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鬼地方。”跟著他拐了七胡同八小巷,把原來就沒有方向感的我給轉暈了,“你該不會是拐賣人口的吧。”我開始有些恐慌。
“沒有興趣。”他的話真是越來越氣人,超級欠扁。
“如果是的話,由于你拐賣的對象特殊,情節嚴重,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雖然下周開始轉到法學院讀書,但我已事先摸清了刑法的底細,以便于隨時保障廣大人民的合法權益。
他停下腳步:你可以走。
“喂,可是。”心想要丟臉就丟到底吧,“我不認識回去的路耶。”外宿住宅區,臨近郊外,這里尤其荒涼,一整列的租房,每套僅二十多平方米,專供收入低微或隱匿身份者租賃,看著惡心的墻壁和欄桿,工程隊居然偷工減料到著地步,不過話說回來,畢竟沒有人會為這種事而出頭。
“那你等我。”他走進小樓。
不一會兒,樓上傳來門吱呀打開的聲音,生澀而曖昧,令我想起老電影里的黑白場面,陳舊的浪漫是那樣產生的。門旋又關上。除了持續的抽風機的聲音,這里倒真是靜得怕人,一點生氣都沒有。
防盜門再次被打開,他背著炮管鉆了出來,手里是把銀色的傘。
“你背著炮管去哪?”
“去看星星。”
“你還好吧,下雨天還看星星。”我終于想起瘋人院是怎么煉成的。
走過那些濘濕的狹窄的路,終于又走出了迷宮般的樓群。
“去看你的星星吧,我懂得怎么回去了,希望你能看到大熊座和雙魚座的爆炸版。”能看到的人肯定是愚熊。
結束了今天的悲慘經歷,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剛邁進宿舍,還沒聞到積壓已久的香水味外加糖果味,就擠出了三張氣焰囂張的面孔,還邊手舞足蹈地齜牙咧嘴,心頭里的火平添了三丈。
“說,是不是又有新歡了,坦白從寬啊。”泥巴一下子蹦到我面前,身手敏捷度不比兔子差。
“虧我還把院草叫去,竟然出了這么大煞風景的事。”微微一把把泥巴推開,占據了我的視野,絕眥入微微。
“好啦,你們還是先讓她換好衣服再拷問她。”說到底還是莎翁善良,替我先把那兩人晾到一邊去。
“你們還說呢,讓你們送把傘都那么困難。”在她們拳風鞋雨來臨前,我成功地躲進洗澡房。
門外吵鬧聲依舊不斷:“其實北極熊雖然樣子傻了點,但人絕對是宇宙無敵超級霹靂的溫柔,而且又會保護你。”想必是泥巴收取了他一桶巧克力的賄賂才這么說的,吃人的嘴軟,她是一反常態地嘴硬當起了說客。
“還是院草好,人長得帥,家世又好。”微微一向擅長把某一帥男的七姑八姨九婆之類的全調查清楚,就差拿出去兜售給花癡女,大賺一筆了。
“但是畢竟……”最后我只聽得莎翁低聲說著什么,語調有著哈姆雷特的蒼涼。
不是的,一切只是因為有了他。
一個小時候最好的玩伴,他的父母分別是我家的司機和保姆。初見他時他一句話也不說,只能和他約定好,“是”是摸耳朵,“不是”是指鼻子,這樣,他才偶爾會和我有交流。
狹小的空間里充盈著熱汽,嘩嘩的流水漫過腳背,記憶從時間的縫隙里慢慢地被剝釋。
陰影里的花未開,何時才是漫天花雨。
一晃十三年過去了,一個可怕的輪回橫亙其中。
七歲,記憶像櫥窗上的玩具,隔著玻璃蒼白地絢爛。
那夜,最后一次一起去看弭姮花,回來的時候在距老樹二十步的地方埋下了我們的玩具。玩具裝在箱子中,鑰匙只有一把,在我們手中,各有一半。
他清冷的眼神,至今讓我習得,渙散在月輝中,如揮灑了一地的冷艷,真想躺在他的眼神里,備受外冷內熱的煎熬,遞變著,地核中的溫暖。初時會感覺肌膚一片冰涼,但皮膚以下卻熏著暖意。那,一直是我依戀的眼神。
那夜,偷偷地跑出來,兩人在老樹下,一直坐到天亮,講過的什么已經忘記,永恒的是他說話時的神情。
臨走時,送了他一張機票,一張隨時隨地都可以回家的機票,只是幼時固執相信的一方魔法彩箋,上面還有我家的地址和電話。
他一言不發地走了,殘忍地帶走了我童年的一切。
每次感覺他似乎回來了,他的房間里,依然空著,但他桀驁眼神,冷傲嘴角,孤寂身影卻不時地出現。
偶爾會從窗簾上看到他的身影,只是一瞬,卻很滿足。
似乎一段青澀的記憶占據了我余下的時間,懵懵懂懂地走過了中學時代,跌跌撞撞地成長,最后到了旖月島,離開了留有他氣息的地方。
飛機離去的時候,我竟深刻地發現,我與他的距離不是在增加。而是急速縮短,會再見面嗎,他還認得我嗎。
直到今天看到慕連暮吟,塵封的思緒斷裂,心中的阿暮似乎復蘇,任何的遐想都接不上那段記憶。只能說,暮吟太像阿暮了,活生生的一個放大版,依然是桀驁的眼神,冷傲的嘴角,孤寂的身影。感覺沒變,距離卻很疏遠,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心底的感覺不停地召喚一方的皈依,但我堅信,他不是阿暮,起碼阿暮會認出我來,阿暮會拿出他那一半鑰匙,阿暮會用他標志性的眼神看我,讓我在那種冰封的溫柔里長睡。
一切都沒有,一切都是幻象。
只是太像了。
希望,僅僅是這樣。
霧氣持續彌散,鎖骨處的皮膚被搓得潮紅,水已經沒至腳踝,水是溫的,腳底卻冰涼徹骨。
擰掉開關,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萬千思緒隨水珠下滑,鏡子漸漸清晰——
鬼臉,或鼓腮幫,或凸眼珠,或歪嘴巴。
所有的情緒都是短暫,于我來說不會超過三十分鐘,特別的是,我絕對不會讓與灰色有關的情緒在身上駐足。
裹上浴巾,用布吸干頭發上的水。
剛一開門,就被粉嘟嘟的臉嚇到。
“找死啊,泥巴。”
“緗子,你雖然邁出了一小步,對于我們宿舍來說卻是一大步,我謹代表啊呃%¥#”
我扯著她的嘴:怎么回事了你們。
三人齊擰頭,動作標準,時間一致。
電腦桌面竟顯示著那張圖片:我和那家伙一同走進租房區。
“完蛋了。”涂在頭發上的澳洲橄欖油只抹了一半,這種事情不被別人想歪才怪。
“到論壇上解釋一下,然后請求刪貼。”
“不行,解釋就是掩飾。”莎翁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一副十足的女諸葛架勢。
“沒事的啦。”繼續涂橄欖油,雖然較之前不順手,不勻稱,我扭頭不想看那些無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