就這么個破玩藝兒?”君博奕把朱雪樽往桌上一丟,冷冷地說:“少異想天開了,趕緊去把將軍們召過來,議議明日一戰(zhàn)。”
“是?!绷_素趕緊退出大殿。
空蕩蕩的大殿里,四處飄蕩著藥味兒。君博奕心里一陣惡心,把朱雪樽丟回絲綢中,嘀咕道:“若真是好東西,云羅老皇帝就不會死了,高陵越和高陵熠也都長生不老了,會被人隨便偷出來?笑話!”
門外傳來了匆匆地腳步聲,婢子低柔的聲音傳了進來。
“皇上,大元王后要見您,奴婢們攔不住……”
“君博奕?!鼻帏S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君博奕眉頭緊擰,慢步過去打開了大殿門。
青鳶站在他的視線中,一株薔薇樹下,濕
漉漉的發(fā)一直垂至
腰下。才泡過的澡,讓她的肌膚看上去有了幾分水色,彌漫著霧氣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樣無辜又倔強地看著他。
“進來吧。”他嘴唇抿了抿,面無表情地側過身。
青鳶的心跳快了幾拍,一步、一步地過去了。二人擦身而過的時候,青鳶握緊了手,歪過頭看他,琢磨著,如何一刀刺中。
君博奕很高,人也警惕,要做到一招擊中,有些困難。
“看什么?”君博奕眼中精光閃閃,緊盯著她的小臉。
“看你?!鼻帏S背起雙手,慢步往前。
君博奕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小手,猛地一扭。
青鳶的骨頭都差點被扭斷了,手掌撒開,掌心里只有她自己掐出的指甲印……她剛剛背手的時候,把刀藏進了背后的腰帶里。
“你瘋了,好痛!”她掙扎著抽回手,憤怒地盯著他。
“阿九,別妄圖?;恿耍煤玫芈犖业脑?,我不為難你,以后保你富貴?!本┺茸旖菭繝?,坐了下來。
“我不是來?;拥模襾韱柲闶??!鼻帏S忍住氣,大聲問:“我四哥呢?是不是也被你害了。”
“他把我的臉弄成這樣,我就把他丟懸崖底下去了,這時候應該成了一堆爛
肉了吧?!本┺鹊臍忸D時又高漲起來,語氣惡劣地說:“這左右逢源的小人,還真是歹毒?!?
“說到歹毒,誰比得上你呢?”
青鳶立刻回擊,她的心臟又劇痛了一下,衛(wèi)長風果然被謀害了!
“行了,別和我玩嘴上游戲。若是這事,我已經(jīng)回答你了。既然來了,就與我同上城樓吧?!彼呐碾p膝,站了起來,伸手拉她,“從現(xiàn)在起,你是我的貴妃,我說到做到。”
“你還真是肚量大?!鼻帏S的手又往背后摸。
“到底藏了什么?”
他咬牙,突然就雙手環(huán)抱過來,直接把她的手摁到了腰帶上,手指往里面摸,摸到了一把鋒利的小刀。
“想殺我?”他不怒反笑,嘎嘎的聲音,磨得青鳶耳朵痛。
“對啊?!鼻帏S仰頭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
“你還沒這本事。”他把小刀舉起來,貼到她的臉上,上下輕滑,“若再不乖,我就用這把刀劃破你漂亮的小臉,還有你的衣裳,你的肚子……”
“無恥,歹毒!”青鳶怒罵。
“罵吧,你也只能罵罵了?!本┺葤伭藪佇〉?,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這么心甘情愿,非得掙扎一番?,F(xiàn)在你也沒別的手段了,走吧,跟我上城樓?!?
“誰說的?”青鳶突然瞇了瞇眼睛,飛快出手,一把釵狠狠地扎進了他的喉嚨!
“咕……”他的喉嚨里發(fā)出了一聲古怪的聲音,雙手飛快地捂上去,連連后退。
“誰說我只帶一把刀來的?”青鳶又從袖子里摸出一把刀,狠狠地扎向他的心口,“剛剛那一下是替焱殤還你的,這一刀是替四哥還你的,還有,刀上都有誅情,這是替泠萱,替佳煙,還你的!”
鮮血從君博奕的喉嚨和心口不停地往外冒。
“你這個毒婦……”他含糊地發(fā)出一點聲音,跌坐在地上。
“世人千毒萬毒,不及你一人之毒?!?
青鳶一身熱血急涌,心臟越痛越厲害,她慢慢彎腰,往下跪坐……
她心里有不好的預感,她只怕再回不去了……
焱殤,我的愛人,我回不去了,請你一定要醒過來,活下去!
她盯著君博奕丑陋的臉,緩緩地揚起了唇,小聲說:“你這可憐蟲,焱殤就算真的敗了,還有我,有那么多人肯為他前赴后繼……你呢?你什么也沒有!”
君博奕的血越涌越多,他往前俯來,伸手抓向她。、
青鳶無力躲,長發(fā)被他揪在了掌心,鮮血沾到了她的臉頰,熱烘烘的。
她開始笑,看著君博奕,驕傲地笑,輕輕地說:“可憐蟲,連我一個女人,你都無法打敗,你居然還想打敗我的焱殤!你會臭名昭著,而我的焱殤,會是千古一帝?!?
“……”君博奕的喘息越來越急,眼睛越瞪越大,手也越抓越緊。
“你這輩子,有過真愛過的人嗎?有人肯為你去死嗎?”青鳶終于用完了最后一點力氣,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門外的侍衛(wèi)們聽到了聲音,瘋涌了進來,見到此情景,駭?shù)貌恢绾问呛谩?
————————————————————分界線————————————————————————
瞳木溪外。
泠澗把一勺藥強行喂進了焱殤的嘴里,許雪櫻抱著他的頭,焦灼的淚淌了滿臉。
“表哥,醒醒啊,阿九一個人去刺殺君博奕了,你再不醒,誰能去救她?”
“睡,好好睡,睡到阿九和你兒子全死了再醒?!便鰸舅幬共贿M去,急得滿頭大
汗,粗聲粗氣地嚷。
“把牙撬開?!眱A心太后在旁邊大聲說。
“回來了,回來了……”外面又傳來了一陣焦急地腳步聲。
眾人扭頭,只見浮燈一身是血,頭套早就跌落,胸前用藍布包掛著一個呱呱大哭的嬰兒,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將軍夫人被抓走了,我只帶回孩子?!彼押⒆咏庀聛恚f給了侍衛(wèi)。
“孩子回來了,快,快去告訴南月將軍?!崩蠣斪右慌氖?,鼓著眼睛大叫。
“怎么會這樣?”傾心太后過來,焦急地問。
“我給夫人接生完,刺客們就到了,人太多,夫人請我先帶孩子闖出來?!备舸掖艺f完,環(huán)顧四周,驚訝地問:“王后呢?”
“她為了換回佳煙,進城了,還要刺殺君博奕?!痹S雪櫻掩著唇哭道。
“什么?”浮燈雙腿一軟,踉蹌幾步,指著眾人怒吼,“你們這些人,怎么能推她一人去死?她的心疾已經(jīng)開始發(fā)作了,這樣一去……這樣一去……”
“心疾?不是好了嗎?”泠澗愕然地問。
“就算好了,你們這么多人,就眼睜睜看著她一人過去?你們這群人,只想著天下、天下、天下……天下與她何干!天下給了她什么?”浮燈大怒,奪門而出。
“快,快,備馬,攻城!”老爺子一拍額頭,大步往外走。
“小珍珠,小珍珠飛出來了!”又有侍衛(wèi)在外面大喊。
眾人涌出大帳,只見小珍珠在天空中不停地盤旋,它尖鳴著,那聲音一聲比一聲尖銳,悲凄,就像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正在痛哭……
“是王后成功了!擂鼓,攻城?!?
老爺子抓住韁繩,爬上了馬。
眾將士紛紛跨上戰(zhàn)馬,如潮水一般往瞳木溪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