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何虛懷撫掌道:“何某也正要去涇城辦事,我們正好同路。”見長安頷首,何虛懷心里一喜,黑眸環視四周,見不遠處停靠一艘船,便先行過去與船家交涉,眼角余光頻頻暼向不遠處的長安,少年依舊覆手靜立,紋風不動。
與何虛懷一起去涇城,倒也不用擔心費用問題,如此一來,他倒是欠何虛懷一次,長安垂眸,心念幾轉。
見少年沒有任何動作,倒也沒覺得有什么奇怪,林若谷曾說安暢身上總會不由自主的散發一種讓人甘愿聽命無悔追隨的迫人氣勢。
何虛懷緩步走到長安身邊,越發覺得若谷所言非虛,少年哪怕不發一語,僅僅是站著,都有一種俯瞰眾生的姿態。
“安公子,請。”何虛懷開口,是不是他的錯覺,少年似乎心事重重,眸低偶爾會劃過一絲傷懷,雖然很快消逝。
長安跟隨何虛懷上了船只,自行站在船尾,迎風而立。
何虛懷知道少年喜靜,不便相擾,于是回到船內,閉目養神。
這是長安記憶中第一次坐船,眸光落在逆流的水面,看著白色浪花翻滾,四周漣漪點點。
遠處,天際蒼茫一片,船里除了他和何虛懷還有七八個陌生人,耳畔聽聞那些人笑聲四起,說著天南地北的話,而他的世界卻一片安靜,空洞寂寥。
寒冬臘月,北風呼嘯。
長安一頭白發在身后恣意橫飛,絲絲縷縷纏纏繞繞,墨色衣袂被風吹起。
一個時辰左右,船只終于靠岸。
何虛懷向長安告辭,臨行之際還讓長安抽空來堰城一敘。
何虛懷一直都想問長安怎么不見蕭離,但終是未問出口,直覺長安白發似乎與蕭離有關,想起他和若谷也是經歷了風風雨雨才能相守,當然軒宇帝功不可沒,否則他和若谷如今還是偷偷摸摸,深怕被世人所唾棄,永遠在黑暗之中才可能放下顧慮而相伴。
至于皇上忽然立儲君,并聲稱與墨蓮國聯姻,這些他都無權過問,他只要做好分內之事,與若谷兩人守護好堰城,忠君愛國即可。
目送何虛懷離開,長安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許是天氣的緣故,剛剛下船之時,一些邊緣水面都已結成薄薄的冰層。
涇城的街市行人絡繹不絕,大家都穿著厚厚的衣服,一講話,嘴巴里便哈出一層氣流。
長安靜靜凝視,涇城雖說沒有洛槿那么大,倒也不小,而他又不知師傅的故居在哪里,要找起來也挺費事的,不過他現在什么也沒有,有的倒是時間。
來到一家醫館,長安徑直走進去,根本不管身后那些小童極力攔截,見醫館的大夫出現,長安說了幾個偏方,那大夫本就嗜醫成癡,聽聞長安之言,欣喜若狂,哪怕后來長安開口要五十兩紋銀,那大夫眼都不眨,干干脆脆拿出銀兩送給長安,還說若是有什么好的偏方一定要講給他聽。
其實長安只是從這家醫館的布局還有看病的人數,以及門前的對聯,看出這醫館的大夫應該不是一個草包大夫,看來胸中點墨應該充實,醫術醫德都不是很低,卻沒想過這大夫竟然對醫術如此癡狂。
長安雖說不喜與陌生人講話,但畢竟也曾隨清風老人流浪江湖,與人看病,何況清風老人將只有七八歲左右的長安一個人扔下半年不管,長安多少也能夠在江湖之中生存下來,而不至是生活白癡。
當然長安也不會放下這個機會,詢問當今瑤妃的故居在哪里,許是蒼天不想為難長安,那大夫竟然知道。
長安從醫館出來,根據大夫的指示來到一處比較破舊的府邸門前,只見額扁上襄著樂府兩個大字,似乎是很長時間沒人清理,字跡有些臟亂。
大門緊閉,長安從大夫那里得知,樂府如今只有一個老人在看守,其他人早已各自離去,畢竟府里都沒有主人,誰還愿意守著偌大的宅子,只有那個老人,樂府原來的管家楊叔。
許是因為是當今瑤妃的家,所以涇城沒有人敢動這個宅子。
長安走上前,用手拍門。
良久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出來開門,看見長安,竟然一把抱住長安,聲淚俱下:“少爺,你終于回來了,楊叔在家里等了你整整十年呀!”
長安跟本未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被老人抱住,一時之間竟無法脫身,因為老人也許是師傅的親人,他不好用強,只得開口道:“老人家,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少爺。”
聞言,老人松開抱住長安的手,退后靜靜打量著長安,伸手捉起長安的白發,癡癡道:“你就是少爺,十年前你回來時也是滿頭白發。”
十年前滿頭白發,師傅的頭發卻是在十年前白的,見老者一直拽著自己的衣擺,生怕他跑了似的。
長安拍拍老者的手道:“楊叔,我確實不是你家少爺。”
“你是,少爺也是這么叫我的。”楊叔聞言,眼前一亮,笑嘻嘻道。
看著老人眉開眼笑,長安心下喟嘆,原來老人之所以守著這個宅子,想必也是為了等那個少爺回家。
他本就是來證實師傅是不是樂霄,雖然他心里早已認定師傅就是樂霄。
無論如何,來看看師傅曾經居住過的地方也好,也能讓他的內心稍微好過一點。
“楊叔,我是不是叫樂霄。”長安開口。
楊叔一聽,伸手在長安肩上一拍,笑著道:“傻孩子,你就是樂霄呀,怎么連自己名字都忘記了。”說著將長安領進府里,將大門合上,繼續道:“瞧你風塵仆仆的樣子,是不是趕了很多路,累了吧,快進屋歇著。”
長安冰冷的心泛起一絲漣漪,被人關心的滋味很溫暖。
假做真時假亦真,因為他現在是樂霄,所以楊叔對他如此親切,而他也感到溫馨。
只是要來的溫暖終究不是自己的,正如沐璃本就不屬于自己,如今他回到他的世界,而自己始獨自一人,漂泊無定。
長安走進正廳,環視四周,才發現所有家具被擦的干干凈凈,沒有一絲灰塵,想來這些都是楊叔的功勞。
身上內傷還未好,又走了這么多路,長安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確實感到疲憊。
端坐在一張梨木椅子上,長安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輕柔。
楊叔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壺熱茶,將茶杯添滿,遞給長安道:“天寒地凍的,快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接過茶水,長安一飲而盡,將茶杯放在茶幾上,楊叔立即又添滿。
“楊叔,你也喝。”長安將另一個茶杯倒滿茶水,伸手遞給楊叔。
長安一生之中,可能就給師傅還有沐璃倒過茶水,如今又倒茶給這剛認識不久的老人,長安也沒覺得什么。
沒想到楊叔接過長安手中的茶杯,再次淚流滿面,凝噎道:“少爺,楊叔有十年沒有喝過你倒給我的茶了。”
待楊叔心緒平復,長安才道:“楊叔,時間太久,我已經不記得自己的頭發是怎么白的?你可知道。”
楊叔微怔,神情悲傷,望著長安的白發,久久不語,長安以為楊叔發現自己不是樂霄,剛要開口,卻聽楊叔道:“你還在想那個人嗎?楊叔雖然不明白,但那是不對的,而且小姐都已經嫁給他了,少爺你就聽楊叔的話,既然不記得,那就別再想了,唉,徒然自苦,復有何益!”
原來都是真的,軒宇帝瑤妃以及樂霄之間有些千絲萬縷道不明說不清的關系,師傅這十年來你從未向長安提起過,而你總是在梨花開的時候覆手靜立,望斷長空,你是不是也想回家,卻無法回去,你說不能去找其實是不想讓瑤妃為難。
楊叔見長安垂頭不語,以為他還在胡思亂想,便開口道:“少爺,自你走后,老奴一直每天都會打掃你的房間,想著你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天可憐見,你真的回來了。”楊叔面朝天空,雙手合十,閉目鞠躬,接著道:“少爺老奴這就去做飯,你先回房休息。”見長安未動,楊叔一拍頭道:“少爺好久都沒回來了,可能自己的房間在哪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