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離芝甩不掉勾在腰間的那只爪子,索性也不去理會了。
“月蓉視聽說殿下感染了風寒,這才特意過來看看。”夏月蓉轉身將房門掩實了,這才轉過了身,淡淡一笑,“聽宮人說殿下病了兩日還不見好,可見御醫開的藥起效慢,月蓉這次來,還帶了我炎國皇室特有的靈藥雪蓮玉露丸。”
夏月蓉說著,將手伸入了廣袖之下,掏出了一個掌心大小的青花瓷瓶,抬眸望著床榻上的鳳青黎,“這雪蓮玉露丸起效極快,不但對肌膚好,對治療傷寒或一些病痛也十分有用,我前幾日臉上起了疹子,服下之后只半日便好了,太子殿下,不妨試試?”
她此刻的神情很是平靜,似乎對鳳青黎與孟離芝親密的模樣視若無睹。
而孟離芝的目光投向了她手上的那個小瓷瓶。
雪蓮玉露丸,聽起來可是比她的冰糖燉雪梨高大上的多了。
且夏月蓉都說了是炎國皇室的靈藥,那么想必真的是有奇效的。
雖說她明知道夏月蓉對鳳青黎存的心思,但如今鳳青黎還病著,她不能因為不滿于夏月蓉便忽略了他的身體狀況,還是讓他快點康復比較好。
想到這兒,她便想要開口勸,因為她潛意識里覺得,鳳青黎不會接受夏月蓉給的藥丸。
因為他凡事都很能為她著想,他應該是猜到了自己會不高興的。
而鳳青黎的想法果然也和孟離芝想的一樣,且還不等孟離芝開口勸他接受,他便已經出聲拒絕了,“多謝月蓉公主的一片好意了,只不過本宮這風寒都快好了,便不用浪費貴國皇室的秘藥,離芝已經為本宮燉了雪梨,公主還是將這藥收回留著自己用罷。”
夏月蓉稍稍一怔。
她沒想到,她這般關心他還是遭到他的拒絕。
他現在不喜歡她她尚且能理解,但是為何她一片好心送藥想讓他早日康復,他還是要拒絕呢?且還拒絕的那般干脆利落。
是因為孟離芝在身邊么?怕接受了這藥丸她會不開心,所以他才拒絕。
夏月蓉心底下有些怒氣,卻努力不讓自己在面上表現出來。
不能表現出來,不能讓他厭惡。
想到這兒,她便努力克制自己不讓自己顯露出對孟離芝的不滿,只輕輕瞥了一眼放置在床頭的一碗還冒著溫熱氣息的梨汁,“孟三小姐確實是有心,只是這梨怕是對治療風寒效果不大,喝下去頂多是暖身罷了,殿下為何就不試試月蓉的藥丸呢?是因為月蓉是炎國人,不是本國人,故而殿下才對我如此生疏么?”
孟離芝眸光一沉。
夏月蓉這話——說得真是別有用心。
明明只是一件拒絕藥丸的小事,她卻偏偏要將炎國扯進來,還說出什么因為她是來自異國鳳青黎才對她疏離的話,這樣的話出來意思不就明顯說鳳青黎不接受她的藥是因為不喜炎國,這才對炎國來使和炎國公主這般冷淡。
孟離芝冷冷一笑。
別以為只有你會說話。
“月蓉公主,若是這么想的話,那可就誤會大發了。”孟離芝朝著夏月蓉淡淡勾起唇角,也學著她得體的笑顏,“這與公主是哪國人可沒有半分關系,我南旭國從不怠慢異國來賓,太子殿下之所以不接受月蓉公主的好意,是因為他性格淡漠慣了,不愿有人背后議論他的是非,如今月蓉公主既然是四殿下的未婚妻,那么太子殿下自然要先對你疏離一些,他得了風寒令你親自來送藥,有心人會怎么說呢?他身居高位,多的是人抓他的把柄,所以——如果公主真的為太子好,那么大可將藥丸轉交四皇子殿下,讓他交由太子,他們兄弟二人,若是四殿下出面,太子應當也不會推辭。”
孟離芝淺笑嫣然。
她這是在間接提醒夏月蓉,已經被指婚的人,最好不要對鳳青黎存有什么心思,即使有,也該斷了。
這個時代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在世人的眼里,鳳青黎身為男方,即便指了婚,再喜歡一個也無傷大雅,再則他是太子,也可以娶側室。而夏月蓉就不一樣,她身為女方,只能嫁一個男子。
這個時代的世人觀念就是,男子可以多娶,女子不能多嫁。
鳳青黎和金萱指了婚再喜歡她也算不得什么,可夏月蓉被指給了鳳佑梓,女子當從一而終,她還能對鳳青黎抱著什么念想?
孟離芝話里的意思十分明顯,讓夏月蓉面上的神情似乎僵了片刻,但很快,她便又恢復了一派淡然,“將來都會是一家人的,我不過是關心一下殿下,如果這也要被拿來做文章,那么那人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這么些年,朝堂上不服太子殿下的大有人在,小人眾多,不得不防。”孟離芝說著,輕描淡寫地將擱在一邊的碗拿起,端到了鳳青黎跟前,而后偏過頭朝夏月蓉道,“對了公主,忘了告訴你,我這燉梨不僅僅是暖身,也治風寒,這是民間秘方,故而你沒聽說過,這倒也正常。”
“原來如此。”夏月蓉笑了一笑,“既然殿下不需要了,那么月蓉便回去了。”
鳳青黎聞言,道:“如此本宮也不多留了,來人,送公主回去。”
話音落下,門外等候的宮人將門推了開,朝著夏月蓉施了一禮,“公主,請。”
夏月蓉不在多說什么,轉身離開。
轉過臉的那一剎那,她的眸底劃過一抹陰冷之色,被袖子遮蓋住的右手,將那裝有雪蓮玉露丸的瓶子緊緊攥在手中,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那瓶子捏碎。
隨著宮女邁出了東宮的大殿,她一個抬眼,迎面撞上一人。
那人一身藏青色衣袍,眉眼間一抹玩世不恭,見她,笑了一笑,“公主這是才從東宮里出來么?皇兄的情況怎樣?”
鳳佑梓將她來不及收起的怨念情緒看在眼里,面上起了一絲笑意。
這副模樣,應該是去東宮吃了虧吧。
夏月蓉聞言,朝他微微一笑,“四殿下這也是要去東宮么?月蓉聽說太子殿下感染風寒已經兩日,便要將我炎國皇室的秘藥帶去給他。”
“公主對太子殿下真是關心。”鳳佑梓朝她一笑,看似不經意道。
“不過一小段路,舉手之勞而已。換做四殿下,月蓉也會這么做。”夏月蓉垂下眼睫,“月蓉來到南旭,人生地不熟,自然是想多結識一些人,以后,還得承蒙四殿下照顧了。”
眼下她和他是未婚夫妻,她說這話倒也合情合理。
鳳佑梓微一挑眉,“這是自然,公主若是有什么需要,大可來與本王說。”
他面上在笑,心里卻在納悶。
放在燒刀子里的料是一定會發作的,怎么今日見此女,臉上一點紅疹都沒有?
對了,她方才似乎說了什么炎國皇室的秘藥?
鳳佑梓忽然有些失落。
這么一來,九皇妹看不見藥效,又要纏著他鬧好幾天了。
“四殿下這是怎么了?”夏月蓉見他眉目間忽然起了無奈之色,不禁問道,“方才不是還好好的,這會兒見殿下皺眉,是出了什么事么?”
“無妨,大概是昨夜沒睡好,頭有些昏沉。”鳳佑梓隨意說了一句,而后道,“公主若是無事,本王便去看望皇兄了。”
“四殿下且慢。”夏月蓉叫住了他,而后將袖子里的青花瓷瓶交給他,“這便是我炎國皇室的秘藥,四殿下若是不舒服,服用一粒應該就能減緩許多。”
“公主美意,本王心領。”鳳佑梓朝她笑道,“但是若僅剩這一瓶,公主還是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四殿下無須擔心這個,我身邊的丫鬟就會制這藥,不過有些藥材珍貴稀有,屆時還得麻煩四殿下幫著弄來。”夏月蓉說著,將瓷瓶遞給了他。
鳳佑梓不再推卻,笑著接過了。
“對了,四殿下若是要去探望太子殿下,還是……”夏月蓉猶豫了片刻,道,“還是晚些再去吧。”
這話聽得鳳佑梓有些疑惑,“這是為何?”
“孟三小姐在太子殿下房中。”夏月蓉道,“所以四殿下還是……晚些去吧。”
鳳佑梓的笑容僵了一瞬。
這只是他本能的反應,卻被夏月蓉立即捕捉到。
“月蓉想起宮里還有點兒事,先告辭了。”夏月蓉朝他一笑,而后轉過了身。
這位四殿下,果然也是喜歡著那孟三小姐的。
那一日莫名其妙出現在她窗臺的藍花,她一開始還未多想,真以為就是鳳佑梓贈送的,后來有一日偶然經過他的寢宮,聽著他宮里的宮女談論著他又是研究什么花種了,她好奇之下隨口一問,才知道那一捧藍色花兒原來是他要送孟離芝的。
只不過沒送成功。
她與他初見,她就看出他對那一捧花很是在意,或者說應該是在意要送的那人,那人沒收,那么也不送別人。
她窗子上那一朵,現在想想,也許不是鳳佑梓送的。
夏月蓉將一切來龍去脈串聯起來,很快便發現了端倪。
是了,她宮宴之上獻舞,孟離芝必然在場,如果看見自己頭上那朵藍花,是不是便會對鳳佑梓生出不滿?覺得他為人輕浮,送她的花送不出去便轉手送別人。
如果她原本就不喜鳳佑梓,如此一來更不會喜歡。
對于這樣的結果,肯定是有人樂見的。
那么以鳳佑梓的名義在她窗臺放置藍花的,應該是愛慕孟離芝的人才對。
這個人會不會是——
夏月蓉目光一冷。
會是他么?
她竟不知道,這孟三小姐,竟如此受歡迎。
……
“其實方才你接受了她的藥丸也無妨,我又不會介意。”孟離芝眼看著鳳青黎喝著那碗燉雪梨,輕嘆一聲,“我又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能讓你康復才是要緊的。”
鳳青黎喝下一口雪梨汁,輕描淡寫道:“即便你不在場,我依舊會拒絕。”
妙雪那的靈藥不知道有多少,比那雪蓮玉露丸好的也不少,他若是要吃,也該是吃妙雪那兒的。
但是這話他不能與孟離芝說。
否則孟離芝定是要責問他為什么不吃妙雪的藥了。
“就你高冷。”孟離芝撇了撇嘴,心下卻莫名有些歡喜,眼見他咬了一口雪梨,她笑問,“我燉的雪梨味道還不錯吧?燉好了我自己也試吃過了,你感覺如何?”
“味道極好。”鳳青黎朝她淺淺一笑,“若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冰糖燉雪梨是潤肺清熱的補品,天天吃也不好。”孟離芝挑了挑眉,“快吃,別等它涼了。”
每每來東宮都是呆到傍晚。
東宮的人都只對外宣稱三小姐與太子是尋常好友關系,既是朋友,自然沒有留在東宮過夜的理由。
所以孟離芝只能回府。
坐在出宮的馬車上,孟離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來宮里,都忘記了看鳳佑梓的藍色妖姬長什么樣了,這都好幾天了,不會焉了吧?
但是現在都走出這么大老遠了,她懶得回去,且要是這樣過去了,一定瞞不過鳳青黎,那廝沒準又會不高興……
罷了,還是下次來的時候再去看看吧。
孟離芝才這般想著,忽的聽到外頭傳來一道銳利的破空之聲,好似攜著一道勁風而來,天生的敏銳讓她頓時戒備起來——
“嗤——”下一刻,馬車的車壁被一支利箭刺穿。
孟離芝眸光一冷,掀開馬車的窗簾便朝外看去。
此刻正好出了皇宮一段距離,這要是半路上她發生了什么事,宮里的人也來不及救。
余光瞥見好幾道黑色身影攜著長劍而來。
孟離芝朝著前頭低喝一聲,“停車!”
“三小姐,馬車停不下來了!”前頭響起車夫驚慌的聲音,“馬兒不聽使喚,馬車停不下來……”
孟離芝覺得馬車行駛的速度越來越快。
這馬車是她孟府的馬車,來時乘坐沒有問題,回去的途上卻發生了問題,只有一個可能——馬車在宮里便被人做了手腳。
耳邊有衣抉的破空之聲劃過,她知道正有一波要取她性命的人前來。
宮里,是誰要她死?
孟離芝拔下發髻上的一支銀釵,那是妙雨第一次以男裝出現在她面前,送她的那一支月光石銀釵。
妙雨說過,刀劈不斷,火溶不掉。
孟離芝一把掀開了馬車的窗簾,將銀釵子藏入衣袖中,而后雙手扣上了車窗子,下一刻整個人從車窗躥出——
巨大的沖擊導致一聲木板碎裂之聲在耳邊響起,孟離芝聽著耳邊冷風呼嘯的聲音,雙手率先搭上地面就地一個翻滾——
“嗤啦——”身后響起利器刺入馬車的聲音,她回身去看,四支冷箭在她躥出馬車之后刺入車壁。
她方才要是沒有及時出來——
孟離芝無暇顧及身上的擦傷,此處正是一條暗巷,方便動手,她必須往人多的地方去。
人越多的地方,殺手便會亂了分寸,敵多我寡,她沒有兵器,只能走為上策。
她腳下生風一般,身后的人自然緊追不舍。
孟離芝量他們也沒膽在集市里放箭,腳下的步子愈發的快。
“咻——”還未到集市,身后的冷箭呼嘯而來。
孟離芝向右一個側身,避開那冷箭,這么一避,那箭便直接擦過了她射在前方一輛馬車的車輪子上——
等等,馬車?
孟離芝這才看見,前方確實停著一輛馬車,車身紫檀木質,四角懸掛著琳瑯珠翠作為裝飾,這是貴族才會用到的馬車。
孟離芝再看那馬車周圍幾名抱劍而立的護衛,面容肅然,腦中頓時靈光一閃。
前方正是拐角處。
身后的人緊追不舍。
孟離芝身形一拐,而后迅速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擊打那豪華馬車前頭馬兒的蹄子。
馬兒一聲長嘯,頓時驚動了馬車邊的護衛。
“什么人!”
護衛一聲低喝,轉身見數十名黑衣刺客而來,頓時面色一冷,橫劍而起。
“保護殿下!”
四五名護衛抽出長劍迎上了黑衣刺客。戰爭一觸即發。
而孟離芝暫時有了休息的時間,聽著這話,頓時看向了馬車。
殿下?哪位殿下?
下一刻,馬車的布簾被一只手撩起,車內探出男子冷峻傲然的面龐,他朝后望了一眼,瞥見那一伙打斗的人,斂起眉頭,眸光冷厲。
孟離芝挑高了眉。
二殿下鳳臨滄?
來得正好,正愁沒人幫她打架,她自己一個人應付也累,這白來的幫手,甚好。
孟離芝蹲下身撿起幾枚石子,打算關鍵時候來個救場,能讓鳳臨滄的人也少些損傷。
“何方歹人膽敢行刺二殿下?”護衛們一見那些黑衣男子的打扮,立即認定了這些是刺客。
刺客們將護衛的話聽在耳中,頓覺疑惑。
這些人難道不是他們要殺的那名女子的幫手?
前頭這輛馬車的主人是二皇子?
“我們不是刺殺二殿下的。”黑衣人中一人開了口,“我們是要殺……”
孟離芝眸色一冷,手中的石子當即擲了出去,直擊那黑衣人的喉管處——
開玩笑,怎么能讓他說出來。
而那人被暗算,頓時開不了口,說話說了一半沒說完,鳳臨滄的護衛也不管他說的什么,抬劍朝著他劈下。
寧可錯殺不能放過,總歸這打扮看著就像刺客,誰管他說什么。
孟離芝把玩著手中的石子,勾了勾唇。
馬車外頭,鳳臨滄已經躍了下來,望著前頭打斗的那一幕,似乎察覺到什么,往右方看去——